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就你嘛离谱。
    排不排队什么的, 宫盈倒是不介意,她只是担心这人日后想起来会揍人。
    容瑜闻言,默不吭声回头盯着粗眉男看了一眼。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是他眼里以及脸上的散发出来的寒意却让粗眉男下意识退出了好几步的距离。
    粗眉男面无表情垂首低眉, 声音低沉到像是在念台词:“属下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 还请大夫莫要当真。”
    容瑜这才面色稍缓。
    宫盈打开门,将门口等候着的病人迎进来。
    往常医馆生意就不错,这会儿因为关闭了数日才开张,就有了那么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
    好在她预留在医馆里面的座位和桌椅多,纵使全把人塞下来也还有空的位置。
    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其中还有不少常客。
    他们一见到她,就笑容满面地道:“大夫辛苦了。”
    宫盈按照顺序,将标有数字的号码牌一个一个发下去,然后依次叫上来。
    这会儿不过刚天亮, 医馆里面并没有忙到团团转, 因为她也没有让那三个徒弟前来帮忙。
    容瑜还没有说话, 粗眉男就率先抗议道:“神医大人,我们宫主怎么没有拿到牌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她刚好将牌子发完, 闻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俩人。
    粗眉男站姿豪放不羁, 像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容瑜站得笔直乖巧,像个刚进学校的小学生。
    下属说这话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应声, 却大概也是觉得委屈非常,便一句话话也不说,默默用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宫盈, 眼里全是控诉。
    宫盈从旁边抽出条椅子,搬到靠墙壁的地方,拍了拍椅背:“喏,这是你的位置。”
    容瑜这才眼睛一亮,粲然一笑,顺从坐到椅子前,把腰背挺得笔直,端正坐好。
    她从柜子里掏出提前为容瑜准备好的药。
    全是些补脑的东西。因为是初级补药,所以并没有副作用,吃下去就和吃糖一样。
    昨晚彻夜翻看医书,一夜无果,只能寄希望于药臼。宫盈也不确定这些东西对于容瑜来说到底有没有用,反正,这会儿的她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补补脑总归没坏处。
    送了药,又递了杯温水过去。
    容瑜皱着眉头接过药。
    粗眉男见状,连忙走上前,弯腰道:“宫主,还请分一半给属下,让属下为您试……”
    剩下的“毒”字还没说完,粗眉男便见他尊贵的宫主大人,已经将药丸塞入了口中。
    他口中咬着药丸,表情警惕地盯着他,一边嚼一边道:“你休想。”
    粗眉男:“……”
    压根就没他阻止的机会,那片不大不小的药丸就被宫主咽下肚中。
    他伸出的手,只接到了一手的空气,尴尬地在空中划了两下,然后不失礼貌地收回,揣回兜里。
    成……成吧。
    宫盈在给第一个客人开药的时候,视线瞥见这一幕,小声道:“都来医馆了还想试毒,我又不是不想活了还真弄毒药。再说了,这么多天这么多药呢,全给你吃完了,你们宫主吃什么。”
    粗眉男一想,似乎觉得有道理,伸手憨憨一笑,抓了抓脑袋:“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又盯着宫主看了会儿。
    容瑜吃完药,喝了一口水,注意到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不明所以地动了动眼睫。
    粗眉男越看越觉得不咋对劲。
    他琢磨了阵,暗搓搓跑到宫盈旁边,身子压着木柜,小声道:“这药吃了怎么没反应呢?”
    因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补脑药,治不了失忆。
    宫盈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他:“宫主病情比较严重,需要多吃,久吃,天天吃。”
    粗眉男一听,大概是觉得靠谱,点了点头:“不过,到底要吃多久?”
    这个问题问得好,宫盈也不知道。
    她只能祈祷自己的药臼可以早点升到三级。
    但,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她道:“这个我也不太确定,事实上,究竟能不能治好都是个未知数,只能勉强试一试了。”
    粗眉男又点了下头:“有道理。”
    但,垂眉看了一眼容瑜手中药包里面包裹着的药,他的脸上又冒出疑惑:“为什么这些药都长得不一样?”
