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深处的湖上凉亭可谓出奇得大,宾主分为两侧,皇帝坐正中间,花醉漓这是初次见天圣国的皇帝,先前瞧丘上云对皇权那般轻视,还以为这皇帝多么窝囊,又或多么昏庸。
    可真正面对时才知道这皇帝不是窝囊昏庸,反倒有些……有趣?小小的光头脑袋点有佛家戒律的八个红色小点,整整齐齐,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手中转着雕刻佛经梵文的棕褐色佛珠,端端正正坐在那板着小脸,若不是年岁太小,还真有些佛家大师的风范,但……
    这小不点是皇帝?
    小皇帝侧头,对着国师满是成熟道:“师父,这位是来自天和的太子殿下,而且按照辈分,他还是朕的外甥,万望请您好生招待。”
    噗——
    花醉漓抿一口茶差点没当场喷出去,坐在身边的梅濯雪似察觉到了她的失态,转头瞟她一眼,漠然的眼神难得多了几分无奈,有一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多岁的舅舅,他能多说些什么呢……
    他们坐得很近,这一点细微的眼神交流根本就触及不到旁人,丘上云抬起手恭敬地道:“谨遵陛下圣意。”
    “很奇怪是么?”梅濯雪见身侧少女一幅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竟是毫不避讳地开口“觉得他们二人不像君臣,但也不似傀儡与操纵者,很莫名,对么?”
    花醉漓默默地点头。
    梅濯雪端起翡翠琉璃酒杯在手上摇晃片刻,随后嗤笑两声缓缓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他们所崇尚的都不是彼此,也不是尊贵象征的皇权,而是寄托一种近乎可笑的‘神’?”
    他说此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缥缥缈缈,落入了另外两个人耳畔,丘上云几乎是瞬间便皱起眉,小皇帝倒是没什么表情,依然转着手里的佛珠,偶尔吃两口素菜。
    “听太子殿下的语气,似乎很是不满。”丘上云含着笑,眼底却闪烁冷光。
    梅濯雪抿上一口清酒,轻笑道:“孤满与不满又有何用,总归是一群没有脑子只知随风飘摇的蠢物,不值得费什么心力。”
    丘上云也同样笑道:“你说这些又是何必呢?想那儿时你我二人也算是甘苦与共的知己兄弟,怎的到了现在,反而越发生疏。”
    他视线落到梅濯雪左胸口的位置,“唯一的圣物都在你的体内蕴养,真不知你还有何不满的。”
    梅濯雪顿了手上酒杯,笑容依然温和,只是临他最近,也是最了解他的花醉漓却知晓,他恼了,不是单纯的恼,是那种想把对方碎尸万段,让对方永生永世再也开不了口的恼。
    “丘国师。”花醉漓缓声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万事皆小心,虽说你与我夫君熟识,但如今是两国友好往来,总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话坏了和气,您说呢。”
    丘上云看了她一眼,朝梅濯雪道:“如此维护,你倒是娶了个好夫人。”
    梅濯雪眉梢上的冰冷早已褪去大半,此时听了此话,更是毫不犹豫地抓起花醉漓的手,他漆黑深沉的眼眸里带些孩子气一般的骄傲和冷哼:
    “孤娶的夫人固然是好的,用得着你来说么。”末了,他语气一变“不过丘上云,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如今你我二人越发生疏,所以有些事情了断起来也并非难事。”
    “行事当心些,这是身为故友,最后的忠告。”
    丘上云一笑:“同样。”
    二人心照不宣,花醉漓看得半懵半清醒,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这俩人指定有仇!
    然而,到了晚上,‘这俩人指定有仇’的观念花醉漓又开始动摇了,鹌鹑水晶烩、红油素肚丝、冰水银耳,还有一道板栗烧野鸡、而他们面前则各是一碗红豆百合粥。
    圆桌偏大,却依然摆放得满满当当,花醉漓看他施施然地伸筷子便吃,下意识地抬手拦住他。
    “怎么了?”梅濯雪诧异地挑眉看她。
    花醉漓不确定道:“你……就这么直接吃了?”
    梅濯雪奇怪:“不然呢?”
    花醉漓更奇怪:“你不怕丘上云给你下些什么东西吗?这里是天圣,更是国师府,早已不在你的东宫了知道吗?”
    若是说现在他们在天圣的皇宫里,她还放点心,可如今他们直接住在了国师府邸,别说下毒杀人了,就是死后随便找个坑埋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难道现在不应该更加谨慎些吗……
    梅濯雪像是明白些什么,放下碗筷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那醉醉觉得我们现在该如何?”
    是啊,该如何……
    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想走走不了,想逃逃不掉,手底下没有些帮手,头上面也没有帮衬的人,如此看来的话……
    花醉漓沉默了良久良久,终是认真道:“若不然……我们还是吃晚饭吧。”
    “呵呵。”梅濯雪愉悦地笑出声,伸手摸上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通乱揉。
    花醉漓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别动,发髻都散了。”
    “实在是醉醉太可爱了,孤有些情不自禁。”梅濯雪依她的话没有再逗弄,甚至站起身为她重新打理好墨发“你尽管放心好了,哪怕这里不是天和,不是孤的东宫,丘上云那老狐狸依然不敢动咱们。”
    “一旦咱们不利的消息走漏,那紧靠天圣的三十万铁骑就会踏过边界岭,他再怎么神神叨叨,这些事情却是不敢赌的,更何况……”
    他的眼底闪烁一抹厉色,“他若连这点小事都行使不当的话,孤也不必忍他许久了。”
    花醉漓突然听出他话里的怪异:“莫不成……你一直在逼他犯错?”如果这样想,那他先前种种古怪又遭人嫌的举动也就说得清了,只是为什么……难道仅因为天圣是他娘亲的故土吗……
    可他究竟要做多大的事儿,才能连那血脉相连的故土情谊都不要。
    “阿濯,你……”
    她侧头回望着他,只是盯上他瞳孔的一瞬间,喉咙里的话便梗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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