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马彦行忽然呵呵笑道:“二位老弟,你们此行何去呢?”
    西风咳了一声,吐出了一节鳝骨道:
    “老前辈,我们是要去……去‘别失八里’,访一位世兄。”
    马彦行点了点头,目光向桌上各人扫了一眼道:“很遗憾,要不然我们倒可同路了呢!”
    西风肚内暗笑道:“你还当我不知你闹什么鬼呀!”
    可是他仍然装着漠然无知的样子,故作惊讶道:“怎么,老前辈也要上路?”
    “当然!”
    南海一鸥微微一笑,用筷子指了各人一下道:
    “我们都要走,有要紧的事;不过我们是去阿哈雅,和足下正好背道而驰。”
    “来了!来了!正题儿来了!”西风肚子里这么说着,可是他依然装成奇怪的样子道:
    “去……阿哈雅?你们都去?”
    “大家都去!”这一次该轮着太阳婆说话了,她已经沉默了一会儿。
    常明配合着西风表演道:“去阿哈雅做什么呢?”
    马彦行一摆手道:“老弟!这是我们的秘密,恕不奉告。”
    常明一抹脸,窘笑道:“哦,哦,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他和西风肚子里却很明白,这是他们故弄的文章,想暗借他们二人传话给宇文星寒等,好令自己这边大举往阿哈雅集中,扑一个空,而他们却分两路一去哈密一去和阗,这真是好计。
    “可是!老头子你们的心思白用了!”二人心中几乎都这么想着。
    他们匆匆交换了一下目光,作了一个难以觉察的会心微笑,人总都是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有什么办法呢?
    小伙计又上了一道名菜,是“荷叶粉蒸鸡”,这原是浙江的名菜,一层薄薄的荷叶被蒸得已经快烂了,用筷子一揭,现出酥酥的鸡肉,入口即烂,味道好极了。按说二人本可大快朵颐的,可是此刻他们偏偏没有这种心情,心中只是计阕湃绾斡Ω堆矍昂臀蠢础?
    这时,长毛陆渊微微笑道:
    “二位老哥哥来时,我看未带行李,如此长行上路怕不大方便吧?”
    说着接笑道:
    “我已差人为二兄备好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内有沙漠旅行必须用的几件东西,另外还为二兄烙了百十个干饼,可供路上充饥之用。”
    二人频频点头称谢。这时马彦行又把话题转向阿哈雅之行上面,二人既知是假,愈发听不出兴趣,真恨不能立刻告别上路,可是又怕众人疑心,不得不假作言笑地应酬着。好容易一席饭毕,陆渊却又让二人至厅,待以香茗。二人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婉言告辞。此时马彦行和太阳婆师徒俱已返室,只有陆洲和闻三巴在客厅里陪着。陆渊招呼着把二人来时的那骑老骆驼牵了出来,另备一马驮着行囊等物。西风含笑道:
    “老弟,这太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陆渊哈哈笑道:
    “自己人还说这个,好啦!兄弟不敢多耽误二位宝贵时间了,就请二位上路吧!”
    常明环目道:
    “二位老前辈和那位依姑娘,是否可请老弟请出一别,我二人这么走,不嫌太失礼了么?”
    陆渊笑道:
    “常老哥你不要客气了,你还是不大清楚他们,这些俗套就免了吧!等会儿兄弟代为转告一声也就是了!”
    西风真不愿再见他们,生恐一谈又是没完,当时连声附和地点头道:
    “对!对!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老弟,咱们后会有期,有机会再见吧!”
    陆渊抱拳笑道:
    “二位老哥赏脸,赏脸,以后有时间,还请多来玩玩!”
    二人走出了大门,陆渊亲自扶二人上了骆驼。闻三巴笑嘻嘻地赶上道:
    “二位不要忘了,七日之后想着把头上布打开,伤口也该好了,不要一直捂着!”
    西风连连点头道:“谢谢,谢谢,忘不了!”
    跟着老骆驼开步走了。陆渊和闻三巴一直送了半里路,直到二人走远了,才回过身来。陆渊嘻嘻一笑道:
    “三巴,你这小子真缺德,你都给上了些什么药呀?”
