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行走到一旁,略施小法将身上鲜血抹去,白衣如初,区区小伤也不大疼痛。想这攸冥孑然一身,好不容易花了几万年认得了个知己朋友,却又被他自己送进了大雷音寺中,想必他此时定是倍受煎熬罢?当下魄召聚集了邪念,重磅来袭,一场强者间的较量已不可避免。
    我道:“原来神君与那魄召竟是旧识,好在你明辨是非,悬崖勒马,未随那魄召堕入魔道不说,最后竟还肯大义灭亲,诚然属不易。可你始终未说,为何我不得召回我的佛身予以抵制?”
    攸冥见我血迹斑斑的白衣霎时被抹去,脸上并未有过多的表情,注视了一会,又说:“本君是否明辨是非那又另当别论,现在魄召之力远大过那大雷音寺中的力量,是以你大雷音寺所看管的魄召已然消失。只想提醒你,若你当下召回了佛身,不但你不能自保,就连四海八荒也要跟你遭殃。”
    我疑惑的目光射向攸冥,攸冥继续道:“那好,我问你,你召出佛身用意何在?”
    我快速道:“自是将体内那东西压住,好让他控制不了我!”
    攸冥摇摇头,笑道:“如此一来,却是可解燃眉之急,然那魄召却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哈哈一笑,心想这攸冥也有糊涂的时候,又道:“如此岂不更好,要的不就是这魄召从此出不来?”
    攸冥挑眉,显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问:“放眼天下,善恶并存,时间善念者居多,却也从不缺乏邪念,你能压得住你体内的这抹邪念,你能遏制得了所有邪念么?”
    这话不无道理,我愣了愣,道:“力所能及,压得住一点是一点。”
    攸冥摇头,道:“一旦所有邪念都向你体内的那抹邪念靠拢,当力量大过你的佛念时,你整个人便会被吞噬,你将会彻底变为新的魄召,一个实实在在存在于世间,摸得着看得到的邪恶力量,你会忘记你是佛门弟子,你内心的正义、善良亦会被占据!届时,任你再坚定的意志已抵挡不住一个魄召的横空出世。且不说如何将你消灭,你试想一下将会带来多大的灾难!”
    攸冥字字句句如刀剑般刺进我的胸膛,他口中所说,诚然千真万确,那魄召之所以这么些年没大动作,原因许在于没找到个依附者,确切地说,是没找到个足够强大的依附者!想到这里,我不动深色窥视了一眼攸冥。
    攸冥眼倒是尖,笑道:“你是在想,轮强大,那魄召为何不直接依附于我,而是你?”
    我点头不语,攸冥眉间忽然多了些神采飞扬,道:“若是他能依附于我,几万年前便在我体内了,何以等到今日?”
    此话说得我嘴角不由地抽搐,攸冥言下之意,简单说来便是他的强大在魄召之上。转念一想,如此一说,我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听外面已无滴答之声,我琢磨着雨声已停,更不打算再有言语,遂有些呆滞地朝着光亮处走去,嘴里念道:“生死本就没有界限,这厢我便自裁了去,与这魄召同归于尽。神君既然有这般神通广大之力,切莫浪费了才是,往后要用来造福苍生,这才是生命之价值。”
    我未回头,攸冥亦久久不语,也对,我一人之命能换回暂时的众生平安,他又拦我作甚。又一转念,死便是死了,我为何要在乎他拦不拦我?心中一阵思索,委实怪哉,此等想法,万不可发生在我的身上,心中默念:“我佛慈悲,忘尘一时生出了魔障,罪过,罪过!”
    想来甚恐,遂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这厢我将将走到出口,那厢偌大的洞中终是响起了攸冥的话音,他道:“你心中有尘,成不了佛!”
    此话说的我登时心中一跳,未转身,微微扭头,也不看他,开口道:“你懂佛法?”
    那厢又传来句:“曾有几次,我去听过几次佛祖参禅,遂只能说略懂,略懂!”
    我接着说:“那么请问,尘指何物?”
    听见几声格格地清笑传来,那厢不语,空气中寂静一片,只听五颜六色的龙洞中水滴叮咚叮咚落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我正欲离去,攸冥又道:“正如你适才心中对我的懊恼,那便是尘!”
    听此一说,霎时一抹红晕爬上脸颊,我又脑又怒,一个猛转身,喘着大气,又不知该如何作答,默了良久,终是压住心跳,乃道:“神君何出此言,本座生是佛门人,死是佛门鬼,不敢多想!”
    攸冥笑了笑,眨眼已来到我面前,我本能地退出半步,见他嘴角含笑,道:“其实,似你这般花容月貌,如花美眷,如此倾国倾城之貌不该去作那佛门弟子的,年年岁岁常伴青灯古佛岂不是负了流年?”