    因为批量制同一种药,并不利于给药臼积攒经验值,只有变换着品种,药臼才能升级得更快些。
    当然,这些话也不能说。
    宫盈拧了下眉头,缓缓叹口气:“因为他的情况有些复杂,需要多种药搭配在一起才有用。”
    粗眉男又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他便出去了。
    在宫盈给第十个病人开药的时候,粗眉男手中提着个有着白花花胡子的老头子重新回到了医馆里面。
    这老头子宫盈认识,可不就是上次被拉来给卫襄看病的那位瘦高大夫吗?
    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二次被提溜着过来,大夫的反应要淡定了不少,口中诶哟哟叫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害怕。
    “给我老头子放慢点儿,放慢点儿,别闪着我的药。”
    待到站稳之后,他扭头白了一眼粗眉男:“咋恁粗鲁?说吧,今日喊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粗眉男没看宫盈,趁容瑜一个不注意,将他怀里的药包直接抽了出来,送到老头子的怀里。
    “来,给我看看,这些药都是干什么用的,有没有什么效果。”
    可能是因为当着宫盈的面做这事,有些心虚,粗眉男便只敢将自己雄壮的后背对着她,脖子微微弯起,就像是在做坏事的小偷。
    宫盈倒是能理解他的心理。
    不过,药臼里面的药,挺多都是这个世界没有的,就算是找个大夫来看,人家也未必能看出什么花来。
    因此,她也没有去阻止。
    倒是容瑜在药包被抢走之后,嘴巴立刻鼓了起来,他气呼呼地起身,面若冰霜,一把将药包从大夫手里抢回来,结结实实抱着,坐回原位,一边两眼冒火,一边往口里塞药丸。
    咬一口,嘎嘣脆。
    粗眉男有些绝望,他伸手抱住脑袋,想去将药包抢回来,又因为害怕容瑜而止步不前。
    老人家摇了摇头:“方才粗看了下,能看出都是些利于大脑的药品,怎么?”
    粗眉男这才松了口气,他摇了摇头:“无事无事。”
    说完,噤声,一脸羞愧地蹲到墙角边双手抱头,再也不说话。
    瘦高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耍我一个老头子,就这般有趣?”
    他愤愤不已,瞪了一眼粗眉男,接着便想离开。
    宫盈见他要走,连忙喊住他。
    他好像是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看诊的宫盈,脸上露出先容来:“原来是神医大人,神医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这才几日没见,他对她的态度居然都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宫盈处理好手上的病人,起身走到瘦高大夫面前:“请问大夫,您能不能看出这位,他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瘦高大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容瑜。
    撇撇嘴,有些不大相信地道:“难道连神医大人都看不出来他的问题?”
    经过这次寻药一事,他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倍,所以这时候说话的语气,也当真只是难以置信,而不是嘲笑。
    宫盈只得坦白自己的问题:“我只是擅长制药之术,其他的都……”
    经她一提醒,瘦高老头子似乎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他摸了摸胡子,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是,神医大人所擅长的,毕竟同我们寻常大夫擅长的不一样。若是你需要,老夫可以花点时间为他看上一看。”
    虽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可宫盈还是点了点头。
    瘦高老头子给容瑜诊脉完,转头看向宫盈:“他的问题很简单。”
    哦豁!
    原来深藏不露的大佬就在这里。
    宫盈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粗眉男一听这话,也来劲儿了,他火速跑到瘦高老头子面前:“大夫您说。”
    “就只是失忆了而已。”瘦高老头子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放在心上。”
    “所以要怎么治?”
    老头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治什么?这怎么能治呢,都失忆了,还指望能治好不成?我说问题不大的意思是,就算失忆了,也没什么影响,他吃饭睡觉和说话都正常对吧,你们就当认识了个新朋友,有什么不好吗?”
