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生和顾元卓各坐餐桌一角, 面容肃穆, 不惊不怒。
    江雨生轻声说:“讲起来也奇怪, 我竟然对此有准备。没道理我就比别人顺遂幸福那么多。老天爷总是公平的。”
    顾元卓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紧扣。
    “他们没有证据。”顾元卓说。
    “没有放出来罢了。”江雨生说,“我相信这只是第一轮。”
    “舅舅想得出谁会对你们做这个事吗?”敏真问。
    江雨生说:“我和你顾叔叔私下并没有太过避讳旁人, 亲友都知道我们的关系。现在他就在我公司对面, 前些日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是我的错。”顾元卓沉痛道,“我欠缺考虑,总是拖累你……”
    “不。”江雨生紧握他的手,“那种人, 有心有备而来,我们再谨慎都防不住的。再说,按照校规,我们俩当初也并没有做错。学校只是不准本科的同系师生交往。更何况,我们早在美国时就已在一起,你顾叔叔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来t大念研究生的。我们的绯闻之所以特别引人注目,只因为我们都是男人。”
    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但是看客见多了男老师同女学生闹氛围,反而稀罕男老师同男学生暧昧不清。
    江雨生的手机开启静音状态, 可是一早来电不断。于怀平、郭信文等人反复拨打他的电话。
    顾元卓的手机也一直频频振动。
    显然,这事已在朋友圈里广泛流传开来,引发轩然大波。
    顾元卓低下头, 用手捂住脸,长长叹息。
    “为什么总是你?雨生?为什么被侮辱被伤害的,总是你?这太不公平。”
    早年江雨生事业还没有崛起时, 就曾被污蔑傍金主。如今他已功成名就,强大自信,却依旧逃不掉恶意的中伤。
    江雨生伸手揽着顾元卓的肩膀,将头靠过去,低声安慰:“只是因为我更容易被攻击罢了。是这份教职的锅。要不然,谁稀罕一个私企老板是不是gay?”
    “我们要做点什么!”
    “我倒觉得,先什么都不要做。”江雨生说,“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先按兵不动,看对方还能放出什么招来。”
    “那我去补觉,然后再和傅闫他们盯着网络上的动静。”敏真起身离去,留两个长辈独处。
    顾元卓转身将江雨生紧紧抱住。
    直到这时,江雨生坚强的外壳才终于出现裂缝。他眼睛酸热,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
    “要是觉得生气和憋屈,不要忍着。”顾元卓说,“要不我们出门旅游一阵子,等这个事过去?”
    江雨生摇头:“手头工作正到要紧时候,丢不开。”
    “雨生,都到这时候,还有什么放不开的?”顾元卓苦笑,“你总把自己绷得太紧,步步小心,可做得再完美,那些人照样要挑刺,要来攻击你。”
    “尽人事,听天命。”江雨生说,“我做人从来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只想对得起自己。”
    顾元卓无奈,捧起他的手轻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觉得自己太没用。”
    “站在我身边就好。”江雨生轻声道,“知道你还在,没有走,我就觉得安心了。”
    顾元卓动容,再度将江雨生拥住。
    他们相拥了好一会儿,才分开,然后各自拿起手机,回应那些已焦急得不行的朋友们。
    “谢谢你,信文,如果你能有办法调查到幕后的人,那再好不过!我知道你这几天正为你三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还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于总,我的好哥哥,你就安生呆在床上歇着吧。你过来又能如何?你要因为我而有个三长两短,于姐要发血滴子取我首级的。”
    那头,顾元卓也正肃声同他手下的it精英团队商讨着:“尽量通过合法渠道获得对方的信息,实在不行,再走plan b。我希望今天之内就能有消息,拜托各位了!”
    “姐,你不要瞎操心了,你一个家庭妇女,又能做什么?丢什么脸?亲戚里谁还不知道我是基佬?”说着就要吼起来,“解释?我凭什么要向亲戚解释我的私生活?他们是赠了我遗产还是发了我工资?有这份探索的心,干吗不研究宇宙的起源去?”
