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自同一乡土的正规军团营队,以及河中本地荫户组建的团练不同,军府招募团练营故意不使同乡抱团,于是,同一营队的士卒操着各种方言,甚至各种语言都不鲜见。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大将军府,还是陈昂等乱党中人,都么有将西征大军留在后方转运粮草的团练营队当回事。在他们眼中,如果没有足够的军饷和粮草,招募的团练兵根本不能打仗。特别是对那些工徒出身的募兵来说,尤其如此。哪怕在普通团练兵身上存在的保卫乡土的情节,在这些人身上也完全看不到。他们应募就是为吃饱肚子,攒钱,对他们而言,军营只是另外一种工场而已。可以说,谁给他们军饷粮草,他们就可以为谁打仗,对任何人都没有忠心可言。
    而在招募的火铳营里,军官与团练兵之间交流的主要方式,就是军令和赏罚。
    反之,募兵们对河中各地百姓所遭受的恐惧和痛苦并没有太多同情,来自关东的工徒更关心宋辽战事的进展。
    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关东的消息,或者聚在一起猜测议论,即使他们关心河中的战事,也只是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心着。在火铳营里,军官们维持营队主要依靠的是军纪。然而,当河中大乱以后,军心涣散的速度就像是物体落地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势头越来越猛。周围是数千里荒无人烟之地,敌我不明的居民,多数团练兵完全是因为恐惧才留在军营里,没有人谈论平叛、打仗之类的事情,只算计有多少个月的军饷没有发下来,怎样才能保住性命之类的事情。与此同时,一些别有用心家伙开始在军中串联,已经有人在偷偷议论康国最新开出的价码,只要投奔过去,康王不但既往不咎,而且立刻能把积欠的军饷补上,这可真是慷慨宽宏的条件啊。
    “想不到我大夏的将来,居然要靠这么一群渣滓来打仗。”
    王恒骑马屹立在山头,一边眺望西方,一边低声骂道道。
    刘骅点点头,都指挥使大人从行军司调到护闻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如此忧心忡忡过。
    营垒中暗流涌涌,王大人每天亲自登高眺望,真是急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
    眼看红日西斜,刘骅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又是一天,大人先回去吧。”
    “都是远水不解近渴,安北诸公,或是殿下领兵平乱就好了。”王恒闷声发着牢骚。
    “五府既然点将,想必全盘有所考虑吧。”刘骅不以为然道。
    王恒“哼”了一声,这些火器司出身的军官,总是对赵行德抱有莫名的信心。似乎这个人一来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对赵行德南征北战的功勋,王恒并没有怀疑,但是,火器司军官对赵行德这种发自内心的敬畏,甚至迷信,在他看来是极其幼稚的。“难道说他还能超过安北诸公的精兵南下,或是太子殿下一呼百应的威望吗?”王恒暗暗想到,“如果真的无所不能,那他怎么不从巴士拉飞过来呢?”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腹诽只腹诽而已,王恒没有鲁莽到公然质疑张上将军的决定,或者莫名其妙得罪未来的上官。
    出于某种目的,或是某种防备,行军司上将军张善夫只是下了暗棋,不愿打草惊蛇。护闻城附近团练军相互间并无统属,更没有一员声望卓著的大将坐镇护闻。也许在行军司的方略中,护闻行营只是一着后手,先手则是留守河中各地仓城的军士。然而,河中军士无力攻打康国,亦无力支援被围困的元德皇帝,最终解决河中叛乱的希望,竟然又落回到了看似人多,却混乱不堪的护闻团练军的肩上。辎重司的补给时断时续,张上将军通过军情司传递过来的消息也时断时续,不由得王恒不忧心如焚。得到赵行德即将赴任护闻的消息,王恒大喜过望,随即天天望眼欲穿盼着赵行德早日过来主持大结局。然而,荒漠戈壁中行军千里之遥,虽然倍道兼行,又岂是短短数日能到达的,可偏偏形势不等人。
    红日依山,一点一点往下沉,远处山峦在荒漠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天空中群鸦为阵。
    大风呼啸,王恒和刘骅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又是一天过去了,援军还是没有到。
    “再拖下去,只怕河中派一支偏师过来,我们这边就举白旗哗变了。”王恒低声道。
    他何尝不知,哪怕一人三马,计算脚程,援军要在今日赶到也是不太可能的。只是关心则乱。王恒无奈地拍拍坐骑的脖子,拨转马头下山。刘骅脸色黯然,正待一同回去军营,料理那些理不清的乱麻,他忽然站定脚步,眼中闪现疑惑之色,举目极力向西望去,夕阳西下,漫天彩霞的地平线上一丝人影也无,可是,呼呼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别样的声音,好像是行军时齐唱的军歌。刘骅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这些随风飘来的细碎之声。
    行军时候,统兵官常令士卒齐唱军歌,一来为了缓解疲乏,二来统一行军的步伐。
    “新丰美酒,......咸阳游,......”
