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酣战,米入斗平生第一次寻到了用武之地。
    他受伤不轻,心头却说不出的畅快。多日来攒下的郁气,一扫而空。
    三人身上伤处着实不少,相互帮着起出箭头,撒上伤药。
    米入斗见胡氏二人虽疯疯傻傻,但起箭、止血、敷药,手法干净利落,微觉诧异。
    裹扎妥当,他撑着矛杆,翻身上马,道:“我要走啦,咱们就此告辞。”
    胡一左道:“喂,你去哪里?”
    米入斗心想:“你两个耽误了我不少时日,黄姑娘一定已被押回了少林寺,只怕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说道:“我要去少林寺,有件事儿得和大和尚们说清楚。”
    胡一左道:“你和我们两个一起,咱们接着玩骑马打仗,可有多好玩!”
    兄弟二人经此一场厮杀,早将他当做了玩伴。
    米入斗怕这二人又来纠缠,自己可敌不住他们,双腿一夹,纵马驰出十几丈,才回头说道:“告辞啦!”
    胡一左道:“喂,等等我们!”各自骑了马,紧追在后面。
    米入斗驰出不远,忽听扑通、扑通两声,回头一望,见身后跟着两匹空马。
    驰回去查看,见二人跌在草窝里,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二人虽已敷药包扎,但前胸、后背,几处大创深可见骨,在马上一颠,便迸裂了开来。
    两兄弟年岁已大,经方才一场恶战,气力耗竭,此刻难再支撑,昏了过去。
    米入斗急忙将二人横放马鞍上,不敢行得太快,牵着马走回那处村落。
    寻了处阔落的院子,将二人抱入屋内,放在床上,又将迸裂的伤口扎紧。
    二人沉沉睡了一会儿,醒了便吵着要吃要喝。
    冬日鸟兽难觅,村中也无甚可食之物,米入斗杀了一匹马,用陶罐接了满满的一大罐马血。
    兄弟二人各喝了半罐,精神稍好,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二人本是闲不住的性子,但稍一动弹,几处深创便有血迹渗出,只得哀声叹气,僵卧床上。
    米入斗惦念黄若,恨不能两肋插翅,飞去少林寺帮她分辩。但胡氏二人此时伤重,又岂能抛下他们,任其自生自灭?
    只得宽慰自己:“少林大师们是何等的眼光,一定能辨明她的冤屈。”如此一想,心下稍宽。
    忽听胡氏二人呼唤,米入斗忙跑回去。
    只听胡一左道:“你去捉几只梅花鹿,砍些黄毛茸,二杠最好,没有的话,三岔茸也成。
    这东西补血愈创,我两个吃了,保管马上就能活蹦乱跳、骑马打仗。”
    胡一右道:“不成,砍茸要等晚春,这月份捉来鹿也没茸,砍下两只犄角,啃了管什么用?还不如啃桌子腿。”
    胡一左道:“嗯,那你就去挖一棵成形的人参来,要四肢俱全,手足分叉。熬成汤,先让我俩把命吊住。”
    胡一右又驳道:“不成,那种老参,就是常年钻林子的参客,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棵,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马上便能寻到?
    我瞧等他挖来了,咱俩早就饿成两副骨架啦。给骨架灌参汤,能起死回生么?”
    胡一左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倒是说个法子。”
    胡一右想了想,道:“小怜不是说过吗,一根北芪半支参,喂,米一斗,你去挖些黄芪来。”
    胡一左道:“对,再寻些甘草、防风配伍,咱们将就着用。”
    将这几味草药生于何处、如何识别等说给米入斗听。
    米入斗见二人心智不开,于药性医术却颇为精通,不由得暗暗称奇。
    将水罐、马肉放在床头,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跑去山坡、疏林边寻药。天光渐暗,才找全了回来。
    到得村口,便听得胡氏兄弟大呼小叫地求救。他疾奔过去,见院外多了一匹马。
    冲进屋里,昏暗中但见胡氏二人哆哆嗦嗦地缩在床尾。床头站了个人,手中长剑映着微光,横在身前。
    米入斗无暇细看,挥手便是一拳。
    忽听那人叫道:“师兄!”声音里透着喜悦。
    米入斗登时认出了这嗓音,慌忙收拳道:“是你呀,哎呦,瞧我这慌里慌张的。”
    这人却是上官屏,她身子一晃,也栽倒在床上。
    胡氏二人尖叫一声,滚落下床,齐声大呼:“小妮子要杀人啦!”
