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阳光明媚的地方,阴影也就越深。
    万物万法相通,越是正气凛然的外表,内里越有阴暗不可见人的角落。
    见到王因然,靖王深藏心底对尹菩轩的眷恋、忏悔与思念统统被激了起来,整个晚饭吃得云山雾罩,说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几乎全没有记忆,唯一牢牢不忘的,是那张同尹菩轩神似到极致的脸。
    积蓄已久的暗能量在妻子游云身上发泄了一部份,心却不在枕榻,飘飘荡荡在雪湖兰台,在幽宅琴室,在明坊水榭,在晚饭饭桌上。
    难得睡了个懒觉,公务还要忙,靖王简单用过早饭便来到议事厅。
    夏无名正在处理诸般事务,见靖王到了,急忙从文件堆顶上拈起一卷纸条。
    纸条一看就是信鸽带来的,信鸽送信,要么是因为路程太远,要么就是陆路不通。
    果然,纸条是谷地留守黄名举的急件。
    黄名举本来奉命由谷地出兵截断红原城与木鳖城之间肃王的粮道,结果遇上了妖军偷袭,谷地军大败撤退,黄名举在战斗中伤了小腹,险些开膛。
    秦无伤那日在谷地看到败军里的辌车,上边躺着的就是黄名举。
    谷地受了靖王帅令,叫坚壁清野防范妖军,大小城池将将收拢,妖军便已杀了过来,有深沟高垒的还能自保,那些来不及疏散的乡村镇甸可就遭了殃。
    妖军数以万计,分散在谷地各处,今天骚扰骚扰这座城,明天撩逗撩逗那个寨,有食物就懒懒散散晒太阳,一旦没了食物,那可就成了守城军丁最要命的事。
    纸条里内容很简洁:淄唐遭围,请求救援。
    之前战报里的妖物都是几百几百的小聚落行动,它们为何突然聚集去围了城,围的不是并隆不是喻祠,单单是南谷地的留守治所所在地淄唐州?
    一切都不甚明朗,派出去的探子也暂时没有淄唐州城内的消息,这是军事大事,夏无名不敢专擅,因此请靖王定夺。
    “妖军共有多少?”靖王拧着眉毛问。
    “照之前探到的几路看,数量恐怕不下一万。”
    “都有些什么?”
    “仍是以英招为主,间有梼杌和伏羲,蝎魅句芒暂未探到。”
    “军师以为该当如何?”靖王把皮球抛了回去。
    最知道靖王爱来这一手,因此夏无名早有准备。“得益于大河阻挡,眼下河北的妖患暂时无虞,咱们仔细巡河就是了。谷地受灾较重,百姓死者十里有二,照我看,妖军不集结咱们还不好对付,一旦聚合了,那就给了我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靖王真的有些犯难:“军师是见过的,这妖物刀砍不伤枪扎不透,极难对付,若是小股消灭尚有余力,若真有万众,恐怕没有五七倍的兵力拿不下来,而且我方的损失也势必过巨。”
    “臣也曾为此为难过,确实,妖军战力太过强大,据城防守尚觉吃力,何况野战。但请主公注意,咱们之前遭遇妖军时是在河北平原,英招很容易加速,而谷地地无三里平,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地形牵引妖军,最终的杀敌手段么,不外乎一个……”
    “火?”“火!”君臣二人异口同声。
    夏无名主动请缨:“此战乃为灾变后第一大战,成则可提振我军对抗妖军的信心,并能极大地鼓舞士气,败么……决不能败!因此,臣愿领这支援军进谷!”
    “不可,此议孤绝对不准!”靖王严词拒绝,“你乃为孤之股肱,除非孤亲征,否则军师决不可动!”
    夏无名没有坚持己见,继续出谋划策。“若臣不去,当遣一员上将军前往。”
    “谁人可担此重任?”
    “白擅统筹,窦擅固守,二虎将皆不适合远途奔袭,若说起来长途,石方山本来十分合适,但他已而南下巨原渡口,急切召不回来,依臣看,只有三人合适。”
    “是哪三人?”
    “朱樾阳、李银枪还有秦麓阳。”
    “樾阳侯不行,一来他主司河北后勤事务,旦夕走不开的人,再者孤还欠他女儿一个说法,没个结果,轻易不能用他。”
    “银枪将是个帅才,行事又稳重,他去如何?”
    靖王摇了摇头:“力擎重在训练北征军,任务重大,轻易不可调他。”
    “那就只剩秦麓阳了。”
    靖王点点头:“秦无伤的能力孤还是知道一些的,当年北征旧舜时,孤曾吃了他一个小亏,若非我众他寡,说不定就要栽了名头,而且他也善于用火,你瞅瞅蠲州,在他的调理之下,如今不就是一个‘火’字么!”
    夏无名点了点头:“麓阳新近归附,又得主公封为征西大元帅,浑身上下憋着一股干劲,他能一路避开伪朝廷的追杀来到咱们这里,已说明他确是有能力有手段之人,只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收,是不是安排个人做监军?”
    靖王知道夏无名话里什么意思,他是怕秦无伤手里有兵后再不听调度,他呵呵一笑:“放心,监军自在寂磬城中,离着越远他越忠。”
    这个“监军”指的是秦簪和秦佩璿,夏无名心领神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主公看出多少兵?”