    我听出他口中轻薄之意,不禁心中生气,还以为他烛龙攸冥乃是个正人君子,方随他进来听他诉说一番,哪里想他竟与那世井无奈无甚分别,微怒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后会无期!”
    不再看攸冥,我捏了决,原地消失。出了樟尾山,我在一处花红柳绿之地寻到慧能师弟和神秀师妹二人,他二人许是已等候我多时,见我出现,异口同声道:“师姐,可有将那蛊雕降服?”
    我但笑不语,二人见我神情笃定,紧张的脸上划开来,神秀又道:“那我等快些归位罢,佛祖给的时间已不多,再不归位,便要形神俱灭了!”
    我自知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直接向二位道明那魄召现就在我体内,那这二人定不会弃我于不顾,届时我灰飞烟灭事小,他二人形神俱灭乃是大。我笑道:“此番我尚有一桩恩未报,你二人先归位罢,我天黑之前便回来!”
    二人显然不信,我又花了好半响编了个故事,说得那叫神采奕奕,千真万确,那二人见我态度坚定,便再没多做劝解,召来祥云,在一片和风细雨中飘飘而去。
    见他二人渐渐消失在天际,我嘴角的笑容越发苦涩,承蒙佛祖他老人家抬举,收我作了佛门弟子,我于飘零中得到了归宿,唉,既然此番上苍给我出了这么道难题,我解了便是!
    我转身又寻了处悬崖陡壁,低头一看,崖下万丈深渊,烟雾缭绕,深不见底,我若是放空修为就此一跳,必将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又想着便能与那魄召同归于尽,心中释然,如此甚好!
    彼时,我每一步皆是走的颇为艰难,实在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心中那东西已逐渐占据我的思想,我还听见自己道:“这一跃,你便要香消玉殒了,死了多可惜!”
    我自己说,我自己又回道:“阁下心魔太重,恕我不能放你就此逍遥!”
    我心中好一阵自斗,顿时分为了两个阵营,过不多时,心头血已到了口中,被我使劲吞了进去,再出来,再吞!如此持续了良久良久,我哇的一声,一口鲜血被我喷出数米之远。
    此后,我口中再说什么,我已记不清楚,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跳下去!
    山风大起,将我雪白的裙摆微微吹起,我倾尽全力纵身跃下万丈深渊时,只觉身轻如燕,又如断线纸鸢。极速下降,耳畔的风刷刷响过,我闭上双眼,更不在理会。
    因我将毕生所学化为一抹念想——跳下去!是以那抹火红之影出现在我身旁,并阻止我时,我浑然不知。彼时也似那将死之人,针扎不出个所以然。只听见有人说:“你当真是泥古不化,迂腐到无可救药,也不问我究竟何解,愿不愿意为你解,便一股脑儿地跃下这万丈深渊。”
    其实我好想回他“死一个我不足挂齿,死一个你,那便是天下动乱的惨痛代价。”。只可惜我开不了口!
    ……
    往后许多年里,那长长久久的佛门生涯中,我已不记得有过此人,因为佛身一旦归位,之前所有一切,皆如蒲公英,随风而起,风止而落,直至化作尘土。
    但只有一句话话,一直一直萦绕在我脑中:“你一世不来,我等你一世,你两世不来,我等你两世,你世世不来,我便等你世世!”
    我不知在大雷音寺又待了多少个年轮,只知道很久很久。一日,佛说:“你心上有尘。”
    我口中本想辩论一二,但心里却无辩论的意思,遂久久低头不语……
    又有一日,听闻神族来了个听禅的,好似是神族的水伯,名曰天吴。以往四海八荒之事我皆是漠不关心的,但听到那个“神”字时,总觉得心中好生向往,却又说不上为何向往。
    因为向往,我便对那天吴使了恶作剧,在他听得津津有味之时,捏了个决让他沉睡了过去。我这一使坏,那天吴整整睡了九九八十一天之久,待他醒来,彼时早已是人走殿空。
    哪知天吴性格火爆,说是有人离去,却不曾有人喊他一声。其实,佛家弟子生性纯良,那天吴听禅也好,打盹儿也罢,只是不忍心打扰他罢了。此番他丢了面子,遂大发雷霆,天吴这一怒,便将还是莲座的我扔出了天际……
    我被扔出去后,心中非但不沮丧,反倒生出几丝欢快,又不知在天地间飘荡多久,我还是决意回去,当我双膝跪在大雷音寺旁时,发现佛祖已重新有了别的莲座。他只是与我道:“你可觉悟?”
    我只是朝他拜了拜,想起那句:“你一世不来,我等你一世,你两世不来,我等你两世,你世世不来,我便等你世世!”,心中一阵咯噔,再无言语。
    佛又道:“也罢,你身份特异,定不能一帆风顺,此一去,便不再是我佛门弟子,投胎转世入那万丈红尘,纵使会头破血流,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你也愿意?”
    我终是扶手道:“弟子无怨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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