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灵的两边裤脚正在被吴峫和胖子拽着,他没有立刻往那红眼的位置走,大约是在顾虑那东西所带来的,令人身心紧绷的恐惧感。
    从始至终,张启灵都没有怀疑过,远在不知处的张祈灵所给自己带来的提示,究竟是错还是对…他只是在第一次听取那许久未闻的声音,对其产生了毫不犹豫的莫大信任。
    “它是假的。”张祈灵说完,二人之间的共视就切断了。
    但张祈灵已经在最后的那刻,看清了那东西,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判断真伪,只是凭着心底里的直觉,脱口而出这个猜测。
    也可能,这一切的指挥,都是张祈灵想要证实红玉珠与陨玉的结合,是否如自己被无数血尸追杀,或者和黑瞎子所坠下的奴隶冢的那里发生的一样,因为这两样物品相凑,而产生的强大磁场,是不是真的拥有,让底下的这群生物仍然执着的,趋之若鹜想要杀人夺物的能力。
    他也是想让小哥,及时钻俑人汲取能量的空子,来给吴峫三人增加更多的逃生时间,或者是他想让小哥,趁怪眼成型前将它一击毙命。
    好在虽然二人之间的视角恢复了正常状态,但张祈灵还是能将自己的声音,传进小哥的脑海中。
    于是,小哥望着那经由触手合并出的人眼,将手中所提的黑金古刀又握紧了几分。
    小哥言简意赅,“怎么对付。”
    在地上躺着的吴峫,是真理不清张启灵究竟是在和谁说话,还是在这压抑的环境下,他的小哥终于是被逼成了失心疯?
    吴峫紧攥着张启灵裤腿的那只手,有些脱力的下滑,又在下一刻,生怕对方投身于黑暗,弃之性命与其相斗,最终……吴峫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小哥就这么离开!
    这么想着,吴峫立即提起精神,有了点力气,就用手箍住了对方的脚踝,虽然并不算很紧,单纯更像是…挂着,且在轻柔抚摸而已。
    “小哥…?”吴峫的声音很是沙哑,似乎是想用这种日常服软的语气,唤起失踪专业户张启灵的良知,也算是他耍心眼了,他想用自身的惨状,去拜托对方绝对不要犯傻事!
    次次都能成,没理由这次不好使吧?!
    一旁的胖子的左手,正艰难地拉住张启灵裤脚扯出的几根线。
    “…哈啊…真的,我…真的跑不动了…我这辈子和小哥还有天真一起…栽在这里,我也是服气的,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但求…”胖子仰躺着,整个人大汗淋漓的就跟在水里泡过一样,他的右手断节处已经开始发出绀紫色,说话的气息,断续的厉害。
    吴峫听到胖子准备赴死的浑话,立刻打岔,“胖子,你说的什么话?…我还没死呢…小哥也没……”
    他的话突然中止了。
    因为张启灵突然蹲了下来,他毫不留情,掰开了吴峫和胖子挂在自己裤脚上的手,在这个彼此都约定好一块离开的世间的气氛里,他的动作,真是没有一点同生共死的人情味。
    “有我在。”张启灵的声音,依旧是平静,泛不起一点情绪波澜的,却带着绝对的安全感。
    他顿住,继续说,“你们,不会死。”
    这一刻,张启灵的话,就像幻视着,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他身披着英勇无畏的鲜红披风,手拿宰杀贼寇的重刀,却化以温情脉脉嘱咐正居于宅邸的妻儿老小。
    他好像在说,我会回来,不要担心一样。
    吴峫的唇瓣还来不及开合出一个回馈的音节,就见证着张启灵,亲手用发丘指,将墙侧的方砖给推了进去。
    还没等他理清楚张启灵究竟还要做什么的时候,自己和胖子身下的那块地面,突然毫无预兆的升高,而他们上方的穹顶,正开出一个透亮的,不要命倾泻下来的,正是长明灯那刹燃的光!
    “小哥…你要抛弃我们?你要我们…当逃兵?!”吴峫脱口而出,又迟钝地反应出,自己刚才的话到底有多伤人,可一切弥补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如倒豆子般滚出来。
    张启灵站起身,没有回话。
    此时,胖子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的耳边,都是些机械运作的声音,无数个藏在墙面,地底的机关,正将他和吴峫捧的越来越高。胖子拼尽全力用断掉的右手加不断开枪的左手,支撑着翻了个身,痛的几乎说不出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从已升起快到一米八的高度里,将张启灵给勾上来!
    胖子甩着左手,努力想要抓紧已经起身的张启灵那被烧成几块破布的兜帽,可他宽大的手掌,就这么眼睁睁擦着张启灵头顶的空气,最终,如当初自己被张启灵砸的那般,脱力地捶在了对方一头黑亮的头发里。
    张启灵拨开胖子的手,他像个认为自己没做错的孩子一样,那眸子,依旧一贯的平静无波,却极尽专注地凝视着吴峫和胖子,他的神态,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待我,回家。”张启灵目送二人登临上层,而他则毫不犹豫,投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那个永远保护吴峫和胖子的小哥,竟毅然决然的将死路留给了他自己!