    “陈律师,想请你发一份律师函过去……”
    又有个手下独自拨打进来,说:“卓哥,幽哥前天回来了,在工作室里喝醉了,把你男朋友,那位江教授,大骂了一通……”
    顾元卓沉默片刻,说:“没事,我相信不是他。他这么高傲的人,有什么不满,他会当面来,不会做小人。”
    挂了电话,就听江雨生正在同院系领导交谈:“我江雨生这些年在学校里为人处事如何,领导同事和学生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学校里恨不能墙壁上都长眼睛,谁又能有什么隐私?我要是作风不规范,还用的着等到今日才被揭发出来?当初李教授同我抢经费,连我多报了一张二十块的出租车□□都能翻出来去告状,也没见他说我乱搞男学生……”
    领导讪笑道:“我们都知道一直有人嫉妒你。学校一直是信任你的为人的。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校庆在即,这个事对学校声誉影响很坏。”
    江雨生道:“如果学校考虑到声誉,取消我在校庆上的发言,我没有意见。”
    “这事还未定。”领导道,“学校也在开会研究,商量如何发布公告。你这几天先别来学校,我们安排老师代课。”
    江雨生胸腔之中一股怨怒之气左突右冲,发泄不得。
    顾元卓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
    “去上班吧。”江雨生毅然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总不能因为有人污蔑我,我就连门都不敢出了。”
    顾元卓吻了吻他的额头:“好。”
    他们俩依旧同乘一辆车,抵达公司后,各自进自己的公司上班。
    江雨生在员工们诧异且好奇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地走进办公室。
    助理小杨红着眼睛进来听吩咐。
    “你这是怎么了?”江雨生问。
    小杨委屈道:“网上那些人说您的话好难听……”
    江雨生笑道:“我都不在意,你们哭什么?那种小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和我对峙,藏在暗处,有话也不一口气说完。别怕,我能对付。”
    他打发走小杨,又把许娇叫了进来。
    江雨生对这个首席大弟子,格外信任几分:“许娇,最近是非常时期,实验室里的人事,你帮我多盯着点。”
    “您放心好了!”许娇斗志盎然,“对了,江教授,我们几个人私下讨论过,怀疑是不是当年小刘那个事的后遗症?”
    她指的是曾经有个实习生的男友误会江雨生同他女友有染,前来大闹,被顾元卓收拾了的事。
    江雨生都快忘了这一出。
    “我问了一个师兄,他说小刘那个男朋友至今一事无成。怕不是他把自己的失败怪罪到您头上?”
    江雨生是t大名人,而且即将在校庆活动上发表演讲,确实风头正盛。有人嫉妒眼红,再正常不过。
    “我会留意的。”江雨生口头说着,却觉得这次害自己的人有一定头脑和计划,不大像那个莽撞粗鲁的小伙子所为。
    他对顾元卓说:“那人这么闹一出,就算得逞,也不过是我从学校辞职,丢掉一个赚不了几个钱的工作。我公司照旧开,生意照旧做,除去名誉,其他并不受影响。”
    “名誉也是很重要的事了。”顾元卓说。
    “可大不了把脸皮绷厚一点,一咬牙就过去了。”江雨生道,“就算没这个事,将来我们俩出柜,旁人也会拿这事议论一番的。”
    舆论持续发酵了一整天,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当事人又不表态,网友半天讨论不出个头绪来,渐渐觉得无趣。
    郭信文,顾元卓的团队,以及敏真的小帮手傅闫三方努力,也没能把对方找出来。
    傅闫说:“手机注册的账号,手机卡属于一个家政大姐。那大姐五十来岁,都还不会用智能机呢,显然不是她发的微博。”
    “登陆地址上有什么线索?”
    “是用一台苹果8手机发的,服务器定位在t市成兴区。”
    “真是可恶!”敏真气得用英语骂粗口。那片市区至少住着一百万人,谁能排查得清楚。
    一群人提心吊胆的等着楼上把第二支靴子丢下来,看看对方手头到底还有什么料。可是等来等去,一连数天过去,对方却再也没有了新动静。
    网络时代的热度从来维持不了一个星期。江雨生在本地再有名,也不过只是个长得帅气的大学教授而已。
    不过三四日,网络上就再没有人提这个事。
    到了第五天,有一位女明星恰好出轨被抓包,所有人都观赏她丈夫头顶的绿帽子去了。谁还在意一个小教授有没有潜规则男学生?
    江雨生他们并未放松警惕,可是学校倒是松了一口气。
    “学校里开会讨论,都一致认为是有人恶意中伤你。”领导对江雨生道,“好在这个事已过去,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学校还是想请你在校庆上发言的。很多领导、校友和社会人士都很期待那天能看到你。”
    江雨生亦和气谦虚道:“这是学校对我的赏识和认可,我一定会做好的。”
    挂了电话,江雨生坐在办公桌前,一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才将满腔左突右冲的怒气抑制住。
    他还巴不得对方接连不停地爆料黑他,好让他们这边得到更多的线索将对方揪出来,也让他自己有更充分的理由去反驳和回击。
    但是对方一击后就销声匿迹,只在江湖上留下一个模糊暧昧的传言。
    他江雨生拿着那条绯闻,反驳了,没准还落人口舌:这么虚假的谣言都煞有介事地来反驳,是不是做贼心虚?
    不反驳,那别人更加借口添油加醋,编排他的总总是非。
    如今像什么样子?
    活似被打了一记闷棍的狗,晕头转向,又痛又恼,却是连个吠的方向都找不到。
    最关键的是,江雨生觉得这事绝对还没有结束。那第二只靴子,迟早都会掉下来!
    “哟,难得见淡定的江大教授气成一只河豚。”
    随着那懒洋洋的语调,于怀平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进了江雨生的办公室。一边笑着,一边摘下口罩。
    江雨生猛然起身,惊骇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怎么都坐轮椅了?”