    粗眉男:“……”
    他重新缩回角落里,双手抱头,像极了犯事儿被抓的坏人。
    宫盈默默瞅了他一眼。
    大概是想想还觉得不怎么甘心,粗眉男忍不住抬起头,小声道:“哪里不影响了,这影响可大了,你不知道,咱们宫主这段时间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越说声音越悲伤。
    容瑜似乎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便安静朝粗眉男看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以示不悦。
    粗眉男凑到瘦高老头旁边,压低声音,叽叽喳喳小声同他耳语。
    宫盈几乎不用猜都能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可不就是,容瑜满世界找恩人想要报恩的故事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容瑜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心虚。
    却没想,视线刚望过去,容瑜便也抬眉朝她看了一眼。
    他表情温和,俩人视线相撞的时候,眼睫轻轻颤了颤,唇角勾起了一抹赧然的笑容,活像一个偷偷看到情郎的闺中少女。
    宫盈默默捂脸,将头扭向一旁。
    那边,粗眉男终于同大夫说完了自己的苦水,瘦高大夫听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拖长了调子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知道你们宫主的状况了。”
    粗眉男:“是什么,是什么?”
    “他这是,雏鸟心态。”瘦高大夫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据你所说,那日他是突然失忆,然后又突然想要寻一位少女报恩是吧?依我看,那位少女一定就是当日他失忆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会让他产生依赖心理,也正常。”
    粗眉男喃喃自语:“是这样吗?”
    “没错。”
    “那后来呢……”粗眉男的视线朝宫盈看了过来,满脸写着疑问,“后来为什么宫主会突然忘了之前的那个少女,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个女神医身上……?”
    瘦高大夫同样陷入了沉思。
    粗眉男自个儿找到了答案:“难道说,是因为他的脑袋受到了第二次攻击?”
    “的确有这个可能。”
    粗眉男看向容瑜,小声道:“我再攻击他脑袋一次,有没有可能让他恢复?”
    瘦高大夫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容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冷不丁道:“你说得再小声我也能听到。”
    粗眉男表情忧伤地看他一眼:“宫主,属下就是想要让你听到,属下求求您了,看在我们这么多手下都没有活儿干的份上,行行好,配合配合吧。”
    容瑜抿了下唇。
    粗眉男见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生气,脸上不由出现了些许期待。
    虽说之前宫主总说他们不是他的手下,说他不认识他们。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宫主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上了不少,吃喝住都同他们在一起。
    甚至,连打人的力道都变重了许多。
    宫主说不定是找回了一部分属于自己过去的回忆。
    却见下一刻,他敬爱的,崇拜的宫主,望向了神医大人,表情像极了一个找娘亲诉说委屈的小孩:“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想要打我?神医,我不想再和他回去了,我可以以后都留在医馆里面吗?”
    宫盈:“……”
    不等她说话,容瑜便又开口:“我不想被打,我不想……不想忘记你。”
    他就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嘴巴微微瘪着,说话时,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宫盈,声音里面有浅浅淡淡的难过与伤心,表情自然也是如此。
    就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宫盈突然听到了轻微的声响。
    是从身后传来的。
    她下意识扭头,朝身后看了过去。
    却看到了站在院门边的卫襄,他手中撩着帘子,似乎已经听到了容瑜方才所说的话。
    只是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反应,便茫然失措地望着这边。
    隔了一会儿后,帘子被合上,推开帘子的人又从门边消失,似乎是回到了后院中。
    宫盈心里一堵。
    虽然想回院子中看看情况,但是这会儿医馆里面还停留着这么多等她开药的病人,一时之间抽不开身。
    她没有说话,将对应的药丸从抽屉中取出来,给对应的病人。
    这么多时间以来,宫盈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个时代的常见病状。大多数人生的都是些不严重的小病,这些病状的药也很好做,她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多准备一些放在抽屉里。
    有事没事都做,权当是刷药臼的经验值。
    取着取着,便听到身边突然传来了声音:“你……不开心吗?”
