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年后来意识到,他躺着的地方是床板内夹层。
    躲在床板夹层中,祁知年听到的那些话,或许有些他还不能听懂,但还是那句话,他到底是生在公侯之家,从小接受的教育与资源,都非常人能比。
    他知道,祁淮有秘密,否则不必在山里当道士。
    他也猜测,有人想要害祁淮,否则祁淮不会去学武,还瞒着所有人。
    但这些其实都是正常的,祁淮这样的身份,若是不引人忌惮才是奇怪。
    他却没有想到那个想要害祁淮的人,是皇帝!
    祁淮竟然当道士当了十几年!原来所谓的纵情山水都是假的!
    他更没想到皇帝一直知道祁淮在山上当道士,还帮祁淮瞒住长公主,方才的对话中,祁淮浑然又是另一个人,喜爱山野,性子逍遥,说话颇为直接,更是对皇帝无话不谈,很是信任皇帝。
    他与祁淮相识也没有很久,凭本能,他觉得这是祁淮虚假的那一面。
    皇帝到底干了什么,才会使得祁淮这般?
    此间原因,祁知年还不能参透,他只觉得很心痛。
    这十六年里,他崇拜着、憧憬着祁淮,羡慕祁淮能在外走遍大好河山,却原来,都是假的!
    祁淮这样的人,竟然会被困在此处!
    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
    祁知年心痛,又愤怒,凭什么?
    若不是太后当年最终同意、拍板,又怎会抱回皇帝承嗣?先帝驾崩后,若不是长公主鼎力支持,说不得就是另一个大臣们极力支持的嗣子登上皇位,可以说,皇帝这一路全靠太后娘娘和长公主。
    皇帝又凭什么这么对待祁淮!
    祁知年双手握成小拳头,将祁淮抱得更紧,牙齿甚至在颤抖。
    祁淮察觉到他的不对,却也很乐意他这般抱住自己,笑道:“这是,怕了?”
    祁知年不说话,祁淮倒是自在道:“我想,你已知道我是谁。”
    祁知年点头,即便他与祁淮没有那层的关系,只要是京都人都不会不知道祁淮就是英国公这件事。
    “别怕,我会护好你。”
    祁淮说得很是真心实意,既决定将小家伙放在自己羽翼之下,自会护他周全。
    祁淮安抚地拍拍祁知年的后背,祁知年的情绪也在慢慢抚平,他想他知道为何这间卧房会打造成如此,恐怕这也是皇帝来道观时,祁淮见他的地方。
    他倒是暗地里松了口气,起码祁淮从来没有真的轻信皇帝,也在提防他。
    但很快,他又变得不解,那为何,祁淮会让他知道这些?
    “起来吧,用早膳。”祁淮想拉他起来,祁知年却还是抱住他的脖颈,祁淮低眼看他,“怎么?”
    祁知年低声问:“他,是皇帝,你为何会让我听到这些。”
    祁淮却是愉悦地笑了声,祁知年仰头看他,更是不解。
    为什么?
    因为祁淮已经完全将祁知年当做自己所有,往后祁知年的所作所为将会全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是他的人,知道他的事,又如何。
    祁知年的命运已经与他捆绑起来。
    将来若是大仇得报,他离开时,也会放祁知年一条自由之路。
    若是失败了,祁知年也就只能陪他一起没入黑暗。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很愿意在祁知年面前装作好人。
    面对小家伙的不解,祁淮笑着问:“你会说出去?”
    祁知年愣了愣,立即摇头:“当然不会!”
    祁淮缓缓笑,一脸“那不就结了”的意思。
    祁知年心中万分震惊,祁淮真的已经对他如此信任了吗?他又是何德何能!
    他双手的拳头总算是松开,继而揪住祁淮的衣服,急切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我还能帮你的忙!如果有我能做的!你尽管使唤我!我,我——”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已一无所有,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他又沮丧起来,觉得自己好无用。
    祁淮却是笑得主动抱住他,再将下巴放到他的肩膀处,声音低沉醇厚:“好啊。”
    祁知年激动起来,小拳头再握紧,发誓一样道:“我,虽然我很多都不会!但我会努力!我会努力让你快乐起来!”
    这么多年,祁淮活得如此辛苦,从未快乐过吧?
    他会努力的!
    祁淮却是再笑,缓缓道:“只要你在,我就会快乐。”
    “……”祁知年兴奋非常,呼吸甚至有些急促,更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他再次发誓,“我一定会努力!”
    待到祁知年梳洗完毕,想要与祁淮一同用早膳时,才得知祁淮在见程渠,似乎是有什么要事。
    祁知年的热情这才稍微退却。
    边吃早膳,他边想,自己怎么才能让祁淮更快乐一点呢?而且,不过几个月,他应该也会离开京都的。转而又想,哪怕就剩一天会被发现真实身份,会被厌弃,他也会努力!
    他不能辜负祁淮的信任!
    既然祁淮说,只要他在就会快乐,那他就多陪陪祁淮!
    那头,皇帝自无名观离开,一路不言不语。
    跟随他的太监、侍卫早已习惯,他们这位陛下疑心病极重,便是跟随多年,都难取他信任,无论何事,他都宁愿憋闷在心中。
    皇帝是便装而来,坐了辆很普通的马车,下山时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倒也不显。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走的也是最寻常的这条山路,人很多,车外倒是熙攘不绝,很热闹。
    他的思绪早已飘远。
    祁淮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这次的事绝不简单。
    他自认皇子们绝无反心,甚至有可能是祁淮存心在挑拨,可皇子们万一真有此心?他年岁渐长,皇子们逐渐成年,太子的嫡子都已快二十岁,能看他顺眼?