    这分明是大军行军的歌声,刘骅脸色一喜,大声喊道:“王大人留步!”
    “好像有大军过来了!”
    王恒尚未离远,吃他一声喊,脸上阴云一闪而过,仍转回来眺望远处。
    然而,什么都没有。
    “刘二,你要诓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王恒怒道,“那有什么大军?”
    刘骅却不道歉,反而挥手道:“王大人,仔细听!”
    这时风向正好顺着吹来,歌声愈发明显。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群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王恒仔细一听,果然是大军行军齐呼之声,虽然微弱,但却如疾风之劲草,带着一股百折不回的意志,随风凛冽而起。
    王恒脸色也随之一变,他按捺不住,以都指挥使之尊,居然跃身站在马上,极目向西望去,只过了一会儿,天边就出现了一支人马。
    这支大军车骑兼有,还有一些士卒在车骑两旁步行,自西向东宛如一条长龙缓缓蜿蜒而行。
    “真的是吗?”到了这时,王恒反而忐忑起来,喝道:“看清楚,是赵上将军的旗号吗?”
    他也是关心则乱,全然不顾大军距离遥远,不借助千里镜,根本看不清旗号。
    “定是赵上将军!”刘骅却毫不犹豫道,“绝不会有错!”
    他极目远眺,只见大军左列赤旌,右列黑旗,从群山之间缓缓而来,关西尚黑,关东尚赤,在整个河中,乃至天下,并用黑红两色旌旗的,除了赵行德麾下西南海水师外,别无二家。旁人虽未必晓得,刘骅却是知之甚详。他心绪激动之下,道了一声:“王大人且稍待片刻,我前去问个清楚。”也不等王恒答应,便策马下山。
    “唉,等等我。”王恒大声叫着,顾不得质疑,只得骑马跟着。
    二骑一前一后向大军飞驰而去,在距离前锋大约一箭之地,被游骑拦住,相互间问了个究竟,确定了是友非敌,这才被带到一群灰头土脸的步卒跟前。“那位便是赵上将军。”骑兵军官见二人有所迟疑,指着领头的一个肩负铁铳的军官,低声介绍道,“我部长途跋涉,驭马折损不少,士卒病倒了不少。将军将坐骑让给了病弱士卒。”他指了指车队两旁步行的军卒,他们神色警惕而振奋,绝大部分人肩负铁铳枪,虽然风尘仆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和普通团练不同。正说话间,数骑还未行至近前,便被一排铁铳枪拦下。
    王恒和刘骅不再迟疑,一起翻鞍下马,拱手道:“属下参见赵上将军。”
    二人一起将护闻行营的情况禀报了上官,请赵行德早日着手稳定军心。
    “不必客气。”赵行德听二人道明来意,挥挥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军营看看,安抚一下军心。”他转头对几名参谋官交代了几句,从骑兵军官手里借了一匹马。
    “大人,”一名参谋军官劝阻道,“团练营募兵军心正乱,万一有居心叵测之徒。”
    “万一出什么不测,”另一名军官怒视王恒二人,斥道,“你们担当得起罪责吗?”
    “这,”王恒脸色难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如果这般将赵行德领到军中,万一出事,可不是二人担当得起的。
    “无妨。”赵行德反而笑道,他看着有些尴尬的王刘二人,笑道,“想来,火铳营团练并非谋乱之人,他们的铳枪绝不会对着赵某开火的。”
    他摇了摇头,不把众人担心放在心上,翻鞍上马,招呼了许刘二将跟随,没有丝毫犹豫,当先朝着团练军宿营的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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