    闻三巴笑着一缩脖子道:
    “哪是什么药呀!我砸了两块石灰给糊上了,这两个老小子不给烧坏了才怪呢!”
    说着笑得前仰后伏,陆渊不禁大笑起来。他们笑着往回走,却见依梨花站在门口眨着眸子道:
    “什么事这么好笑呀?他们走了没有?”
    陆渊揉着眼笑个不住。闻三巴向依梨华说道:“走了,已走远了!”
    依梨华微笑道:“你们笑什么?说出来让我也笑笑呀!”
    闻三巴吱唔着笑道:
    “没什么,姑娘你就别问啦,我只是和他们开了个玩笑而已!”
    依梨华还想再问,却见一名弟兄自内中跑出道:
    “陆大哥,依姑娘!马老前辈叫你们进去,有话要说呢!”
    三人忙匆匆转身入内,一进厅就见马彦行和太阳婆面带微笑地坐在厅内,马彦行笑问:“走了么?”
    陆渊点头道:
    “已经走远了,老前辈这条计,把他们两个哄苦了,只是弟子不大明白……”他皱了一下眉问:
    “我们现在到底该如何呢?”
    马彦行呵呵一笑,抚掌道:
    “陆老弟,现在请差几个得力弟兄,四处宣布消息,就说我们已起程往和阗去了,另外再散些消息,说依姑娘单身往南边去了!”
    陆渊一边点头,一边皱眉道:“这……什么意思呢?”
    老头子摸了一下胡子道:“意思大了!”
    依梨华睁着大眼睛道:“老前辈,我……我真的要去么?”
    马彦行呵呵一笑,晃了一下头道:“傻孩子,为什么不去呢?”
    大家都一怔。长毛陆渊直着眼道:“叫依姑娘一个人去?”
    南海一鸥目光在各人脸上扫了一下,引颈向室外问:“这里没有闲人吧?”
    陆渊站起来,走出去看了看,回头说:“没有!”
    马彦行黯然一笑道:“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我们大伙都去,一起赶向哈密!”
    太阳婆也给弄糊涂了,桀桀一笑道:“老哥,这是为什么啊?”
    南海一鸥呵呵一笑,站起来走了一转,回过头来,正色道:“姥姥!你还不明白么?”
    太阳婆愣愣地摇了一下头。马彦行冷笑道:“敌人实力实在是很强大,姥姥!”
    他目光转向太阳婆道:
    “如果我们不用这种方法分散他们,在遭遇战后,我们必定会败,而且会败得一塌糊涂!”
    太阳婆先是皱了一下眉,随后也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
    “那个莫老甲很讨厌,老尼姑也……唉!没有一个不是棘手的人物!”
    马彦行沉声道:
    “的确没有一个不是棘手的,其中尤以那个老魔头最是厉害,哼!”他目光闪闪地在各人面上一瞥,微微冷笑道:
    “老夫和这个老魔头有些宿仇,我很清楚,他这次来,完全是为着我来的。”
    太阳婆淡淡一笑道:
    “老大哥,你不要忘了,现在我也跟他结下大仇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马彦行呵呵一笑:
    “那我如今倒有了一个帮手了。不过,姥姥,现在还不是我们会他的时候!”
    旁边几个人根本弄不清二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其实就连太阳婆也有些糊涂,她桀桀一笑道:
    “老大哥,快把你的计划向大家公布一下吧,你看这孩子都急坏了!”
    说着目光向依梨华瞟了一眼。依梨华红着脸讷讷道:“真的,我一点也不明白!”
    马彦行哈哈一笑道:
    “好,我这就告诉你们!”他说。
    “我们马上整理行囊,由陆老弟前导去哈密,为什么这么做呢?”他顿了顿,又道:
    “敌人既知我们主力移向和阗,势必分两路追袭,一路去哈密,一路至和阗!”
    大家点了点头。马彦行冷笑了一声道:
    “莫老甲和陈宋及依姑娘并无仇恨,因此,他必不会去哈密,势必要赶向和阗,找我和九姥拚命……结果他将在大沙漠之中吃尽苦头而一无所获,最后陷于泥淖之中,没有水,没有吃的,甚至没有一个人……”
    长毛陆渊惊心地点头道:
    “老前辈,你说得不错,此地去和阗,这长途沙漠太苦了;而且每多旋风狼群,商旅若非大群结队,有充足的粮食,是不能轻易上路的。”
    马彦行冷冷一笑,伸手虚按了一下道:“你先不要说,我还没讲完呢!”
