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引到席上坐好,瞧着满目的扣环珠翠,我心里松快了不少,便专心观赏品尝起宴来。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真让崔嬷嬷的饮食起了作用,我的皮肤不但白皙莹润了不少,就连舌头也比之前更能分辨出味道了。
    这也是我最期待的一个项目,比起不知道如何去结交这些贵女小姐,我更喜欢每一道我未曾见过听过的菜品,比如今日这柳侍郎宴上,就有一碟银鱼跃蝶,不过小指长,全身似炸非煎样的金黄,送入口中竟是无骨……可再等我拿起筷子,却发现站在我身后竟是荷香,我心里一凛,梨白哪里去了!?
    在霞绡院里,常能在我跟前见到的,只有梨白跟桔绿是子六在外面买回来的,桔绿那个贪吃胆小的性子也就罢了,可梨白生的不错,又极会察言观色,只怕她为了搏出头,做出什么错事——她跟其它丫环们处不好,人家就算是看在眼里,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只会由着你自己一直往陷阱里走。
    更何况,因为父亲的疼爱,母亲虽然不说,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不满的,实在是不愿意……
    我朝荷香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轻声吩咐,“去找找梨白,把她带回来。”
    “是的,小姐。”荷香低下头,悄悄退了下去。
    没想到,直到我快上马车,两个人才神情不安得回来,我摇着扇子暗叹有些不妙,也只有装着没事人似的上了车。
    等两人也上了马车,我冷下脸,“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这话一出,梨白立马就跪到我的脚下,整个人都俯在地上,呜呜得哭了起来。
    荷香也是脸色苍白,跟着跪了下来,颤抖着说,“大小姐,梨白她……肖公子要讨了她去……”许是见我有些不解,立马补充道,“这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了,只怕她,她已经不是……”
    她虽然说的含糊,我却也隐隐觉得不对头,而且看她的样子,这明显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这马车上不宜闹出什么大动静,我让荷香用帕子捂了梨白的嘴,让她不许再哭了,回到自家院子里,进了屋,让她俩跪下,由崔嬷嬷亲自来发问。
    “贱-人,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又不是跟在公子哥身边,怎么就生了这股子邪性……”崔嬷嬷咬了咬牙,在梨白的肩膀上狠狠掐了两下,直痛得她叫出了声。
    “大小姐,这事一定要好好处理了。”她恶狠狠得盯着梨白,“做死的丫头,白白拖累人!让你不得好死,呸……”
    我心里的严重感越发深了,端了下茶杯,“嬷嬷你看?”
    崔嬷嬷想了下,“先把这丫头锁到那后边屋子里去,让荷香看着,一日只许送一餐食水。”她接着又啐了梨白一口,“不要脸的东西,都是大小姐慈善,平白好吃好喝供着,仍嫌不足。你真当是以为自己出挑吗?连大小姐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你自己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说实在的,我也挺好奇的,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寻着了机会跟那个什么肖公子缠在了一起呢?噢,对了,怪不得到了亭子那里,她说要去取茶水点心。
    梨白蹭了两步,想拉我的裙摆没敢,哭着说,“大小姐,都是我糊涂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什么都没干,真的,我还是清清白白的……”
    就是想做什么,她也得有那个时间啊,我每次去,她都是要贴身跟着的,就算是有什么别的能出去逛下,也就那么一盏茶半柱香的时间……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想到这个,我一时恍了神,突然想到了谢三,还有唐安,又好几天没瞧见他了。
    “清白,你当然是清白的了,你以为人家是真的看上你这个婢女了吗?人家真正想使手段的对付的是大小姐!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你知道那个肖公子是什么人吗?蠢货,白教你规矩了,都记得狗肚子里去了?……”崔嬷嬷越说越急,我瞧她像是真的害怕了。
    崔嬷嬷这个样子真是太少见了,不过是件小事,我端了茶喝了一口,让荷香照嬷嬷的话去做,整个屋里就剩下我跟崔嬷嬷,我便拉了崔嬷嬷让她坐下说话。她到底年纪大了,有时候看着她上上下下为我操心,我心里都记着的。
    “嬷嬷,不用着急上火,这不值当什么?”她想跟着男人,就让她去呗,这姑娘大了,心野了,不是你想圈就圈得住的。所以到了时候就要配人嫁娶,哪里是你控制得住的。
    崔嬷嬷一把拉住我的手道,“大小姐,您可不能这般大意啊!你马上就要办及笄礼了,可不能让她们坏了您的名声啊!不然你可怎么进……”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住了嘴。
    进?我偏着头,看着她,莫不是她以为,我还能进宫?
    这太可笑了,我安平娘就算是改姓了王,也不能抹杀我的一切过去,我早已经是残花败柳,就连梨白都是清清白白的,我已经不干净了,怎么可能入得了宫!
