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组混了几天,我渐渐看出些门道。能够在不添乱的前提下,帮点小忙了。
    片场要拍一场打戏,兰陵王要闯机关,在一些飘来荡去的圆木中飞梭往来。打戏之后是一出文戏 ── 兰陵王祭拜战争中牺牲的弟兄。
    我适时地提醒导演:拍完打戏,演员的服装、造型以及场地不都乱了吗,不如先拍打戏之后的文戏。导演冲我赞许地说:“嗯,不错,这个建议提得中肯,越来越有眼力了!”
    导演一夸我,我就更卖力地表现了。我忙着在场地中央布置道具:一张长案,案上摆上祭祀用的香炉和果品。
    就在这时,我听到顾念昔喊:“喂!危险!危险!”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喂”好像是在说我,我看了看面前的长案以及香炉和瓜果,也看不出那样东西有危险。莫非他是在对台词吗?
    就在这个时候,顾念昔一边喊着“喂!小心!”一边迅速跑过来,他扑向我,和我一起摔倒在地。一根没固定住的圆木,从我俩头上飘了过去。原来,这才是他提醒我小心的东西。
    影视剧里,男主角把女主角扑倒在地之后,两人总能凑巧吻到一起,然后心里小鹿乱撞、心跳扑通扑通加速,四目相对,男主角的眼神里满是担心和怜爱,女主角的眼神里满是羞涩和慌张。
    让我用事实告诉广大观众,影视剧里都是骗人的,现实不是这样子的。
    我的头咕咚撞在地上,顾念昔咕咚倒在我的身上。我俩叠在一起的姿势是有点尴尬,但是立刻他就爬了起来,一点都不给人家羞涩的机会。关键是,他爬起来的时候还踩在我的小腿肚子上。我疼得一个激灵,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
    我俩站起来后,这才有四目相对的机会。顾念昔的眼神里没有怜爱,没有担心,而是带着点蔑视,还有点愤怒。
    而我的眼神,来不及羞涩,来不及慌张,只有大大的惊恐。因为我看到那个圆木飘过去之后,又荡回来了,运动轨迹正冲着顾念昔的后脑勺。
    而顾念昔对脑袋后面的危险浑然不觉,他张开嘴,正打算训斥我。我猜他要训斥的话,大概是“滚出去,不要再添乱”或者是“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之类伤人的话。
    不管怎样,那些训斥的话都没来得及讲出口,顾念昔就被我一把推回到地上。然后我被那根圆木撞了个正着,并且是正中面门。英雄救美的戏码,在一瞬间反转成美救英雄。先等一下,我会不会毁容呀?
    连累顾念昔摔在地上两次,最终我还是没有躲过一劫。好在那根圆木,不过是个道具,材质是塑料的,并且是空心的。否则,不要说毁容了,命殒当场都有可能。
    我被撞得向后直挺挺得倒了下去,我的头再一次咕咚撞在地上。在倒下的一瞬间,我还在想,顾念昔没有摔伤吧。冒出这个想法之后,我眼前就一片漆黑,仿佛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的身体不停地下坠、下坠……
    那感觉有点眩晕,仿佛要穿越时空一般,我隐约的知道自己将去往哪个时空。尽管我心里抗拒着,喊着“不要!不要!”,我还是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
    那一天是吴旭的生日,恰巧又是周日,吴洁不用上学。大清早,孟莲带着吴洁去菜市场买菜,想要做一桌丰盛的饭,来为吴旭庆祝生日。
    买菜回家的路上,孟莲问起吴洁的功课。吴洁就用一块石子在土墙上划拉着,默写学过的生字。
    卖棉花糖的三轮车慢慢驶过来,孟莲问吴洁:“阿洁,戴毡帽的叔叔来了,你要吃棉花糖吗?”