    与此同时,身下的台底与上层的空间所合拢,吴峫和胖子所处的位置,已然是衍光善对张祈灵和黑瞎子,实施残忍仪式的屋子,浓重的血腥气,贯穿着已经全身散架般脱力的胖子和吴峫。
    可这时,吴峫脑子里,却只有张启灵所说的四字,想的越多,便越能激起他更大的泣泪,他像个孩子在用那单薄的灵魂,无休止尽的重复张启灵的遗言。
    “待我回家…代我回家……”吴峫念着念着,恍然参透了什么,“小哥想让我们…代他回家?”
    他哭的眼泪混杂着脸上的血水,比那地底里的血尸还可怕,偏偏对上他这张脸的胖子,没有表现出任何畏惧。
    胖子再度抬起手,在趴着的姿势下,他用左手扣住吴峫的肩膀,是安抚,是劝解,是想让他的小天真,能够想开一点。
    这场灾难,胖子也在无声的,于心底里叹息。
    奈何吴峫年轻气盛,对于情谊间,没有任何的弯绕,他涛涌夺眶的眼泪,一路往地面上砸,看的人心里头都打颤。
    “凭什么?…凭什么小哥的命,他一人就能做决定?我们是铁三角…我们是一家人,没有小哥的家,算他妈谁的家!!!”
    吴峫的情绪激动,身体早已因托动张启灵奔跑而彻底虚脱,致使他在怒吼完后几近晕厥。
    甬道内的隔音好的过分,人耳能捕捉到的只有张启灵,已处于匀速下的呼吸。
    与此同时,张祈灵挣开了黑瞎子和衍卜寸扶着自己的手,他几乎一路狂奔,直冲进楼梯口,这速度比任何一次求生都要快。
    “我靠!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跑什么啊?!”黑瞎子叫喊着跟上去。
    衍卜寸这次一反常态的,慢慢的追着。
    等他们跟着张祈灵到一楼的时候,二人发现才张祈灵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他的手按在繁复新巧的门柄,直想开门就走,他执拗地按着不知多少下,可大门愣是没有一点开启的迹象。
    张祈灵在心中不停的和小哥尝试对话,却一次又一次的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所排挤出来,他焦灼地想将大门踹开,可刚踢出去的腿就被人抓握在手掌里,而阻止自己的,竟是刚才不疾不徐跟过来的衍卜寸。
    衍卜寸想要妥帖的将张祈灵的腿放下,却被黑瞎子一掌隔断,“就不劳老板对我家祈费心了。”
    黑瞎子从衍卜寸手里完成着张祈灵的交接仪式,那轻柔的仿佛对待着一个易碎品。
    当然,黑瞎子早就发现了,衍卜寸抵住门把的样子,并不想让他们离开,甚至有种属于反派的恶劣感。
    衍卜寸的神情,再没有往日的温和,甚至表情都有一种化不开的阴鸷,“祈灵哥哥…你想要去哪?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直接说,我会尽我所能,去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放我走,有危险。”张祈灵语意不明,大约是在说小哥的事,却全然忽略了黑瞎子和衍卜寸并非是上帝视角。
    衍卜寸凑近张祈灵,优越的脸庞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哪里危险?我这里非常安全,我家的门是国内最新研发的材质,其地理位置隐蔽,衍光善也追不过来,如果你想用这个理由离开,会不会太牵强了?你连骗我也不愿编个好点的话术吗?”
    “我是听不下去了,我家祈不需要骗人,你是没耳朵还是眉毛下挂俩灯泡,听不懂人话也看不清事吗?”黑瞎子反驳着。
    衍卜寸看向黑瞎子,他这么文雅的人,不知道是被张祈灵的离开而产生的情绪应激,还是单纯被黑瞎子骂昏了头,竟也开始对其咄咄逼人。
    “你们现在脚底下,站的是谁的地盘,我想黑爷比我更清楚,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连你一天天闲着没事干,也能在我这里拿到不菲的收入,你凭什么和我说这种话?”
    衍卜寸的话挑不出错,几乎让黑瞎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甚至他还在乘胜追击,里头没有一点脏字,却偏偏听的人越发没理。
    “你们的衣食住行,也哪一样不是挑最贵最好的给你们?我说过,我是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们在我这捞了这么大的票,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
    衍卜寸呛着的话,最后还是软了下来,大约是因为张祈灵的眸子盯着人的时候,让人有些发怵。
    “我知道,祈灵哥哥有想做的事,但我们现在才是一个新的家庭,一切的事宜,能谈好再出发吗,你们到底想让我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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