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云落总算是等来了路今归。
    不过与她见面,自然还是欲雪。
    “可以去了。”欲雪低声道。
    云落心知肚明,扭头便吩咐宫人伺候她换上骑装——
    今日去狩猎。
    女眷与外男的狩猎区域是划分开来的,叶卿礼目前在分隔线那块儿巡逻,所以他选的见面地点也只能在分隔线附近。
    云落只能打着去狩猎的旗号,才能顺理成章的过去。
    因为妙姝受伤,所以云落只能将泉流带上。
    “你今日辛苦些。”云落翻身上马,对泉流道。
    泉流与欲雪则跟在云落和路今归的马后,若是二人有射中猎物,她们负责将其捡起。
    “都是奴婢该做的,”泉流仰头笑道:“主子若是心疼奴婢,今日就多射中几只猎物,让奴婢也尝尝鲜。”
    云落一口应下。
    一旁的路今归见状,也笑着对欲雪道:“放心,我也让你尝尝鲜。”
    然而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欲雪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密林道:“贵人瞧,那儿像不像我们曾去过的……”
    欲雪随口编了个理由,云落从善如流的接过:“的确有几分相似,过去瞧瞧就当重游故地了。”
    云落与欲雪的“故地重游”,自然是不能带上路今归与泉流,便暂时交换丫鬟,云落带着欲雪去密林,泉流则跟着路今归。
    随着愈发靠近密林,树木也渐密集起来,云落只能下马将马绳系在树干上,与欲雪徒步过去。
    “云落。”随着熟悉的嗓音响起,一道身影从树后走出。
    与记忆中君子端方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叶卿礼一身戎装、腰佩长剑,无端多了几分凌厉的气质。
    云落有片刻的怔愣,下意识退后两步,反应过来后才扭过头去看欲雪,抿唇道:“你去外面守着。”
    说着,解下斗篷交给欲雪。
    此处树木繁密,一般不会骑马来此处狩猎,欲雪拿着她的斗篷,远远看去只会让人觉得她二人站得有些近,但不会怀疑只有一人。
    欲雪接过斗篷,看了眼云落,又看了眼叶卿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也只化作一句:“好,你们快些。”
    欲雪的身影很快远去,云落站在原地只能依稀瞧见她的背影。
    “你如今,连看看我都不愿意了吗?”
    良久,叶卿礼看着云落的背影道,嗓音似有些许发颤。
    云落身子一僵,才勉强道:“……是我、是奴婢没脸见少爷。”“云落!”叶卿礼蓦地提高音量,最近的那株松树都被吓得簌簌掉落积雪。
    不说如今二人的身份早已不同,单论以往,云落也早就不在私底下对他自称奴婢,也不唤他少爷。
    眼下云落恢复最早的称呼,显然是想和他划分界限。
    可是……
    但云落却不管他心中如何作想,仍道:“奴婢不知答应来见您是否正确,但奴婢不希望,您走上一条不归路。”
    “您曾说您想远去边疆建功立业,奴婢祝您心想事成,而不是同奴婢一般囿于……”
    云落猛地顿住,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欲雪都同奴婢说了,那两件事都是您帮忙做的,今后奴婢不会再想办法递信出去,您也不要再自作主张。”
    “……金吾卫改换军营,应当不是难事。”
    云落絮絮说了一堆,可叶卿礼只一句:“云落,你看着我。”
    许是呼啸的风声太大,云落并未听清,叶卿礼只能瞧见云落垂在身侧的双手,将裤边揪得更紧。
    他知道,这是云落紧张时的小动作。
    她是在害怕,被人发现吗?
    “云落……”
    这次叶卿礼才唤了个名字,就见云落抬步朝外走去,显然是已经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叶卿礼急了,忙大步上前,挡在云落身前。
    他这才瞧见,云落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此刻见到他,这才忙低头胡乱擦了把脸。
    叶卿礼本有许多质问的话,可方才那一眼便让他的质问梗在了心头,最后只能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你明明也舍不得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进宫?明明没有你,奶奶还有旁人可以选进宫帮大姐。”
    “让谁呢?”云落抬眼看他,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泪痕,“大家都是丫鬟,凭什么奴婢可以例外?”
    “国公府的大小姐进了宫都能失宠,谁敢以为一个丫鬟进宫就能荣获圣宠?”
    “为什么?”云落眼中带泪,却忽的笑了起来,“奴婢是府里公认的生得最美的丫鬟,就连大少爷都拜倒在奴婢的石榴裙下,自然是奴婢进宫,才有最大的把握能够帮到大小姐。”
    “能够帮到国公府。”
    常人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人心易变,哪里需要三十年。
    早在国公府放弃武将这条路,在文臣一路又没混出个名堂来时,国公府早就大不如前了。
    男人不行,就只能靠女人。
    叶卿礼没有说话,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叶侍卫早些回去值守吧,我也该回了。”云落忍下喉间的涩意,尽可能的让人听不出她有何不对。
    可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叶卿礼拉住云落的手,“别走。”
    云落本下意识想将他的手甩开,听到这话,还是暂时忍耐了下来,但也没有动作,等他反应。
    只见叶卿礼从怀中掏出一细长的小盒子,从中取出一支玉簪。
    但与平常通体翠绿或莹白的玉簪不同,这支玉簪的簪身是绿的,簪头的花型却恰好是粉嫩的颜色,正正好被雕刻成春日的一抹武陵色。
    “你说,今年的生辰礼要我游学途中见过的最美的景色,我记得当时已至四月末,却意外在一处山林间见到一株仍在盛放桃树,我……”
    “然真正的桃花易败,我只好将枝头开得最美的那朵桃花画下,交给匠人打造成发簪。”
    叶卿礼的目光落到云落的发间,因为是来狩猎,所以发髻上并未用过多的首饰妆点,但叶卿礼忍了下来,只将发簪递到云落眼前。
    “生辰快乐,我祝你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叶卿礼的嗓音不知何时哑了起来,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在桃花上的,却是云落。
    不论是当初想攀附国公府的小公爷,还是如今进宫勾引皇帝,她都只是不想再继续当人下人。
    但有时,她也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有几分是假意,几分是真情。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但被人记得,总归是不错的。
    “谢谢。”云落接过发簪,仰头冲他露出笑容,“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件生辰礼。”
    这是叶卿礼今日看到的第二个笑,但不论是先前的嘲弄,还是眼下,云落都是笑中带泪,都叫他心疼。
    “别哭。”叶卿礼抬手想去给云落拭泪,却终是没能忍住,俯身将人抱进怀中。
    “我时常觉得,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一回家什么都变了。”
    “……我好想你。”
    要不是因为叶卿礼是埋首在云落的颈项,只怕最后这句,云落都听不到。
    除了这句话,云落还能感受到下颌处有淡淡的湿意。
    她没有将人推开,但说出的话却和冬日的风一样寒冷:
    “叶卿礼,我们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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