    吴洁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卖棉花糖的叔叔,正将他的三轮车停在路边。那个叔叔有点秃顶,一年四季总是戴着一顶毡帽。吴旭总是怀疑那顶毡帽,跟魔术师的帽子一样,里面藏着一只雪白的、毛绒绒的、非常可爱的兔子,所以吴旭每次遇到这个叔叔,都会追过去想尽办法把他的帽子摘下来看个究竟。
    想起吴旭调皮捣蛋的事情,吴洁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妈妈,我不要棉花糖,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吃糖的小孩子了。”吴洁说完,就回过头,继续在土墙上写着生字。
    孟莲笑笑说:“嗯,阿洁是大孩子,阿旭还是小孩子。我们给阿旭买一个好不好?”
    吴洁头也不回地说:“好的,阿旭最爱吃糖了。”
    过了一会儿,孟莲又问:“阿洁,你真的不要棉花糖吗?妈妈给你也买一个,好不好?”
    吴洁扭头看妈妈,她的一只手里已经拿着一只雪白的大大的棉花糖。吴洁忽然睁大了眼睛,妈妈的身后,一辆货车失去控制一般,歪歪扭扭地开上了人行道。
    戴毡帽的叔叔看见了对面开来的货车,他扔下他的三轮车,拼命地往后跑。
    孟莲背朝着那辆货车,浑然不觉。即使察觉,她前面有三轮车挡路,处境也十分危险。
    吴洁大喊着:“妈妈!小心!”一边扑过去想要推开妈妈。
    孟莲终于意识到身后的危险,吴洁已经向她扑了过来,她只要顺势向一旁挪动哪怕一步的距离,就能保住性命。但是那样的话,吴洁却不一定能逃脱逼近的死神。
    孟莲抓住吴洁的手,她一个转身,将吴洁抛回到土墙那边。这一抛,也许只用了半秒钟的时间,但是孟莲已经失去了最后逃生的机会。
    吴洁重重地撞向土墙,撞破了额头,鲜血混着黄土变成稀泥流了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在眼睛被完全糊住之前,她看见倒在车轮下的妈妈,看见货车司机跳下来,看见戴毡帽的叔叔跑回来,看见掉在地上的棉花糖慢慢地融化在一滩鲜血中……
    ……
    我最近怎么了,怎么这样频繁地想起过去。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成允文。
    看我醒来,他微笑着说:“我听说,你去英雄救美了?”
    我捂着头,慢慢的坐起来,“成董?”
    成允文过来扶我,“能不能不要叫我成董?叫我名字就好。”
    想想也是,我都辞职了,他也不再是我领导,没必要那么客气了。我于是说:“成允文,你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我的钱花在了哪里。”他的话说得极其笼统。
    我的脑仁一阵一阵地疼,费神思考会加剧我的疼痛。我仍然捂着头,没好气地说:“一句话,说半句藏半句,然后让别人猜,你自己还觉得很酷?是不是?”
    成允文楞了一下,说:“《兰张》这部剧,我有投资的,也算是出品人。我带了些吃的,来片场慰问大家。没想到刚到那里,就看到女侠舍己救人的一幕。”
    我想解释,不是我舍己救人,而是顾念昔先救的我,然后我又救的他……哎呀,算了,我跟成允文废这个话做什么?
    我刚想问一下,顾念昔有没有受伤。忽然,成允文呵呵地傻笑了几声,“刚才,我好像又看到那个初中时候教训我的徐寒霜了。”
    “初中时候,我教训你?拜托!天天扯我头发,拽我衣服,在我桌斗里养小动物,还用圆规刺杀我的,到底是哪个?”
    成允文的眼神一亮,“你这记性可以呀!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没想到记得这样清楚。我就不明白,你记得这样清楚,怎么一起工作了那么久,都没认出我呢?”
    我说:“男大十八变,你现在帅得跟钟汉良似的,让人不敢直视。再加上你级别太高,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我初中同学。”
    成允文笑笑说:“钟汉良很帅吗?”
    我随口说:“当然帅啦,我最迷钟汉良啦。”
    “你迷钟汉良吗?我还以为你迷的,是顾念昔呢。”他说完之后,就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谢天谢地,我的手机这时候响了,是二姐招弟打来的。
    二姐先是问我换工作的事情,我告诉她我现在在朋友的公司帮忙。然后二姐告诉我妈妈来北京了,住在她那里。
    我问:“她不是在帮大姐带囡囡吗?”