    他淡淡笑了一下,咳了一声道:
    “莫老甲在沙漠道上吃尽了苦头,等他到和阗之后才知上了当,这时有两个可能!”
    “第一!”他竖起一个指头道:
    “他愤怒地再折回来,嘻!那么他势必将再饱受长途沙漠之苦,而我们可在他疲乏的归途上截击消灭他!”
    他眸子里散出炯炯神光道:
    “第二!”他竖起两个指头道:
    “这老儿在饱受长途之苦后,发现上当,可能知难而退,直接由和阗绕道青海,返回他的老家……”
    他脸上带着很自信的微笑道:
    “他很可能这么做,因为对我们仍扑朔迷离,他并不相信回来可以找到我们……同时我也希望他如此,因为我们犯不着与他拼!”
    太阳婆嘎然一声长笑,鼓掌道:“妙呀!好计!老哥,你真是诸葛亮!”
    依梨华也娇声笑道:“老前辈心好毒啊!”
    马彦行赫然一笑,看着她道:
    “姑娘,这能算心毒?对付这种人,这么做还算心毒?这个恶魔这么对他算太客气了!”
    长毛陆渊乐得直搓手道:
    “老爷子真是有一手。别的我不知道,反正这一趟路,老魔头是头一回走,我看没有几十天,他到不了和阗,弄不好,他那把老骨头,就许扔在半路上,也用不着老前辈再动手治他了。”
    马彦行呵呵一笑,突地收敛笑容道:
    “你不要轻看了这老儿,他可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不过……”
    他沉着脸道:
    “再厉害的人,如果遭遇到沙漠这个敌人,哼!他都无能为力,一筹莫展,最后一定失败!”
    依梨华紧紧地互握着手,笑眯眯地道:“还有宇文星寒他们,我们又怎么对付呢?”
    南海一鸥白眉微蹙道:
    “据我猜想,他三人会毫不犹豫地直奔哈密;而且可能在半途设伏,目的是先拿住你!”
    说着伸手指了依梨华一下,依梨华扪心奇道:“我?”
    “是你!”马彦行微微笑道:
    “他们由西风和常明口中得到了消息;而且知道你是单身一人,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太阳婆这时插口道:“这完全是心战,妙!”
    马彦行小眼笑得眯成了两道缝,由眼角的鱼尾纹上揣测,此老是一个极为狡黠而惯用心机的人,他一只手摸了一下那几根短胡子道:
    “可是,他们仍是要吃亏的;而且这一次,我们会消灭他们,为我那可怜的徒儿和依姑娘报仇。”
    太阳婆眨了一下深邃的眸子道:
    “老大哥,这三个老儿联手,也是非同小可呢!我们还不一定准能胜呢!”
    马彦行一摆手道:
    “姥姥,你完全想错了,依我看,他三人并不会全部都留在中途设伏。”
    “为什么?”太阳婆问。
    马彦行呷了一口茶道:
    “很简单,他们的主力,要先至哈密去对付小徒陈宋,他们会由西风、常明日中得到这个假消息,因此我猜……”
    各人全凝神静气地听着,这老头儿老练的智谋,确令他们钦佩。只听他徐徐地说:
    “我猜他三人之中,会留下一人在半途设伏,另外西风和常明二人之中,也可能留下一人,其他的全部会直奔哈密。”
    太阳婆“啪”地一声鼓掌道:“对,这是很合情理的猜测。”
    马彦行点头笑道:
    “那么,我们就可易如反掌地各个击破了,敌人实力虽强,可是如此分成三拨,就不堪一击了。”
    长毛陆渊一只手摸头道:“老前辈智谋实在令人佩服,不过……”
    他讷讷地道:
    “我们这么些人一上路,只怕他们半路设伏的人就不敢出来了。”
    马彦行似乎对这些早已考虑过了,他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可是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
    他笑得更得意了,接下去说:
    “他们只会发现依梨华一个人,而我们却在依梨华左右,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他们只要一动,就会发现上当了,那时这个冒失的人,将要付出他的生命。”
    长毛陆渊双手抱拳笑道:
    “拜服之至,老前辈真是活神仙,现在我们就上路吧!”