    靖王略想了想:“要不咱问问秦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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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无伤接到任命激动不已,回道:“某愿领五千壮勇援助淄唐!”
    夏无名连连摇头:“上万的妖军,淄唐城中近三万守军都奈何不得它们,秦将军带的兵太少了!”
    秦无伤笑了笑:“某正是因为知道妖军的厉害,所以才不敢多带部队!”
    靖王和夏无名均是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秦无伤道:“妖军以英招为主,其特点是速度快、冲击力强、皮肉厚实奈击打,所以若是正面冲突,哪怕是狼纛精锐都占不了半分便宜!”
    靖王夏无名点了点头,示意秦无伤继续说。
    “某所要五千壮勇,一个骑兵不要,但必须是山地兵,不要他们舞刀弄枪厉害,但要他们善于翻山越岭。谷地山高谷深树木丛生,最不利于骑兵,一旦找到合适的战机……”
    秦无伤略顿一顿。
    “妖物不惧刀枪,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火!”
    靖王、夏无名相视而笑,靖王道:“就依秦将军所言,山地兵可由你亲自挑选,你看何时出兵合适?”
    秦无伤道:“选卒三日足矣,三日后大军即可出发。”
    “好,三日后孤亲自为将军践行!”
    “且慢!”秦无伤伸手止住靖王,“还有一事当向主公禀报!”
    “请说来。”
    “谷地妖物皆从北口红原城处窜入,若要长久之计,非得将红原的口子扎紧不可,北边要是不防住,谷地仍会遭灾!”
    靖王的脸色已有些不好看了:“依将军之言,孤当如何布置?”
    秦无伤道:“移防不如驻防,某以为,主公当与红原城结成联盟,派一支劲旅先解红原城之围,再助高锄治防住谷地北口,则谷地幸甚,百姓幸甚!”
    靖王拉下老长的脸:“此事再议,将军先把淄唐州的围解了,回来咱们再商量!”
    “主公……”秦无伤还想陈述己见,旁边夏无名向他连使眼色,秦无伤硬将一肚子劝谏的话咽了回去。
    靖王早晨的心情还算不错,可叫秦无伤提起红原城的事,搞得一肚子都是火,无处发泄,只得在花园中快走,反正走也是走,干脆到外边透透气去算了。
    高锄治啊高锄治,你在钟玄时助纣为虐,同高耕武屡次陷害于孤,将孤的兵权孤的名将一层层剥离,这笔债你都忘掉了么?
    孤北上木鳖时已而选择原谅你同你结盟,你倒好,在木鳖围城最艰苦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的红原边军在哪里?不发一兵一卒也就罢了,竟敢将夏无名拘押,若非程宣威解救,夏无名早晚得折在你手。
    算起来,程宣威这笔账也要算在你头上,若不叫老人北上塞外苦寒之地,他的寒疾也不会加重,人也不会早亡,孤的一条臂膀就这样硬生生叫你给耽误断了。
    最叫人忍无可忍的是,就在孤拿下河北之际,你却突然使阴招夺了木鳖城,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老将军万俟麻铸杀死,他可是孤在最落魄之时向孤伸出援手之大忠之臣,孤要是再同你结盟,先不说孤自己,万俟良跖肯么?木鳖城死难将士的家属肯么?
    一路上反反复复都是烦心事,脚几乎是自动带着他人在走,七拐八拐,一抬头,眼前赫然是座工坊。
    他向身后商涵问道:“这是哪里?”
    商涵回道:“这里应该是铁工坊。”
    “铁工坊?”靖王眼睛一亮,“来得正好,进去看看吧!”
    工坊里热火朝天,工人匠师们正在忙碌,空地上放着一座炮架,左右搭着脚架,绳索牵挂,正在吊装一尊炮身。
    缪成光着膀子先看到了靖王,连忙俯身下拜:“主公!”
    靖王瞅瞅满身臭汗的缪成,没有理他,转而和同样满身臭汗的谌卢打招呼。
    谌卢行礼:“王爷来得正好,一会就要试炮,您一起观摩一下吧?”
    靖王大声说好,谌卢将他请到凉棚中稍坐,再回去指导装炮。
    炮身很快装好,头大一个炮孔黑洞洞地瞅着蓝天。
    在谌卢的指导下,工人将**塞入炮管,压实,因为是试膛,所以不装弹丸,只在炮口五尺处一行放了十个西瓜。
    一切准备就绪,谌卢跑回凉棚,递给靖王一副耳塞。“声音很大,别把耳朵震坏了!”
    靖王心情重又转佳,把耳塞一扔,笑道:“孤没有那么娇嫩!”
    商涵问谌卢:“咱这一炮能打碎多少个西瓜?”
    谌卢信誓旦旦:“不仅全部打碎,爆炸的气流还能将西瓜全部打成水雾,请好吧各位!”
    谌卢示意点火,点火工点燃炮捻,赶忙跑到炮尾。
    火星顺着捻子飞快地燃烧,很快钻入炮身,众目睽睽之下,炮似乎略停顿了片刻,突然一记闪光,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
    这一声炸响没有像谌卢描述的那样将十个西瓜炸成水雾,而仅将前头三个瓜炸碎,但是最不该炸裂的地方却炸裂了。
    点火工满脸是血地站起身来,大喊:“炸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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