    “嗨,别提了,咱妈跟大姐闹别扭了,就来我这里散心了。”二姐嘿嘿笑了两声,“等她哪天要是跟我也闹别扭了,就去你那里散心喔。”
    “你不用恐吓我,我才不怕呢。”我嘴硬,心里却祈祷,妈妈您行行好,千万别去我那里。
    二姐又问我找对象的事情,我说不急不急。二姐说:“还不急呢?咱妈说了,你即便是现在找一个,也得考验两年再结婚吧,到时候你都三十啦,你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要孩子呀?”
    “别担心呀。没准我遇到一个合适的,然后速度来个奉子成婚,没准还能赶在你前头,先做妈妈呢。”我说这话的时候,无所顾忌,完全忘了我跟前还站着一个成允文。
    二姐说:“你就贫吧。反正咱妈的意思我带到了。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话为什么自己不跟你说,非要让我做你俩的传声筒,真累!”
    我撇撇嘴,心里想:“二姐,你是真的不知道,咱妈为什么不爱跟我说话吗?二姐,你忘了,小时候你把我的日记念给妈妈听的事情了?二姐,你记性真的很不好呀!”
    二姐又说:“对了,我给咱妈办了北京的电话卡,你记一下号码吧。”
    “你帮我,把她号码发过来不就得了吗?”
    “我懒得发,你快点记!”
    “等一下,我找个纸和笔。”可是我去哪里找纸和笔呢?
    成允文,递给我一支笔,然后他把便签本举到我面前,我把号码写在了便签上。
    “你呀,记得给咱妈打个电话。省得她总是叨叨‘你从不给她打电话’,叨叨得我耳朵都生茧子啦。”
    我嗯嗯地应着,然后挂断电话。
    “怎么,你家里人催着你找对象吗?”成允文拿着便签问,“这个不会是,相亲对象的电话吧?”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话音刚落,成允文就要将那张便签撕掉。我连忙阻止他:“别撕,别撕,这是我妈妈的号码。”
    成允文看着我得意的笑。我才发觉,自己的手正抓着他的手,他的大手很温暖。我连忙缩回了手,同时羞红了脸。
    恰巧,这时候医生进来问诊。脑震荡是肯定的,除此以外,我右边的眼睛还有点模糊。医生于是带我去做了几项检查。
    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跟我说了一篇课文那么长的话。这篇课文,我总结了一下主要内容就是:应无大碍,注意休息,观察两天,如有不适,随时就医。
    我问医生,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可是成允文,却拉住医生问了许多问题:“视力会不会有影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需不需要用眼药水?”……
    他婆婆妈妈地问个没完没了,我索性就先从医生的门诊室溜了出去。
    我给安悦轩打个个电话,“那个导演没有发飙吧?”
    安悦轩说:“导演刚要发飙的时候,你那个成允文刚好赶来了。导演一看出品人都那么关心你,就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制片主任倒是发飙了,他说‘你这人真会添乱!’”
    我想了想,主任说得没错,“那个,其他人,有没有受伤?”
    “其他人?”安悦轩明知故问,“其他人是谁呀?”
    我不吭声。
    安悦轩说:“傻丫头!你关心的那个‘其他人’,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这时候,成允文追出来对我说:“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匆匆挂断了电话,对他说:“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
    “徐寒霜,你这可是眼睛的问题,万一……”他不忍心说出那个万一,“你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吗?”
    “医生不都说了,没事了吗?”我不知好歹的说,“还有,我要不要把自己当回事,跟你没关系吧!”
    可能是脑震荡导致的烦躁、易怒,我心情特别的差,才会说出那样不知好歹的话。成允文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脸上是一副卡着鱼刺的表情。
    “对不起。”我弱弱地向他道歉。
    “没关系。”成允文温柔地说,“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你要回片场,还是回家?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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