    我就是没读过书,也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堂堂圣上怎么会接受一个我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借着父亲的名头也不行。
    我扬眉轻笑,“崔嬷嬷,这些事都要顺其自然,你莫要再想了。”也许她曾经做过当一个威风主子的女总管的梦吧,可到了我这里,断然是成不了了,“那个肖公子,是什么人?”其实不论是什么人,让子一把人交给他就是了。把一大活人养着,还浪费米粮呢。成全了她的心意,免得受了怨恨,我也懒得去管她要怎么样。
    听到我问这个,崔嬷嬷马上道来,“这个肖公子,原不姓肖,姓季。父母均故去了,如今是过继到礼部员外郎肖家的。”
    过继的,这只怕又是一个故事。我按住了嬷嬷的话头,“嬷嬷,不用多说了,你让梨白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也别张扬,寻着子一找顶小轿把她送到那肖公子手上,你再重新找个丫头来,仍叫她梨白,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事儿。”
    崔嬷嬷站起身弯了弯腰,答应着出去了。
    我一直不耐烦这些,崔嬷嬷见母亲一带我去参宴出门,就在我耳边这个礼部那个三门省,又是知事阁士,天知道怎么这些官怎么这么多的名字,最让人难受的是,不但要记人家父母官职名讳,还有亲友相关干系,牵来扯去,我的头都大了。
    这些事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从来没想过我还能嫁给一个什么官,也许,最多,如若父亲疼我,会不会把我配给他身边的什么人……我长长嘘了一口气,我早已经不是幼稚童女,可无法像二妹妹一样仰着高傲的下巴,我最好的归宿,就是父亲尽可能的嫁妆,与一个定不会嫌弃我的平民。也许他会是个随丛,也许他就是个庄稼汉,或者是个跑商做生意的……
    九九重阳一过,天气好像也冷了下来,我倒是对她们兴冲冲酿的菊花酒很有兴趣,只是醉过那么一回,再也不愿意醉。
    父亲许是听过子一跟他提过梨白这件事,那天倒是摸了摸我的头,夸我会处事,还亲手帮我簪上一枝他袖在手里的梅花吐蕊的弯月钗。
    那钗极为精致,不知道是什么宝石竟红得那般耀眼,我便日日都插在头上。
    再有邀宴,我便懒怠不愿意再去,认得字多了,我开始对我从相公那里摸出来的书感兴趣,其中有厚些得两本是许氏族谱与许氏家规,另有一本薄薄的,上面写着素女功三个字,而打开里面,好多字我都不认得,只好另外收了起来。而那个银锁,我细细瞧了上面也雕了小小的字,只能依稀看得清许氏素女这四个字。
    这几本书我都瞧得无趣,倒是爹爹送上的女诫十分有意思。
    其中的立身篇有如雷贯耳,让我方才知晓女子本分,可学作篇却让我为难了,头句为言,凡是女子,须学女工。可这个工,车机纺织倒是可以一试,看蚕煮茧,看雨占风还有什么万事皆通,真真让我羞愧万分,原以为自己尚算可以,岂料与这位班昭比起来……我摇了摇头,这书是好书,道理也是好的,可实施起来太困难了,我又多看了好多回,慢慢将它背了起来。
    后来又有诗集游记可以看,那奇妙得名字实在是让我时时回味,你说那些字我也都认得,可当它组成一句话的时候,怎么就能那么美呢,不论是长河落日圆,还是碧绿如丝涛,你将它细细的品味,就能想象到那会是多么美,又是多么充满丰富感情,不论是伤心的绝望的,欢喜的失落的,你都能在这里找到。
    我又再一次对二妹妹折服,这些美妙的诗句,她也会做。
    母亲带着我们三姐妹去上香。求神拜佛,其实我是不信的,这世界上若真有神佛,早就收了我去了,可我如今却是锦衣玉食,深闺娇养。
    摇了签,被引到小房间解签,碰到安老夫人,我真的不是十分的意外。
    我想,父亲也应该是默许了的。
    当年的一些事,父亲不愿意提,从没有告诉过我,可我想,这位做爹爹母亲的,肯定会来见我一面,来问我,为什么我回来,爹爹却没有回来……
    “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朝着她跪下,庄重得向着她磕了三个响头。不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既然是爹爹的母亲,爹爹无法尽孝,这几个头,却是应该磕的。
    她抬了下眼,方道,“他是怎么出的事?”
    我不敢隐瞒,又重复说了一遍,说到爹爹再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用手捶着自己的胸口,“夭寿噢,你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就丢下你的母亲不管不闻,连封信都不寄回来,竟是被活活拖累死了……你长那么大,哪件事我没有依你,居然这么对我……”她睁着猩红得一双眼,“都是你俩母女害得她,你娘那个……”
    我本来感同身受,同觉悲哀,听到她怨起娘来,不由得挺起胸口,“要说害,也是你害的,与我母亲何干!”
    她被我反激了一句,瞪大了双眼,气喘不止。
    我不再跪她,站起身来,“你若是能一开始就接受了娘,他就不用带着娘远赶赴他乡,连家都不敢回。若不是你不闻不问,让爹爹以为你已经对他灰心失望,他怎么会连只字片语都不敢给你。若不是你从小对他宠爱有加,教育有方,养成他勇敢有担当为了责任愿抗起一切,如铁松雪立,他又怎么会为了一对弱女子抛弃所有,甘为贫贱。”
    是,不论当时在别人的眼里他到底是错还是对,我都深深记得,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我跟娘。
    而我娘,也绝不会抛下他一个人……
    推开门,就是见到一名男子高立廊下,我忙低下头,退到另一边,急步欲走,却是被他抓住了手,我全身一颤,苍惶抬头,他的十指骨节分明,粗茧甚至像是划破了我的皮肉。
    “你倒是挺能强词夺理的!”他似是十分不屑,我想,他必是屋中安老夫人的亲戚,也是爹爹的亲人,心中便有些软合,欲要抽手不行,便站定努力心平气和道,“我没有。”
    我没有强词夺理,难道我说的有错吗?如果不是有爹爹这样一个好男人,怎么能护得住当时父亲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我跟娘……
    他没有出声,倒是松开了我的手腕,我正要伸回,却是被他分开五指握在了手心里,我不由得望着那似乎被古铜色包实了只露出一截手腕的——手,我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如果不是我怎么抽他都捏得死紧一动不动,我以为认为他非常正常。
    “你要做什么?你抓着我干什么?”我却是怕了,他难道想砍了我的手让安家的老夫人消气吗!我眼尖得看着他腰间挎着的长刀,开始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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