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羽眼底的恶意这么明显,江信和江良才自然发现了,不过两人都没有搭理他。
    对于江信而言,江星羽如今所受到的这些刁难和嘲讽,他从小到大已不知经受了多少遍。
    哑巴,傻子,灾星,废物……这些加在他身上的名头数不胜数,甚至江星羽自己,也是曾经嘲笑他的其中一员。
    若是傅雪榕没有把他害成哑巴,他也不必经历这一切。
    江星羽得到了傅雪榕伤害江信之后惠及的种种好处,自然,也需要承受她所犯罪行曝光之后的种种恶果。
    他该恨的,也从来不该是江信。
    倒是江良才显得有些尴尬,毕竟他整日里跟在江星羽身后溜须拍马的日子仿佛还是上月的事情,这么快就和江星羽划清界限,划着游着也想要跳上江信的大船,着实是显得他这个人有些墙头草了。
    不过墙头草也是有着一套自己的逻辑的。
    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他追随江星羽本来就是从利益出发,现在江星羽自己都落魄成这样了,他总不能也跟着这人共沉沦吧?
    他们之间本来也没多少兄弟情谊,江星羽和江信不对付,平日里给他几分好脸色也不过是想让他帮着对付江信罢了。
    还有傅雪榕,因着家中只有他一个庶子的原因,他娘这些年可是受到了不少针对。
    一想起这个女人对付江信的手段,江良才便是一阵后怕。
    若不是他娘胆小软弱,在家里一向做小伏低,他又识时务,只怕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到这里,江良才很快便把刚才的那点儿尴尬抛诸脑后了,又开始跟在江信身边继续打小报告了,那一副仿佛找到了靠山的模样着实把江星羽给气得不轻。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时间为这点儿小事而生气了,因为更让他生气和难堪的还在后面。
    傅雪榕的案子调查得很顺利,虽说是十几年前的旧案,傅雪榕当年的扫尾做的也还算干净,可经不住谢泽的人逮着个针尖儿大的漏洞也要钻进去死命地查啊。
    当年的傅雪榕到底也不过才十几岁,心思再缜密,就算有苏家帮着掩盖,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有了谢泽的人提供的这些证据。左向阳调查起来的时候就很轻松了。
    首先从当年给傅雪榕开安胎药方子的大夫,还有苏家下人的口供中证实了江正初的确是在自己的妻子怀孕期间,与当时寄居在苏家的傅雪榕私通一事。
    另外,根据徐氏还有相关知情人的证词,也可以确定,傅雪榕的确是在嫁入江府之后,想尽办法收买了徐氏,让徐氏每日把当年还是婴儿的江信关在屋里,不让任何人接触他,也不让他有任何和人交流的机会。
    为了给傅雪榕定罪,左向阳还特地请来了京城里几个颇有口碑的大夫,确定了这样在人婴儿时期就断绝对方和外界交流的渠道,并且在对方有开口意向的时候采取压制和恐吓的手段,的确有可能会让一个正常的孩子变成哑巴。
    傅雪榕的父亲是个花花公子,家里妻妾成群,她的母亲就曾经用过类似的法子逼疯了不少其他妾室所生的孩子。
    到了江家,她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铺路,自然是有样学样,以让徐氏的儿子脱离奴籍为报酬收买了徐氏,把江信养成了一个“天生”哑疾的废物。
    后来,知道这件事的下人自然是被苏家和傅雪榕秘密处决了。
    只有徐氏,因着她是江信的乳娘,若是刚被打发回苏府没多久就去世了,万一被有心人察觉,难免会被发现什么端倪。
    傅雪榕做贼心虚,又想着以徐氏的身份,说不准儿日后还有可以图谋的地方。
    反正她的卖身契在自己手里,苏家还给她儿子交束修费,等她儿子学成又安排去苏家的铺子里做活儿,等同于他们一家都和苏家和傅雪榕绑在一块儿,她们不怕她会背叛,便将她留了下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谁能知道,多年后,当年的哑巴废物竟不知何时攀附上的京中最大的权贵,贤王。
    那日,傅雪榕主动提出要把江信的奶娘接回来照顾他绝不是一时兴起。
    徐氏是她的人,却深得江信的信任,她是看着江信的日子越过越好了,甚至连哑疾都在慢慢恢复,担心江信终有一天会危及到她儿子的地位,这才主动将人调回到江信的身边。
    只为了有一天能够故技重施,在江信最松懈的时候,让他最亲近的乳母送上致命一击,重新变回那个惹人嫌恶的哑巴,甚至是傻子。
    左向阳手里的惊堂木一向,看向傅雪榕的眼神冰冷又犀利,语气严肃地道:“傅雪榕,你加害家中嫡长子一次不成,如今在嫡长子长大之际,还想旧事重演,暗中谋划让徐氏继续加害江信,让江信变成彻底的哑巴。
    此事徐氏已经彻底招供,你认是不认?”
