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见皎月,亦难窥滚滚阴云,只有传来的几道雷点,证明了这场突如其来席卷大地的暴雨,是实质性存在的。
    张启灵猜到了什么,抿紧唇没有回话,他先一步赶在地面落上雨点前,用手拉拽着吴峫和胖子,窜进了就近的木屋中。
    外头的土腥和屋内的霉味相撞,吴峫不由地呛咳几声,他用手臂遮挡着口鼻,使之手电凌乱的扫过室内,而自己刚来不及问的话,如今也被张启灵的避雨行为所搪塞掉了。
    “云南多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胖子探着身子,用手去接外头的雨,这豆大的雨点顺着猛烈的强风砸下来,直打的人掌心生疼。
    吴峫将在观雨感慨的胖子揪住领子,一把拽了回来,后又关切地抹掉了对方身上沾染的冷雨。
    毕竟在这交通不发达的大山里,小小的感冒,都可能会成为一个人丧命的理由。
    而且吴峫这回长记性了,现在外头有暴雨阻拦,彼此又困处于同一空间,于是他目不转睛盯着张启灵,示意着对方无路可逃,“小哥,这下我们哪都去不了,你快说说西边到底有什么吧!”
    “西边,有怪物。”张启灵情绪稳定,他刚还低头回避,装作无事发生的去揪着吴峫包扎的纱布结,但听到吴峫说话时,他还是自然而然的用本能回应着。
    这又是一个有歧义的回答,其实那里究竟有没有怪物不重要,而张启灵究竟确不确定也不重要,他只是提出了个可供吴峫推敲一段时间的答复,至于对方怎么想,算是全凭想象力了。
    胖子瞪圆了眼,比划着那庞大的形状,“不会是咱们遇到的那堆触手吧!万一祈灵小兄弟在那里岂不是会很危险?!”
    “是啊,小哥,我们顶着雨去吧。”吴峫说完,他外套的帽子,就被胖子扣在了脑袋上。
    而胖子较胖,给自己拽帽子的时候,后脑则被束的有些紧,他的脸侧挤出了些肉,看起来有些憨态,二人虽未有雨具加护,但也算做足了准备。
    张启灵看着外头的暴雨,摇头,一手一个拉住他们二人的衣袖,“雨大。”
    “小哥,我知道现在雨大,但我们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我想我们都清楚,这几天几夜来,能够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吴峫没有甩开张启灵的手,反而回扣住了对方的手背,想要让其一起走。
    甚至吴峫天真的,早就给张启灵找好了开脱的理由,“小哥,即便那里可能没有祈灵,我们也会去,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和胖子发生意外,可有你在,我不怕,胖子也不会怕,我们会一起面对的不是吗?”
    “天真说的对啊,而且小哥,这不是有你坐镇吗?我们铁三角凑一块,那就是最稳固最厉害的,管他触手怪还是八爪鱼,就算妖魔鬼怪凑上来,那也得怕我们小哥,对不对!”胖子坚定的拍着张启灵的右肩,又抽回手,捶了捶自己的左肩,坚定的一塌糊涂。
    张启灵被二人的信任渲染,觉得有些昏头,一边回忆起张祈灵那执拗的眼神,另一边又被二人的软磨硬泡拉锯而动摇。
    他点了头,因着兜帽已经在头顶,所以他未再有更多的防护措施,身形一动,率先冲进瓢泼大雨中。
    张启灵所跨步的大小,刚好是吴峫和胖子能够跟上的速度。
    他们向西奔跑着,心绪急促又焦灼,夜里刺骨的雨水在模糊着彼此视线,使之三人不时踏在形成深浅不一水洼的地面。
    “啊!”吴峫突然踉跄着跌倒,又被二人合力拽起,手掌触地,被石砾所划破,涌出的鲜血却很快被雨水冲刷掉。
    村子不大,但大自然的力量,并非是人力能够抗衡,吴峫站起后,握紧了拳头,忽略着疼痛,再次抬腿启程,泥泞的水,因为自己刚才的倒地,已经浸染了全身,现在冷的刺骨。
    可吴峫依旧嘱咐着二人,丝毫没有顾虑自己,“下雨路滑,小哥胖子你们小心点!”
    张启灵奔跑过程中,视线不时投向吴峫的拳头,现在并不是包扎最好的时候,可这时,大家又听到落水声。
    于是张启灵转头又和吴峫拉起正面扑地的胖子,胖子似乎是怕他们担心,吐完嘴里脏水的同时,还在笑嘻嘻的打哈哈,“哎呦!小哥天真你俩别看我了,我真没事,耽误了救祈灵小兄弟咋整啊,快走!胖子我真的可抗摔了,真的!”