    马彦行冷冷一笑道:
    “但也不要把这几个人,看得太傻了,我们还要有一番做作。”
    大家又糊涂了。马彦行嘻嘻一笑,抖了一下袖子道:
    “老夫这身打扮是很容易装扮的。”又指着太阳婆道:
    “九姥的样子怪一点,可是化装一下也并不难,至于老弟你们,就更容易打扮了。”
    陆渊一怔道:“这是干什么?”
    马彦行起来踱了几步,站住脚之后道:
    “老弟,这事你快做,扮好之后,嘱他们上路,装着去和阗,当然,只要走出几十里以外,就可脱下衣服再回来。如此一来,这消息传到了他们耳中,他们才确实相信;否则,可能他们还会有些怀疑。”
    太阳婆怪笑了一声道:
    “这一招更妙!陆渊,等会儿我找一套衣服出来,给扮我的那个人换上,要扮就要像,否则露了马脚可是不大好。”
    陆渊笑道:
    “老前辈放心,这个容易,我手下有个叫灯草人的兄弟,他一身排骨,要是扮起来准像你老。”
    说完之后见马彦行和依梨华都含着笑,他才猛地忆起语中有病,不由脸一红。太阳婆皱了一下眉,装着没有注意的样子。陆渊忙混过去道:
    “别的都好装,只是你姥的头发……”
    闻三巴含笑在一边插口道:
    “这个容易,剪两匹马的尾巴一染不就行了。”大家都笑了,马彦行点头道:
    “这办法很好,好啦,老弟,你快张罗着去办吧,我们拾掇拾掇,到晚上也要上路了。”
    陆渊站起来道:“我这就去,放心,绝误不了事。”
    闻三巴跟着他一块走了出去。依梨华关照道:“陆大哥要小心呢!不要走露了风声。”
    陆渊回头龇牙笑道:
    “姑娘你请放心吧,这点事要办不好,我长毛陆渊算是白活了!”
    说着和链子锤闻三巴出去了。马彦行长长叹息了一声,目视着太阳婆笑了笑道:
    “一切都进行得很好,这就要看最后一步棋了。老实说,少了莫老甲,那三个老儿,我们倒可以放开手去跟他们周旋一下了。”
    太阳婆冷冷一笑道:
    “别人不说,我只问问剑芒那个秃尼,看看她还有脸见我没有!”
    马彦行怔了一下道:“怎么,你们过去认识?”
    “岂止是认识!”太阳婆不屑地说。
    “昔日我们还有相当的交情呢,不过现在一切也都不必再谈了!”
    依梨华静静坐在一边,她本是一个看得很开,而又极力追求现实的人,一些不如意的事,当过去之后,她很少会再去回想它,她认为那是很不值得的事情。可是这并不是说她忘记了,相反,那些血腥凄惨的往事,每一件都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上,当她认为有必要回忆的时候,那将是清晰如绘,历历在目。
    此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暴风雨之夜……
    火苗、浓烟,人声鼎沸……父亲的尸身,血和肠子……宇文星寒等四人持刃夜杀的狰狞面孔……
    她的泪再也忍不住,扑籁籁地淌个不住,回身趴在椅背上,抽搐着痛哭了起来。二老被她这种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太阳婆由位上一跃而起道:“孩子,你怎么啦?”
    “西里加……拔荡死得好惨……啊,我可怜的拔荡……西里加!”
    太阳婆看着马彦行苦笑道:“这孩子!唉!”
    她说着走了过去,轻轻搂着她,还没说一句话,依梨华已投入她的怀中,呜呜咽咽地大哭了起来。
    “哦,可怜的拔荡……可怜的玛沙,西里加,他们死得好惨哦!”
    姑娘这一哭,直似一树带雨梨花,而她那幽咽清脆的哭声,更是令人听着有一种凄惨的感觉,连二老也为之深深地感动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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