    傅雪榕冷笑一声,到了现在还在嘴硬:“我不过是让徐氏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见人,不让他吵着别人,是他江信自己脆弱不堪,心生阴影,不敢开口说话,与我何干?
    至于让徐氏加害江信,不过是这贱婢的片面之词,我可什么都没做,江信也好好儿的,凭什么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简直冥顽不化!”左向阳一拍惊堂木,阴沉着脸呵斥。
    傅雪榕笑得更癫狂了,若非被打断了腿,她这会儿估计都要站起来吵着左向阳开喷了,即使如此她的气势却是半点儿不减,一脸嚣张地道:“至于说我与江正初私通,那便更好笑了。
    我一个女流之辈,本就是借住苏家,平日里人微言轻,深居简出,连苏家的男子都甚少见过,更何况是江大人?
    分明是苏家包藏祸心,想要利用我来笼络江正初,设局让我失了清白,只好委身于江大人,我何错之有?!”
    “你!你!”当年之事苏家同样牵涉其中,完全知情并且作为帮凶的苏家两老自然也被抓了过来,这会儿听到傅雪榕甩锅,顿时就气得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指着她怒道:
    “当初明明是你,是你说正初一表人才,年少有成,倾慕正初,我才想办法给你们制造机会,你这个毒妇,你信口雌黄,你不要脸!”
    苏家老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即便跪下来哭嚎着道:“大人!老身冤枉呐!这傅雪榕与江大人私通一事,老身和老爷是真的不知情啊!
    只是,后来,傅雪榕有了身孕,老身担心事情一旦败露,那苏家的声誉就完了,家中几个还未嫁娶的子女也不可能再有好的亲事了,这才在傅雪榕的威逼利诱之下妥协,帮她隐瞒此事。
    后来,后来她让徐氏做的事,也是她先斩后奏,她还威胁老身,她威胁老身若是不帮她善后,一旦东窗事发就拉整个苏家下水!
    老身也是没办法啊!这徐氏是我苏家的下人,若是我不帮着傅雪榕收尾,等事情败露,谁会相信我是无辜的呢?我也是被逼的啊!求大人明察!求求大人!”