    闻言,宫盈愣了一下。
    她扭头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容瑜。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小心,表情也是如此,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里面有些许担忧。
    虽然真的很感动。
    虽然真的很感人。
    但是一想到,这家伙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不符合自己原本人设的事情,宫盈便觉得,这会儿他表现得越在乎,日后等他想起来,也就会变得更想要弄死她。
    宫盈惆怅地冲他摇了下头,笑了笑:“没有。”
    她伸手,继续处理手中的药包。
    却在下一瞬,感觉到身旁突然有人靠近。
    紧接着,一人坐到了她侧边的空位置上,笔直端正坐好。
    宫盈愣了一愣,视线望过去,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卫襄。
    他就像是一个赌气的小孩子,身子刚好将坐在那边墙壁旁乖乖吃药的容瑜挡了个结结实实。
    但是,面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
    他扭头看了一眼宫盈,又迅速收回视线,看向前面:“这儿人太多了,我怕你忙不过来。”
    “……哦。”
    宫盈垂下视线:“其实一点儿都不忙,你看,排队的人都变少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不管,我说你忙你就忙。”
    “……哦。”
    那好吧,他说她忙她就忙吧。
    见他执意要帮忙,宫盈自然也不会阻止。就算是单纯发药,发了这么久胳膊也酸了。
    宫盈便翻开抽屉,给他看:“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这些药包是今天的量,上面写的字,就是药名,待会儿来我说给什么药,你就拿什么药,能做到吧?”
    他点头,翘了翘唇:“小事情。”
    见他视线还落在那药包上,宫盈偏了下头:“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字。”他拧眉,唇边带着笑,话语里却满是嫌弃,“怎么写出来的,这么丑的字。”
    宫盈脸一红:“丑就不许看,你回去,别来帮忙了。”
    字丑她认了。
    毕竟上辈子没写过毛笔字不是,虽然这个世界的字都是简体字,好认又好写,但是对于第一次抓毛笔的她来说,写字还是一项十分艰难的工程。
    “好吧好吧,不丑不丑,很可爱。”他叹了口气,摇了下头,“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宫盈:“……”
    她要找东西揍人了。
    斧头呢?棍子呢?
    谁也别拦着她!
    不过,这会儿还有病人,俩人没有多闲聊,便接着投身于给病人发药的艰苦事业当中。
    卫襄免不了咋舌:“这么多病人,你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生了什么病吗?”
    一涉及到这方面,名不副实的宫盈就会忍不住心虚。
    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拒绝讨论此类话题。
    不过,卫襄在这里帮忙,算好事,也不算好事。
    帮着帮着,发药的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
    就例如说此刻。
    一个刚刚拿到药包的妙龄女子,怀中抱着东西,却有些不想走。她含羞带怯地看了过来,将自己的皓腕搭在了木台上,细声细气地道:“都没有把脉呢,怎么知道奴家生的是什么病?”
    宫盈沉默了一会儿,默默伸出手,搭在了这姑娘的脉搏上:“好了把完脉了,刚刚给你的药就是对的。”
    姑娘似乎有些不太愿意。
    她依依不舍将自己的视线从卫襄的脸上收回来,隔了一会儿,羞涩道:“俩位大夫都在,怎么可以只让一位大夫给奴家把脉呢?”
    说着,朝卫襄眨了眨眼睛:“这位大夫,不知有没有功夫,替奴家看看身体?”
    宫盈:“……”
    这个时代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开放。
    虽然只是普通的把脉,可这姑娘眼看着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卫襄的身上了,宫盈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偏偏,卫襄就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不仅没有刻意避开对方,还微微一笑,温和同她道:“这位姑娘,我不是大夫,看病只能找她。”
    说着,指了指坐在身旁的宫盈。
    哼,有事师父大人,没事就是他她它。
    宫盈沉默了一会儿,在心里给莫名其妙的自己抽了一巴掌,然后朝着这位病人姑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百般无奈,百般不舍,姑娘还是只能默默收回视线,恋恋不舍地抱着药包,缓慢地消失在医馆的门口。
    宫盈扭头,看他一眼。
    他也在看她,唇边还有笑意。
    见他笑,她就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夜里思考的时候,宫盈突然陷入了沉思。
    她为什么要生气?
    这似乎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想不明白,她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没有睡着。
    可能也是这么巧,偏巧是失眠的这一夜,宫盈又撞上了不太和谐的一幕。
    静谧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很轻很轻,若不是因为没有睡着,宫盈绝对不会听见这声音。
    她下意识翻身,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同时打开了“名称显示”功能。
    这玩意还能透视,所以隔着墙壁,一行字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行字和字的主人一样,鬼鬼祟祟,缓慢移动。
    “一个深夜行刺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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