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
    无双在开车,他的技术很好,车开得很平稳。我躺在后车厢里面,窗户是开的,清晨的风从小小的窗口涌进来,整个车厢里面都充满着那种乡间独有的泥土气息。
    不用问我也知道,车已经渐渐从城区开了出来,一直开到了郊区。大隐隐于市,那是相对而言。像我现在面临的情况,还要执意躲在城市里面,无异于找死。小小的利川市根本阻挡不了青帮的脚步,现在只需要人家一句话,随时都能把整个利川给翻过来。
    所以,我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藏。
    一直开了1个多小时,车才终于停了下来。后半段路程有些颠簸,都是很不平的土路。我背上的伤口又有些疼。
    “几点了?”
    无双看了看手机,回答道:“6点半。”
    我从窗户里面向外看去,天已经大亮了。无双的车停在了路边。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我勉强起身向外看了看,到处都是那种很低矮的土房子。房上都是那种很古老的黑色瓦片,看起来很古典很有味道。
    “你等我一会。”
    无双没有锁车,而是一路小跑着进了一间房子,从里面推出一个小推床来,就和蛋妈诊所里的一样。
    “看,我特地帮你准备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我受伤很严重,无双的话也多了起来。不过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并不是我不领他的情,而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
    我很累,不是身体,是心。
    无双也没有再说什么,还是抱起我,放到了窗上。我依然只能侧着身体,或者是趴着。反正不能让身后的伤口触碰到别的地方,那样很容易让伤口裂开,一旦感染了,那可就真的是死得要多透有多透了。
    无双放我在床上,然后推着床进了院子,再把我转移到屋子里面的床上。
    好象我现在就和床有缘分一样,我时刻也离不开这家伙了。无双出去整理他的汽车,我着斜靠在床头,审视这间并不算大的小*平房。
    屋子里面光线不是很好,有一台电视,就在床对面。隔壁还有一件房,那应该是无双给自己准备的。左手边应该是厨房吧。我看到门口整齐地码了一堆蜂窝煤。
    屋子里面特别地空旷,除了床和电视,只剩下两把椅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这房子也许是很久都没有住人了,有一种很重的木霉味。但现在并不是我挑剔的时候。过了10分钟,无双才跑了近来,手上拿着两个大碗。他刚一进来,屋子里就弥漫开了一种很香的芝麻酱味。
    “来尝尝这热干面。”无双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恩,确实是很香的,也许并不是夸张吧。
    “这个可是老乡自己磨的芝麻酱调的,和那些水货可不一样。你尝尝。”
    他把其中一个碗递了过来,我随手接过,勉强抬起手,拿过筷子,吃了起来。我现在受伤很重,必须得多吃,多补充营养,这道理我比谁都明白。
    无双则拿来一把椅子,就坐在床边,我们就这样相对着吃完了手中的面,没有人说一句话。无双出去洗碗,我则继续发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好象很容易就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想摆脱都很难。
    过了好半天,无双才又回来。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林与,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
    “其实,我”
    “其实,你早知道唐田的立场了对不对?”
    “对。”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知道,也许是冲动吧。”无双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也会冲动的。”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微微笑了笑,我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气喘。
    无双摇了摇头:“我未必是什么好人,但是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死了未免可惜了。”
    “这话怎么说?”
    “你一路走到现在这地步,有哪一次是为了自己?你杀人也好伤人也好,又有哪一次不是为了别人?”
    我笑了,笑得很开心,好象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最好笑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是啊,无双说的对,我又有哪一次是为了别人?或许他就是那所谓的知音吧。可是,我想着就荒唐。那个救了我两次,对我恩情如山的唐田要杀我,而现在,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却因为看我顺眼,救了我。这难道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么?
    看我的面色沉得可怕,无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让我睡下来,继续休息。我昨天晚上本来就没睡好,身体又乏,这一倒下,又睡了半天,直到无双做好了午饭,才被他叫了起来。
    中饭是一盘腊肉一盘青菜,腊肉有些坏掉的迹象,但是搭配着青菜,吃起来倒也有味。现在正是养伤的时候,缺少了营养的摄入可是不行的
    我又四处打量了一下。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赵家的一个常备的据点,食物什么的屋子里面都有。
    仿佛是看懂了我的眼神,无双一边吃一边给我介绍道:“这里是我自己搞的一个据点。家里人都没几个知道,嘿嘿,这种地方,在湖北境内我还有很多,全部都是备用的。”
    “恩?那是为什么?这种小地方,没有升值的潜力吧?”
