又是一年上元节,我望了望人间灯火,热闹的很。
    自墨渊去后,魔尊府的院子里很少有朝气了。
    庆姜说,以前我觉得热闹,只是因为我看什么都稀奇,如今我的兴致已与之前大不相同,看什么也觉得无趣了。而我的无趣也顺而影响了我周边人的心境。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以前我就是条不肯老实的鲇鱼,每日钻来钻去不肯消停,逼的周围的人也不得不时常翻个身子;现今我自个儿都懒得动弹了,周围更如死水了。
    我爹那日清晨便大醉,抱着酒坛子唱歌:悲亦去,喜亦去,北雁南归去;你虽哭,我却笑,万般皆木头……
    前两句我在民间的戏本子里看过,后一段一听就是他自个儿杜撰的,不伦不类,全是他的风范。可是我听着心里却觉得有一丝难过,想起数年前,墨渊同我一道去凡间逛青楼听戏文,我每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还要挖空心思与我爹爹斗智斗勇;再往前,庆姜与我两小无猜,被我强拉着做尽了坏事还要替我挡我爹的板子;或者更初始,我骑在我爹爹的肩头吃糖葫芦儿,哈喇子往他头上流……
    我看了看小织笼紧闭的房门,自己悠悠荡荡出了魔尊府。
    刚出府门便看到几个道行颇深的魔族人急急忙忙往天庭方向跑。
    我本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却被一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头拦住了,那小丫头慌慌张张的喊:“乌来少公子怕是不行了,受夫人的吩咐来喊公主您去瞧瞧呢!”
    我漫不经心的瞧着她道:“墨渊离开的这数年间,他只是上吊割腕都有上百回了,再这样折腾实在没什么意思,况且他若是真不行了,你应该叫几个老神仙给他输输仙气,找我有什么用?”
    那丫头急得快哭出来:“我家少爷是真的快不行了,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昏去醒来了十几次,他说见不到墨渊太子他死的不甘心……如今就是为这一件事撑着,五脏六腑都已废了。”
    我盯了自己的手指一会儿才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不愿见他。”
    那丫头一听便怔住,许是被我的冷血惊着了。
    我接着道:“你说因为墨渊离去那日嘴里念的是乌来的名字,所以,我不愿见他。”
    那丫头有些为难,道:“可是……”
    “骗他个死而无憾而已。”我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去了凡尘。
    后来听说,乌来死时,俊秀的脸上挂了笑。
    我走在那些走过上百遍的巷道里,见了很多的人,走了很多的路,有些人我已能把他们的肖像闭眼画出来,有些路,我已能默记每一处的纹理,可是我还没遇见墨渊……而这三界之中,与我一起记挂着他的人,从此,又少了一个……
    我知道,洒脱随性如墨渊,必不会在乎……
    等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踏进了地下赌场。
    据说现在凡间的皇上也是个好赌的,对赌场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赌场以前墨渊带我一道来过,入口处有人发放狗头面具,这样即使输的家破人亡也没法秋后算账。
    自打我进了赌场门,边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
    我好几次猛地回过头来想给他个措手不及,都没能成功。
    我摇头作罢,毕竟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天我输了不少银子,身上戴的玉坠子也尽数输了去。
    那群赢得很是畅快的公子哥儿便开始起哄,说看着我这身段倒是个标致人儿,不妨以我自己做注。
    我笑:“那倒没什么使不得,只是我若是以自个儿做注你们得以什么做注呢?”
    那些公子哥儿大笑,其中一个笑得猥琐的,轻佻的看着我道:“我也以自己做注,姑娘看可也不可?”
    我摇摇头:“我没兴趣赢这样的注,不如你们每人押上自己的一只耳朵?”
    那些人见我说的认真,脸色微变。
    我把卷着的袖子放下来,转身便走,边笑:“真没意思哟!”
    那些人便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其中两三个一起吆喝道:“姑娘且留步,赌就赌,我们没什么怕的。”周围的人都附和起来。
    我回过头来,眼里笑盈盈,却还是觉得有束目光直直盯着我。
    我从怀里掏出把刀子,微叹了口气道:“喏,我赢了,耳朵拿来吧。”
    那几个公子哥儿便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来,狞笑道:“小妹妹,你真以为你赢得了我们的耳朵去?你在这凉州城里打听打听,谁不晓得我们哥几个的名声……”
    我觉得好笑,被几个二十几岁的后生小子叫小妹妹当真是我沾了光,我却还是举着刀子,把他们挨个打量一番,指了指一个高大威猛的道:“从你开始吧。”
    我看见那人眼神里寒光一现,便知道他要动粗,我忽觉索然无味,这些大老爷们既然输不起,又来抛什么骰子。
    我伸手从赌桌上随手拣了个骰子,朝着他的耳朵抛过去。
    他惨叫一声抱着耳朵蹲下去,像个婆娘。
    那群公子哥儿立时便怒了,摩拳擦掌要来硬的。
    我微微皱了眉头,伸手去拿自己的琵琶。
    却从楼上下来个人,带着精致的银面具,穿着云缎赭色长衫,束着镶满九九八十一颗翡翠珠子的腰带,长身玉立,声调微醺:“真真是奇事,撒野竟撒到我这里来了,难道你们父辈们没教导你们要愿赌服输么?”
    那群公子哥儿眼神里透着恐惧,一个瘦长高个儿结结巴巴道:“尊主……你可得替我们几个……做做主……这野丫头要我们几个的耳朵……我们可都是这凉州城里有脸面的人家……”
    那着赭衣的男子走到我跟前,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语气极淡的说:“既是输了,莫说是一双耳朵,就是人家要拿你的命,也是应的。”
    那群公子哥儿立时惊慌起来,想要往外逃,他隔着银面具看我一眼,问我的意见。
    我摇头:“我的帐已经算完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关。”
    他笑笑,对身边的侍从道:“抓了绑起来,通知他们家里人拿银子来领人,晚来一个时辰割一只耳朵。”
    他又转头对我说:“姑娘若是不忙,可以陪在下叙叙旧,我这里要酒有酒要茶有茶,全是凉州城里最好的。”
    我这才惊觉,他的眼里含魅,确是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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