    苏老夫人已是六十几岁的高龄,这样一个老人家跪在公堂之上,磕得头破血流,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凄惨。
    不过很可惜,今日她面对的主审官是冷血无情的铁面判官,这位左大人的断案原则便是,看证据说话,从不会被任何感性的情绪所影响。
    所以,苏家二老这试图卖惨的行为,终究是不能奏效了。
    苏家二老和傅雪榕这会儿狗咬狗斗得厉害,不过左向阳都已经调查清楚,只能说这一家子都是一丘之貉。
    傅雪榕想借苏家高嫁,苏家同样想借傅雪榕笼络住江正初的心,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至于之后傅雪榕害江信变成哑巴,苏家二老或许一开始的确不知情,不过事后帮忙掩盖真相,并且在发现傅雪榕站稳脚跟后便迅速示好,甚至帮着把徐氏一家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是事实,一个帮凶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见这些人到现在还不认错,左向阳也没耐心再和他们兜圈子,冷着脸将证据一一甩了出来,随后也懒得再听他们的狡辩,雷厉风行地下了判决。
    傅雪榕未婚私通,蓄意致使江家嫡子江信身患哑疾数年,且至今不知悔改,两罪并罚,罚杖刑五十,打入奴籍,发配边疆,终生不得回京。
    徐氏为帮凶,同样发配边疆,徐氏之子为案件直接受益者,打入奴籍,三代以内不得赎身。对于一心期盼儿子光宗耀祖的徐氏而言,大约没有比这更重的惩罚了。
    苏家二老,既为傅雪榕与江正初通奸之帮凶,又为傅雪榕谋害嫡子一事遮掩,本该一同发配,念二人年老,只罚没加菜,二人各受杖刑三十。
    苏家家风不正,免去其子弟所有功名,三代内不得入仕。
    至于江正初,他现在毕竟还只是停职,并没有被完全革职,左向阳只能将证据一一上交给圣上裁决。
    按照大沥朝的律法,官员通奸罪加一等,不仅要被革职,且杖刑七十,终身不得再被录用。不过到底如何也是由陛下来判,就不关他的事了。
    苏氏夫妇原本听到自己不用被发配还案子窃喜了一番,可在听到他们苏家所有人的功名都要被取消,三代内都不能科举,当时心都凉了。
    苏老夫人甚至直接冲上前抱住了左向阳的大腿哀嚎:“大人!求大人网开一面呐大人!所有事情都是老身的错,是老身一时糊涂啊!苏家其他孩子根本就不知情,大人邀罚就罚老身吧大人!”
    左向阳脸黑了,直接让人拉开老夫人,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苏氏扰乱公堂,再敢有异议,本官便再治你藐视公堂之罪,再加二十板子!”
    苏老夫人顿时噤了声,再不敢多说一句。
    三十板子都能去了他们半条命了,若是再加二十板,她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杖刑即刻执行,衙役很快就搬来了木凳,将几人拖到了凳子上,不管他们的哀求和哭闹,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哀嚎声顿时响彻整个公堂之上,江良才有些走神地看着傅雪榕被打得痛哭流涕,又想起了前几日大哥在家中祠堂被打的场景,心中忍不住一阵唏嘘。
    或许这世间,当真有因果循环这一说吧。
    若是父亲和傅雪榕早知会有今日这一遭,不知会不会后悔自己未曾善待过大哥……
    苏氏夫妇这杖刑还没受完便昏死过去,最后是被家里人抬着回去的。
    倒是傅雪榕,平日里总说自己体弱多病,没想到竟把这五十板子扛了下来,只是看她这下半身血肉模糊的样子,只怕以后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以这样的状态被发配,可想而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局。
    傅雪榕不想死,她还留着口气,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江星羽身上,奄奄一息地看向江星羽的儿子:“星儿,救我,救救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然而,江星羽只是难堪地移开了目光,不再多看傅雪榕一眼。
    他身为人子,不想背负不孝的骂名,这才怀着屈辱的心情来听审。
    可是,他也同样,不想有一个满身罪孽,甚至是奴籍的母亲。
    只有傅雪榕死了,他才能保住功名,他才能干干净净地,继续做白山书院的学生……
    想到这里,江星羽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内疚,无论耳边的哭嚎声有多大,也没有回头。
    “星儿,星儿!”
    傅雪榕至死都没想到自己全心的付出,最后会养出这样一个冷血的白眼狼,她甚至在被拖下去的最后一刻,都在拼命地朝江星羽伸着手……
    在大沥朝若是罪人被发配,是可以花银子减轻甚至免除年限的。
    根据被发配的时间,需要花费的银子数量也不同。像她这样终生发配的,自然是要花大量的,数以万计的银子才有机会。
    她知道这很难,可是这些年她攒了不少银子给星儿,还有玉儿,玉儿那么多的嫁妆,两个孩子凑凑,应当也是能凑到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即使江星羽有这么多的银子,他也不打算给她赎去罪行了。
    他祈祷她死在去往边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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