    我疑惑的问道。这个问题终于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可能是看到我有了兴趣吧,无双的样子也稍微开朗了一点。
    “谁说没有。嘿嘿,不过不是地皮,是人情!”
    “人情?”
    “对,没错。这些地方,是我特意留下来的。你也应该知道,赵家在地下世界的影响力是非常大的,那些雄霸一方的黑道豪杰,多多少少和赵家都有点关系,就算没有关系,通过我这些房子,也能让他们有关系。”
    “哦?这话怎么讲?”
    我放下了碗筷。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对这个非常地敏感,一下就来了兴趣,饭也不吃了,听无双讲了起来。
    “你想想,在外面混的,有谁是一帆风顺的?俗话说的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就算你再牛x,也有失意的时候。这些房子,其实是专门给那些失意的老大们跑路用的。”
    无双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
    “你想,一个人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受到的帮助往往才是最可贵的。我这也是一种投资,或许他们里面10个只有1个能够东山再起,但是只要有一个,我这投资都稳赚的,你说对不对?”
    “对。”我仔细想了想,这还真是一个绝妙的方法。就拿我来说,现在我这么落魄,无双帮了我,要是以后我能混出个人样来,肯定是要百倍千倍的地报答他的。无双这一手是投资的认清债,确实是非常高明的手法。
    “就拿你住的这间房子来说吧,前几年一个上海的老大,跑路去四川,也是和你一样,被人追杀。他找到了我,我就带他在这里住了1个月,然后送他去了成都。结果,现在他已经回到了上海,又成了一方霸主。虽然比不得青帮的风光,但是,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了。现在,赵家有什么货物从海上进出,都是他在经手的。就这一点,就每年为赵家省了几千万。”
    听了赵无双的话,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想象力,这样的法子他都能够想得出来。
    “这个法子是你想到的?”
    “当然不是,是家里一个长辈交代我做的。只不过这事情我做得隐蔽,没人知道而已。”赵无双摇了摇头,收拾了碗筷,走了出去。
    家门长辈。四大家族,果然是能人辈出啊。
    无双的那个长辈真的看得很准。湖北这个地方,正处在全国交通交汇冲要之地。从东南沿海跑路去内地,是要经过湖北的,从北方去南方,也好经过湖北。就算你要偷渡出境,也很难不经过湖北,除非你本身就住在海上。
    这就是赵家最大的优势。这样一来,赵家很容易就可以和各方的势力都搭上关系。别的不说,就算是那些江湖老大收复失地之后,报答赵家的钱,肯定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买这样的房子,只怕可以买上个几万几亿栋了。
    不过,要是我是赵家的话事人,肯定不会要钱的。毕竟,一个人情可大可小,那可比单纯的一笔现金要值钱得多了。
    就这样,我在这个曾经住了很多风云人物的小房子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躲藏的日子真的是很无聊的。一开始的几天,我总是坐在床上发呆,什么也不想干,什么有不想说。
    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那些在我身边的人。想陈韵,想妖精,想小美,想老三,想胖子,想师傅,甚至还很想白胜兰那个和我从来没有交集的女人。恩,也不算没有交集,至少,她还欠我4万块钱呢。
    无双看我的一脸总是绷得像张绷子床一样,时不时的说点笑话想要逗我开心。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并没有什么效果。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过了好几天,我才慢慢地从那种颓废的情绪里面挣扎出来。然后无双就会和我聊天,跟我讲那些风光的老大跑路的时候的糗事,让我的脸上偶尔也出现了一点笑容。
    可是,没过几天,我们两个就讲完了所有可以讲的话题,然后再次陷入了相对沉默的尴尬境地中。
    我就看电视。这里根本就没有有线电视一说,节目是通过那小小的天线接受过来的,总有各种干扰出现,满屏幕都是班驳的雪花点,而且,它还只能收到一个台中央一台。
    一台的节目大多很沉闷,不是新闻就是纪实,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无双就坐在门口玩他的刀,一把很精致的小银刀,做成了手术刀的模样,他拿起一小块木头,然后用那坚硬的刀锋飞快地在木头上刮来刮去。只需要一个小时,一个栩栩如生的雕塑就诞生了。