    二人伤后,精神本就不振,一惊之下,竟双双晕了过去。
    米入斗慌了手脚,探到二人鼻息尚存,忙将他们抱回床上安置好。上官屏却早已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我找你好久了。”
    米入斗点上油灯,火苗晃动下,见她眼窝微陷,容色憔悴,便连颊边的酒窝也浅了不少。
    他心知这个师妹自幼便体弱多病,这一路顶风踏雪寻过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心中感动不已,许多话涌到嘴边,却变成简简单单的一句:
    “你快歇歇吧。”
    上官屏见米入斗浑身是伤,皱着眉头道:
    “师兄,这两个坏家伙,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米入斗道:“这不是他们打的。他们姓胡,头脑也是糊里糊涂,糊里糊涂地便把我给捉了去。可他们不算是坏人,和我倒也投脾气。”
    上官屏掩嘴笑道:“他们糊里糊涂,你呆头呆脑,正好投脾气。”
    她此刻心情畅快,便也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米入斗将这几日的情形简单说了,当然险些被胡一右臭尿淋头之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上官屏道:“我那天在后面追你。后来林师兄也带着清汉他们追了上来。他说我病还没好,让我回承天观。我想跟着他,可无论怎么央求,他总是不肯,还派了两个小道士护送我。
    可我哪放心得下,便假意回去,甩脱了小道士,远远地跟着他们。
    后来他们在边境被一大队官军给拦住了。他们大队人马过不去,我却可以。我趁着官军去追师兄,悄悄绕了过去。”
    米入斗惊道:“官军人很多吗?他们怎么办!”
    上官屏道:“他们个个好本事,一定避得开,不过是多耽搁些时日而已。
    我跟着雪中的踪迹,就寻到这里来了。幸亏雪还没化,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米入斗见她两只鞋子都磨出了洞,道:“你大累一场,这次可得好好养养才行。”
    上官屏微微一笑,接着道:“我来到村口,听到他们两个在吵架,便找了过来,想着如何先制住一个,再制住另一个。
    哪知进屋一瞧,他们俩浑身是伤,动一下都难。我问不明白,又不好再伤他们,正不知怎么办,你便闯进来啦!”
    忽听胡氏兄弟哼哼几声,先后醒转过来,米入斗给三人做了引见,将上官屏安置在厢房。
    这一晚阴云密布,旧雪未消,新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米入斗将炉火生得旺旺的,依着胡氏二人所教,将生药切片,或蒸或焙,煎了浓浓的一大罐。
    唤醒二人喝药,二人睡得迷迷糊糊,捏着鼻子喝完,躺下又睡。
    米入斗见那黄芪还剩不少,记得兄弟二人说过此物有补中益气之效,便又煎了一碗,给上官屏补身体。
    哪知天光才亮,三人便腹痛如绞、先后醒来。
    胡一左道:“咱们昨日里吃了马肉,马王爷不干了,来扯咱们肠子,揪咱们胃口啦。”
    米入斗道:“不会啊,我吃得只比你二人多,马王爷又怎地不怪我?”
    心中忽的一动,将昨日剩下的几种生药各取了一些来,给胡氏兄弟看。
    胡一左道:“哎呦,哪有这么粗的黄芪,这不是狼毒根吗?”
    胡一右骂道:“混小子,这狼毒漫山遍野长着,连畜牲都不吃,你拿来煎药,是想毒死我们啊!”
    兄弟俩挥臂欲打,却险些栽下床来。
    米入斗急忙扶他们躺好。见上官屏在另一边皱眉强撑,悔道:“我这不是害了你们吗!”
    忙依着胡氏兄弟指点,打来水,一罐罐地喂三人喝下,将胃中之物尽数吐了出来。
    待到第二日,三人腹痛才稍稍缓解,毒性想来已经消去。
    胡氏二人身受重伤,又经此一番折腾,更是萎靡不振,便连斗嘴的气力也没了。
    上官屏身子本就弱,大累之余,又误食毒物,也是一病不起。
    转日米入斗又冒着风雪,出去寻药,这次自然是要给兄弟二人瞧过了才煎。
    如此忽忽二十几日,上官屏身体渐渐好转。
    胡氏兄弟各处创口渐愈,每日里窜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村落中的鸟兽,处境大是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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