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我和魏驰相处的时间,只剩五天了。
    昔日里,那些不起眼的、侍奉人的小事,如今都显得弥足珍贵。
    连服侍魏驰更衣、系束带、挂配饰这样的事,我都做得极其地尽心且仔细。
    魏驰满眼狐疑地瞧着我。
    “柒娘莫不是又在憋着什么坏?”
    掀起眸眼,我歪着头,笑意盈盈地看他。
    “殿下为何这般说?”
    “这几日,柒娘未免太乖顺了些,本王着实不习惯。”
    系好腰间佩玉,我环抱着魏驰的腰,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一下。
    “之前,奴婢总是惹殿下生气,殿下不计前嫌,还不惜一切跟晏王交易,要替奴婢和于侍卫解虫蛊,柒娘感激万分,自是想对殿下好一点,少惹殿下生气。”
    长有薄茧的指腹轻蹭着我的面颊,如漆的双眸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魏驰扬唇,却满怀心事地说:“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仰头撒娇,一双眼睛笑得都眯起来了似的。
    用最灿烂明朗的表情,说着最好听的谎话、
    “日久见人心,殿下不信就......走着瞧。”
    走到最后,你就会发现,我还是我,还是那个虚情假意、满嘴谎话、死性不改、没心没肺的柒娘。
    这世间,所有贬义词用在我身上,都不为过。
    “日久见人心。.”
    “日久......见人心。”
    魏驰重复着我的话,随后慢声道:“最好久到我们子孙满堂,久到我们满头华发。”
    我用力点头,清脆应了声“嗯”。
    **
    温晴用嫁妆买了处二进门的宅院,今日便是她的乔迁之日。
    魏驰离府去上朝后,我便来帮温晴收拾行头。
    一个个大木箱子装上了马车,温晴这次是终于要离开睿王府了。
    只是温老爷子还未消气,温府也没派个人来帮忙。
    萧王妃是个体面人,便命府上的管家安排了些人,任由温晴差使。
    睿王府门前,我与温晴作别。
    “温小娘子日后是如何打算的,可会去寻上官副尉?”我问。
    温晴摇头。
    “我不上杆子去寻他。我就在都城等他,他若是心里还有我,日后回到都城,自会来寻我。若是记恨嫌弃我,我也另觅新欢,各自安好。”
    她双手插在腰间,雄赳赳气昂昂地望着前面,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我要开铺子,要从商,赚好多好多的银子,不靠世家,不靠温府,就靠我自己,窝在后院的那些无聊日子,我温晴算是过够了。”
    我在旁说着吉祥话:“温小娘子定会如愿以偿,人财两得。”
    谁知受命盯守我的玄掣,却冷不丁地开口,给温晴泼了桶凉水。
    “士农工商,商人在诸国都是地位极低的,温小娘子这是自降等级,还不如在睿王府好好给殿下当侧妃呢。”
    温晴那插在腰间的手,登时像被折断了翅膀,垂在身体两侧,转而又握成了拳。
    仰起下巴冲着玄掣叫嚣起来。
    “本姑娘自己赚银子自己花,不用卑躬屈膝地讨饭吃,地位低怎么了,我活得硬气,不像你,天天要在主子面前点头哈腰。”
    “难怪睿王府里的女婢没一个能瞧上你的。”
    温晴气势极盛,步步朝玄掣紧逼,最后将他逼到了大门口的墙角里。
    光说还不够,温晴还用手指头戳玄掣的胸,一下下的,甚是用力。
    “你瞧瞧你这张嘴,能有女子喜欢你,那太阳都得从西边出来了。”
    “剑耍得好有何用,抵不上你张嘴又碎又贱!”
    玄掣偏头躲骂。
    好大的一个块头,却被窈窕纤瘦的女娇娥给堵在墙角,脸红过耳,话都不敢回一句。
    场面着实好笑得很。
    就在此时,翠晴走到我身旁,同我偷偷说着悄悄话。
    “柒姑娘,于侍卫让我跟你说,老家那边来了消息,说是你们老家的一位表哥,前些日子喜得贵子,还是双生子,像得很,他已经替你垫付了贺礼,就让我知会你一声。”
    别人听不出门道,我却清楚于世让翠晴传达的意思。
    想是虚颜那边已经都弄好了。
    “多谢翠晴姑娘。”
    话落,翠晴便上了马车,准备出府去替萧王妃采买。
    不得不说,翠晴倒是会掩饰,颇有点做细作的潜质。
    翠晴坐的马车刚走没多久,哒哒哒的马蹄声就从另一边的巷口传来,引得我侧身望去。
    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盔甲在身,更像是战场上厮杀归来的士兵将领。
    马蹄在睿王府门前勒止,那士兵翻身下马,声音嘹亮道:“受上官铎副将军嘱托,前来给温侧妃送信。”
    听到这话,连我心里都咯噔一下,更别提温晴了。
    如同被雷劈了一下,温晴站在墙角那处,缓缓转身朝那士兵望去。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缓缓眨了几下,瞬时就染上了一层水汽。
    无论是在东魏,还是南晋,出征打仗之人都会在上战场前写下书信寄存,以防葬身于沙场后,给家人或至亲之人留句话,让生死离别至少显得没那么仓促。
    温晴一脸懵地走过来,双手颤抖着从那士兵手中接过狭长的木匣子。
    木匣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的正是“上官铎”的名字。
    “他人呢,为何不亲自给我送?”
    温晴明知故问,哽咽得话不成调。
    士兵俯身拱手行礼,说了句“节哀”,便转身上马匆匆而去。
    温晴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坐在了石阶上,抱着那个木匣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想劝几句,却不知该劝什么。
    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本就如此,别人说再多安慰的话,皆是徒劳。
    哭吧,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才对得起过往的深情与记忆。
    就像我和于世在逃亡的路上一样。
    我知晓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母妃,他知晓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他的父亲和兄长一般,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嗓子都哑了。
    所以说啊,人生如炼狱,世人皆苦。
    只是苦的内容和时机不同罢了。
    温晴本以为自己会欢天喜地地离开睿王府,等着她的上官铎回来,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般结局。
    人都是在痛苦中成长,痛过,才会变得再坚强一些。
    晌午,魏驰从朝中回来。
    同他提起温晴的事后,魏驰也同我说起了北边的战事。
    “北臻军力国力日渐强盛,东魏虽与西周联手,却仍难抵抗北臻下侵。”
    他沉声惋惜道:“几场殊死搏杀,上官家军悉数覆没,上官铎所带领的一队兵马也在撤军时遭遇埋伏,偏偏那处地势险要,竟是连具完尸都尚未寻到。”
    魏驰侧眸,一瞬不瞬地看起我来。
    “仲秋节之后,父皇有命我和魏珩带兵出征之意。”
    我低下头,撸着糯团儿,没有说话。
    “柒娘。”
    “嗯?”
    “可会乖乖等本王回来?”
    我抬头看他,莞尔应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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