    他也没有出门,就是陪着我住在这里。用他的话说,跑路的时候,房子里面有水有吃的,就不要老是往外跑,呆在屋子里面才是最安全的。这叫做谨慎,只有谨慎的人才能活下去。
    如果我们不想暴露自己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
    无双后来每天都要刻一个小雕塑,或许是他自己,也许是缠满了绷带的我,有的时候也会刻些明星的夸张模样来。
    一转眼,他摆在墙角的雕塑都已经有17个了,这代表我在这个房子里面至少住了17天。虽然这里是有电视的,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时间。也许现在对我来说,时间根本就不算什么。而且,我也需要时间,让我好好地想一想,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我的伤好得很快。蛋妈的手段非常高明,我背后那些土制炸弹弄出来的钢砂被他全部清理的很干净,没有一点残留的。伤口缝合得也很好,至少现在我基本已经很难感觉到疼痛了。
    他是一个值得我佩服的好医生。
    最难熬的日子,是最后的几天。伤口将要好的时候,身上的那一条条口子,奇痒无比。如果是疼的话,我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可这痒的感觉,真的不是人受的。
    倘若只是一条,痒一下也真的没有什么。可我现在全身上下数十条伤口,每一条都如同有万千的蚂蚁在噬咬一般,那种深入骨髓的痒,差一点把我给打垮了。
    我努力地想着不让自己去挠,但是手却似乎不受我的控制,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无双把我的双手给绑起来。
    这个时候要是把伤口给弄破了,那可又麻烦了。绑了几天,我的伤口终于不那么痒了,那些坚硬的黑色疤一条一条从我皮肤上脱落。又过了几天,我的全身上下就连一条疤都没有了。取代了那些丑陋东西的是一条又一条泛着鲜红的嫩肉。
    我抚摩着那些皮肤,它们是那么地柔软,就好象是女人的皮肤一样。我笑了,从今天开始,林与已经重生了
    第2天的早上天还没亮,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走到院子里。
    我站在院子中间,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乡村独有的清新气味不断涌入我的鼻腔。我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沉下身,缓缓地拉开了架势,双手微抬,手掌一翻,眼观鼻,鼻观心,掌随步走,将一套天雷掌法呼呼地使了出来。
    天雷掌是一门极刚猛的外家功夫,主要是锻炼人的肌肉和爆发力。教授我这门掌法的,是归元寺的长定禅师。他是师傅的好朋友。小时候,我的身体底子不好,但偏偏根骨适合外门功夫。师傅为了能让我的体质好转,传授柔体清心诀之后,还是带着我造访了老友。从那以后,我多了一个锻炼的途径,也同样多了一门保命的手法。
    天雷掌一共有72招,我使到二十几招的时候,人已经疲劳得不行,只想往地下躺。我狠咬着自己的牙根,拼命地将手抬起来,勉强支撑了20分钟,才坚持着把一路掌法耍了个遍。
    我感觉自己的汗水已经完全浸透了我的衣服,我靠在院子的墙上,不住地喘气。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悲哀。
    我,a大队最年轻的指挥官,大名鼎鼎的怒豹林与,大侠丁奉的传人,当代丁氏太极的掌门,现在,居然连完整地耍下一套外家掌法,都如此地吃力了。
    我转过头,无双已经站在了屋子的门口。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我却微笑着对他摆了摆手,又走到了院子中央,一式一式地把掌法又打了一遍。这一遍比起刚才就轻松得多了。可能是筋骨活动开了的缘故吧,我听到自己的掌缘切在空气中,发出隐隐的雷鸣之声。
    唉,还是拉下太多了。连番的受伤,内力的被废,让这套掌法在我的手中只剩下不到三成的威力。不过锻炼下身体,还是不错的。我使发了性子,又练了三遍,才缓缓地收掌。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天也终于大亮了。
    “你的外家功夫也很不错。”无双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得出他眼中的真诚。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掌法大开大阖本就是一门了不起的武功,况且,现在能安心下来练武的又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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