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韩魏日衰,早晚有一日必然被秦国所灭,到那时楚国失去屏障,将直面秦国的威胁,春申君甚为忧虑。春申君深知鄢郢长平之后,再无一国能单独抗秦,若是要避免被秦人各个击破,合纵是唯一的办法。只是历次合纵,虽一时能压制秦人,诸国并不齐心。秦人随意给点小恩小惠,合纵立破。
    春申君因问小姑娘道:“以姑娘所见,合纵可能破秦?”
    小姑娘道:“信陵君合纵之时,秦国将败,而魏王收了信陵君兵权,合纵立散。听闻如今信陵君终日沉湎酒色之中,再无复起之望,魏国实已无人。
    韩国被秦国日夜蚕食,如今所辖不过二郡之地,再无力量。
    齐国自昌国君破齐之后与中原诸国为仇,反与秦国结交,不出兵助秦已是万幸。
    燕国远在东北之地,日夜与齐赵为敌,与秦交好。如今名为合纵,实则全赖赵楚二国之力。君上度以赵楚两国,能击退秦军否?”
    春申君知四人身份之后,只以为四人游历诸国是为赵国寻找盟友,如今听小姑娘所言,并不看好合纵攻秦,大出意料之外。乃道:“听小姑娘之言,十分不看好合纵,若是赵国将亡,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小姑娘道:“自夏后启以来两千年,立国何止千万,又有哪一国能不灭?”
    在座众人皆是秦人之敌,闻言无不震惊,近几十年来诸国被秦国所迫,深恨秦国,从未想过无论哪一国都是会灭的。如今小姑娘一语点破,不由皆茫茫然,不知前路何在。
    春申君沉吟良久道:“依小姑娘之见,若赵国将亡,武安君将何以自处?”
    小姑娘道:“人出生之时,便知必死;或三五十年,或百八十年。若是日日都想着自己必死,那又何必活?武安君若是已经做了武安君当为之事,又何必去想什么赵国亡不亡的。”
    李左车起身慷慨道:“秦人虽强,若想灭我赵国,李左车为赵人,必以死当之,虽死无憾!”言语慷慨激昂,声震屋瓦。
    春申君起身鼓掌道:“好个虽死无憾!武安君有好孙!管他秦人如何强悍,管他合纵能否成功,秦人欲灭我楚国,我黄歇必当与之决一死战!”一时群情激昂,纵声大呼,只恨不得当下就要上了战场与秦人大战一场。
    春申君今日十分高兴,长年以来春申君身负强楚抗秦之责,日夜忧心,不得一刻安眠。如今听了个小姑娘和李左车之言,豁然开朗,想着只要自己尽职尽责,这天下之大事,岂是自己一人能定的。我做好了春申君,旧贵族平不了就平不了,人殉废不了就废不了,终归有一天会平,终归有一天会废,自己但行其是,不问结局。
    众人大呼欢饮,不一时便醉倒了好几个。
    春申君让一个舞姬上来助兴,众人观看,果然是眉目如画,婀娜多姿,猿臂轻舒,柳腰款摆,眼波流转,眉目传情,连公主都看得呆了,心想这舞姿如此柔美,在草原上绝见不到。跳了半刻,众人如痴如醉,有些不堪的门客,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丑态百出。
    司马青史抬起头来观看了半晌道:“此人莫非就是李环?”
    春申君和李园听了都是一惊,李环久在深闺,刚刚被李园献给了春申君,春申君依其形貌改名为李嫣,想不到被司马青史一张口叫出了本名。
    司马青史见二人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乃道:“果然是倾国倾城,贵不可言。”言罢又低了头思索。
    春申君和李园不知司马青史如何知道了李环之事,一个顾忌自己身份,一个心中有鬼,二人都不问,都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司马青史来历搞清楚。
    众人尽兴而归,朱英专门留下对春申君道:“我观那几人言行非常人,尤其是那小姑娘,我听她言辞秦人并非不可敌,只是她不愿参与诸国之争。”
    春申君道:“我也有此感,此女年纪如此幼小,见识非凡,其人总有飘飘出世之感。还有那个司马先生,言语常常出人意料,必也是高人。”
    朱英道:“君上若是得了此二人相助,何愁秦人来攻。”
    春申君道:“此二人显然是武安君之人,我楚国和赵国乃是盟友,武安君之人我如何能留下。”
    朱英道:“那小姑娘所言不错,如今可抗秦者,唯有楚赵两国。如今赵国郭开用事,扈辄为将,此二人皆庸才耳。武安君虽强,并无实权,此等人才留在武安君身边,又有何用。君上名为楚相,实为楚王,这等人才只有在君上门下才能尽展所长。”
    春申君点头道:“先生所言有理,只是今日我听那小姑娘之言,必得楚国灭了,方能终结了人殉,只怕楚国之存亡,她并不放在心上。我观此二人性格坚毅刚强,非能屈于人下者,且善待之,容后再做计较。”
    次日众人在郢都游玩,春申君亲自相陪,此事一时惊动了整个郢都。春申君在楚国就是神话一般的人物,如今陪了四个小年轻在郢都四下闲逛,无数人看见春申君反处在次位,便如小厮一般。
    春申君礼贤下士之名天下皆知,只是此等真把自己当做下人之事从所未有。于是人人皆议论那四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议论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便是秦国公子到了此地,也绝不可能得如此礼遇。
    直到天黑之时,众人也不得要领,最后由一人得出了结论:“春申君所为之事必然是为了楚国,我等只需知道他做得对便好,管他做了什么。”
    夜晚之时司马青史忽然说第二日要去沛县看看,三小询问为何要去,他也说不出来,只说到时自知。时春申君在侧,只恐四人就此离去了,便提议四人坐自己的马车去,归来之时再回府中取马匹。
    公主骑了多年马,却并未坐过车,因此十分赞成。小姑娘想自己计划要去新郑和大梁,新郑大梁地近郢都,到时候从沛县归来路过郢都取马匹也好,便也同意了,李左车和司马青史自然是听她们二人的,绝无异议。
    第二日春申君遣了自己的车夫驾车带四人去沛县,让朱英骑了马领路。沛县本是春申君最初封地淮上十二县之一,其后春申君以淮上十二县地近齐国,多有邦交之事,因此请楚王收回为楚王直属郡县,另求封在江东。朱英久在春申君门下,十分熟悉沛县,因此派他来领路。
    国之重臣所乘的马车果然与众不同,极为宽大舒适,外罩锦绣,内铺毡毯,四人坐在里面或坐或躺或卧,丝毫不觉拥挤。马车由四匹毛色一般无二的骏马拉了,车夫也是春申君亲自挑选,日常为自己驾车的车夫,因此马车走在路上十分安稳。
    沛县在郢都东北,约有八百余里,淮上十二县曾为春申君封地,春申君治理地方十分细致,因此淮上十二县都修筑了连接郢都的大道,以马车的速度,不过三日便可轻松到达。
    一路东行皆是坦途,第三日辰时已到九里山。春申君的马车十分招摇,司马青史不愿惊动乡里,让朱英领了马车往县中去等着,朱英本欲跟着司马青史看看他到底要做何事,见司马青史不让自己跟着,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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