    张启灵蹙眉,扶起胖子的同时,发现对方的腿刚才因巧劲扭过去了,如今他和吴峫搀扶着胖子,三人走的更加艰难。
    雨水打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是抛掷在身上的石子,坚硬又冰冷,使三人拥靠在一起前行的体温,都显的不近人情的失温。
    这时候,张启灵心中不禁开始想,自己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如果自己,在那时掀开棺盖,如果自己,早就毫不迟疑的来到这里,如果这一切,不曾掺杂着隐瞒与谎言,那么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就不会是阻隔现在他们行进的原因。
    原本的吴峫和胖子是可以不用那么艰辛的,明明可以提前解决的事,可只要是涉及张祈灵…
    张启灵的心中,就总会因为那种过于相似,而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怜悯,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二人的灵魂共鸣,使他看到了张祈灵追逐之事时,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地,为对方所坚持的目标尽一份绵薄之力。
    张启灵,
    像顶替了人间的吴峫,
    帮助了曾经迷茫于世的自己。
    铺天盖地的红线,如今全部收敛,随着骤雨,如飞舞在天空的卷轴般,一股脑冲进了祠堂。
    张启灵将吴峫和胖子放在一根柱子旁,三人如今身上的水擦与不擦,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
    吴峫和胖子抹着眼睛上染的模糊水渍,刚泡了脏水,眼沙的疼,自然看不清现在的场景。
    于是张启灵淡定的从包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给他们冲着眼,包扎被雨水泡白的伤口,然后抽空观察着整个屋子。
    地面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落下来的时候,砸出了不少的血花,又被凌乱的脚步所拖行,尽是些近聚远虚的血痕,看起来人是朝门口走的,而且他们离开,与三人到达的此地的间隔不长,外头的雨腥味,还未冲淡堂内前人存在的气息。
    张启灵知道,自己的确来晚了,以张祈灵和黑瞎子的出血量,他们的伤势看起来很是危险。
    但以堂内明显的三人脚印来看,他们应当是有一个帮手的,并且在此期间,那个人带着张祈灵和黑瞎子两个病号赶着急似的走的飞快,或许不仅仅是自己带着吴峫和胖子来此追击的原因,极大可能,是张祈灵和黑瞎子的状况不能再拖了。
    衍卜寸的疾驰和路途颠簸,让处于混沌中的张祈灵都睡不着了,他挣扎着猛然睁开眼,头却在黑瞎子的肩膀处下意识蹭了一下,又瞬间想起,自己倚靠的这个人也同样是个病号。
    于是他挺直了腰杆,脱离开与对方的接触,却又被乍起的疼痛弄的僵持住。
    不过黑瞎子却没有介意,看着张祈灵终于清醒,他反而咧着嘴笑了起来,就是声音很轻,像一团碰到就散的柳絮似的,只有贴近了才能听的真切,“醒了?刚不还吵着…闹着非要往我身上靠…怎么现在就不认账了?”
    “我没有。”
    张祈灵他只是迷糊,又不是傻了。
    衍卜寸的车已经开到了开阔的高速上,他全身都湿哒哒的,难受的很,但车速不减,开口直接给后座的两人岔开了话题,“我家在距离牢哀山外二百多公里的昆明郊区,偏僻,外人少,只有家里的几个人,他们精通医术,处理底下的伤向来很厉害。”
    他这个人,傲的很,从始至终都没有自谦的想法。
    “没想到啊…先生年纪轻轻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过,家里那么多张嘴,在郊区那地方…出去买粮食也不方便啊,这得每天开多远的路进城里?”黑瞎子盯着前方身上挂水的衍卜寸,慵懒地伸展开手臂,又因崩开的伤口,而痛的嘶了声。
    他人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去调侃,对比起没人情味的衍卜寸,黑瞎子更是个十足的怪人。
    衍卜寸撩了下额前的头发,握住方向盘再次转向,不知是怕谁误会,反正他回话的语速很快,“我没有成家,也没有结婚,那些是我的家人,也仅是家人,都是些普通的兄弟姐妹而已。”
    “也对,你看着确实年轻,不像有老婆的样儿,不然怎么老盯着我家祈崽子瞅……”
    黑瞎子带有宣示主义,用手拽住张祈灵的后衣角,使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空隙里。
    张祈灵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试探,完全不懂有没有老婆怎么和看自己扯上关系了?
    他乖坐着,思绪飘飞到原本落脚点那没带出来的巧克力,觉得有些惋惜。
    于是张祈灵掏兜,拿出当时撕掉的巧克力包装纸,又觉得这东西只有一根手指长,难以存放,他的主意打到黑瞎子脖子挂着的怀表上,后又意识到里面存放着福福的骨灰,打消了找容器存储的念头。
    “在找什么?”黑瞎子低头看了眼自己四分五裂的羽绒服和黑色背心,那胸肌被绷带胡乱缠住也若隐若现,可他丝毫没有遮羞的觉悟。
    张祈灵伸出那包装纸,这动作带着些局促的可怜,“找东西,储存它。”
    衍卜寸的车从高速下来,拐入郊区的一栋别墅前,他放缓了车速,稳稳停住,然后从车柜中随手朝后座了扔了个东西,它不轻不重的落在张祈灵的手里,大概是个眼镜盒,只是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更像个从不被主人临幸的空匣子。
    看起来衍卜寸并不打算多说什么,但张祈灵也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到,只点头当做感谢,将包装纸装了进去。
    正对面小哥的墙壁上,被香火熏出了一圈边框,唯独中间的长方形是空的,大概曾经挂着什么东西,而且存放的时间还很长。
    张启灵看了半天,按了下吴峫和胖子的肩膀,简单交代了下,“有东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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