    简直笑话!
    他少时还没有被抱进宫里养时,他的生身父亲不过是个郡王,他都恨不得父亲与世子大哥早死。
    皇帝叫来暗卫,去打听那几个小喽啰的真实身份,他才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没准就是祁淮搞的鬼!
    暗卫们去得快,消息也好打听,那几个小喽啰,确实是广延伯家的人!
    听到这里,皇帝心凉了,祁淮便是再有本事,也不能做出这样刚好的局来。
    只是他也不能轻易大惊小怪,此事还得观察,敢不服他的人,还不是都死了,又有何惧?
    得知皇帝果然派人去调查那几个小喽啰,祁淮倒是一样沉静,他喝了口茶,对程渠道:“他此时正是疑神疑鬼时,过些日子,把上回静平郡主与人打架那事儿拿出来说道说道,给太子添添火。”
    程渠嬉笑:“您放心,那几个人证我们都好好盯着呢,说来,这次还多亏那位小郎君,再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
    提到祁知年,祁淮面上也浮出笑意。
    程渠索性又道:“这位小郎君可真是个小福星,上回若不是陪他去逛灯市,我们又怎会遇到静平郡主?”
    祁淮的笑意竟然还能更甚。
    程渠心道:乖乖,这可真是不得了!
    其实祁淮并非那种轻易被人吹捧之人,他清醒自知,却没想到夸起那位小郎君来,他倒是这么高兴!
    仿佛怎么说都不为过。
    与程渠说完事情,祁淮去找祁知年。
    祁知年用过早膳,暂时没事干,朗月便问他要不要去看那头小鹿,也就是祁知年曾经遇见的小鹿。
    祁知年当然乐意,他便跟着清风、朗月去看小鹿。
    小鹿养在后山,春渐至,山顶的雪渐消融,地面上已经冒出不少绿色的小草茬。
    小小的梅花鹿欢快地跑来跑去,看到祁知年,它竟然还认得,蹦蹦跳跳地跑到祁知年身前,祁知年蹲下来摸它的小角。
    “它的伤也刚好不久,雪化了才敢让它出来呢。”清风说着,递给祁知年苜蓿草。
    祁知年喂它吃草,它吃得津津有味。
    朗月奇道:“它可从来不吃生人喂的食!”
    祁知年笑着抚摸它:“兴许因为上次它受伤被我撞见。”
    “恐怕是这个缘故!”
    两个小道童看他玩了会儿,便走了,他们也有事情要做。
    祁知年便陪着小鹿在梅林里跑来跑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全无心事地玩过,祁知年脸上的笑容再是天真不过,落在碎碎的阳光里,祁知年比漫山的春花还要明媚烂漫。
    祁淮站在远处欣赏许久,都没有上前打扰。
    明明是片梅林,此时却好似成了一小块桃花源,令人不舍打扰。
    是祁知年又带着小鹿跑回来,自己看到祁淮。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被长辈看到这般玩闹不太好,眼睛却也亮晶晶的,他抓着一把紫苜蓿走到祁淮面前,笑得有点憨。
    祁淮递了张帕子给他,祁知年自己用袖子擦擦汗,趁祁淮去看那头小鹿,又赶紧将帕子给藏进袖中,这个他也要私藏起来!
    祁淮从祁知年手中也抽了几根苜蓿,喂给小鹿吃,口中闲闲道:“这些天,我恐怕要在山上养伤,用完午膳,我便派人送你回家。”
    “……哦。”祁知年有点不舍,但他还有娘和范嬷嬷要照顾,他也知道不能总在这里的,便是祁淮不说,他自己也要提下山的。
    只是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他希望祁淮能够快乐一些。
    接着祁淮便道:“待我下山,我接你去温园住。”
    “……”祁知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祁淮喂完手里的草,回身看祁知年,笑着说:“你与你的家人一起住在那里。”
    祁知年回过神,立即摇头:“不,不行!我怎么能住在那里!”
    确实,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坏,那么大的一个园子,就这么送人住,当然奇怪,祁知年便是再天真,也不会答应。
    祁淮理解他的拒绝。
    而祁知年这样剔透的人,也绝不会知道祁淮的真正想法。
    祁淮也希望能在祁知年面前当好人当得久一些,他温声道:“此事不急,你回去与你家人好好商议,若是你们住进去,我平常并不会去。我只是,希望我能立即见到你,在我想要见到你的每个时刻。”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比春光还要暖,直直地看着祁知年。
    祁知年仰头呆呆看他,心都快酥了,心尖尖一直在颤抖。
    原来祁淮真的这么需要他吗?!
    他又想起皇帝与祁淮的那些话,以及自己的那些猜测,更加舍不得祁淮,只觉得祁淮真的太可怜了,这些年简直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他却在国公府里享福。
    他恨不得立即答应祁淮,现在就住进去,只要能让祁淮快乐,怎么都好!
    好在山中还有点凉,他被山风吹得,没有完全冲昏头脑。
    他与祁淮之间还有个那么大的关于身份的坎呢。
    他不敢看祁淮满含期待的眼神,只能低头小声道:“我,我回去和我娘商议一下……”
    “好。”祁淮说着,帮他捻去发间落下的树叶,“待我下山,你再给我答案,若你愿意去温园住,我给你请个先生到家里,往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读书写字,做各式花酿。”
    这不就是他从前的生活吗?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
    祁知年心中感动非常,看着祁淮不觉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祁淮笑:“我的‘好’并不廉价。”
    他又看祁知年,仿佛能看到心底最深处,一字一句:“我只对你好,而你,配得上我对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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