    于怀平的脸色同白日里的吸血鬼无异,嘴唇和十个指头都是淡淡的紫色。最让江雨生震惊的是,他终于挂上了氧气。
    “你……”江雨生情绪翻涌,一时语塞。
    “我还没死呢,留着眼泪在我追悼会上再洒吧。”于怀平挥手把护工打发出去,“你出了事,我又实在在床上躺着无聊,便过来看看你。”
    “你都这样了,想见我,让我过去不就是了,何必上门来?”
    “我也不过想趁天气好出来透透气。”于怀平恹恹道,“终究不过一个死,死在阳光下,也好过死在床上。”
    “别说丧气话。”江雨生握住他冰凉的手,“你会寻找到合适的心脏的,怀平。我有预感,你不会这么早死。”
    “你可预感到自己会突然被人黑?”
    “我说有,你信吗?”江雨生白他一眼。
    “也是。”于怀平说,“你和顾元卓,幸福得那么高调,早该被嫉妒你们的人整一整。”
    江雨生苦笑:“你也会遇到你的幸福的,怀平。你相信我的话。只要你能把过去放下。”
    于怀平说:“我就算愿意将过去放下,过去也放不下我。它要拖着我一起死,给它殉葬呢。”
    “它不会得逞的。”江雨生坚定道,“只要你不放弃,它就不会得逞。”
    敏真推开办公室的门,把头探进来,看清于怀平的模样,也大惊失色。
    “于哥,你怎么……”
    女孩眼眶发红。
    “敏儿乖,过来。”于怀平朝她招手,“咱们不打搅你舅舅工作。带我去外面转转,我好久没有呼吸过家门外的空气了。”
    敏真见江雨生点了头,推着于怀平的轮椅出去了。
    敏真一直把于怀平推出大楼,来到湖边。于怀平扶着敏真的手,缓缓地自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摘下了氧气管。
    “于哥……”
    “没事。”于怀平说,“是家里人小题大做。我还能靠自己的本事呼吸。”
    于怀平整个人已瘦脱了形,衬衫西裤穿在身上空得打晃,面色白里透着青灰不说,头发也枯黄毛糙。
    □□正从他身上迅速褪去,带走了他眼中的神采。但是他的神情出奇地安详宁静,仿佛早就在期待着最终一幕的降临,等待着能最终安息。
    “很难看,是不是?”于怀平挽着敏真的手,在湖边慢慢散步,“躯壳不中用了,就是这样。就像一件衣服,或者一台仪器,磨损,腐蚀,崩坏,不可避免地重新化做分子,回归大地。你是学生物的,你最清楚人类的最终归属是什么。”
    “降解蛋白?”敏真苦笑,“可是你一点都不难看,于哥。我觉得你是我舅舅之外,第二好看的男人。”
    于怀平笑道:“我都要死了,你都还不肯给我个第一名?”
    “你老把死挂嘴边,我看你其实比谁都怕死,也不想死。”敏真怨道。
    于怀平轻叹,好一阵没说话。
    “谢谢你这么辛苦都过来看我舅舅。”敏真说,“你真是他的好朋友。”
    于怀平说:“我心里有数,怕这个时候不来看看他,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你舅舅这人,别处都好,就是名誉上,总是遇到小人作难。不过他自己也看得通透。现在顾元卓也回来了,你也这么有出息,他以后只需好好享福就是。”
    “你们都会越来越好的。”敏真搂紧了于怀平的胳膊,随着他慢悠悠地朝公司大门走去。
    于家的司机和护工早就等在门口,十分紧张,但得了于怀平斥责,又不敢贸然过来。
    “于哥,我还能去你家拜访你吗?”敏真不舍,“我给你带束自己种的栀子花来。”
    于怀平却是笑道:“别来了。好孩子,哥哥也舍不得你。但是人生之中总是有很多离别要经历。对于我来说,每次道别,都是永别。这样最省事,大家都不互相惦记。”
    敏真的眼睛飞速红了,盛满水光。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拥住于怀平,将湿漉漉的脸埋在他胸膛上。
    说话间,一辆银灰色厢车自路的一头缓缓驶近,突然加速,而后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敏真和于怀平身边。
    车上奔下两名蒙面的彪形大汉,不等敏真和于怀平反应过来,抬手就将黑布袋套在两人头上。
    敏真反应过来,发出刺耳的尖叫,拼命挣扎。
    于家的司机保镖怒吼着狂奔而来。
    可对方动作训练有素,将两人往车里一丢,一脚油门急驰而去。
    顾元卓正在主持一通国际电话会议,隔着玻璃窗,看见楼下人员奔走,似乎出了点小混乱。
    正好奇着,就见江雨生如一头发狂的狮子般从楼里冲出来,抓着一个保安拼命摇晃,神态疯狂。
    出事了!
    顾元卓当机立断,丢下一屋子高官奔了出去。
    “雨生,怎么了?”
    江雨生双目血红,面色煞白地如纸,死死抓着顾元卓的手。
    “他们把敏真抓走了……是绑架!刚才有人把敏真和于怀平绑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幕后是谁,相信大家都猜出来了。很俗套啦
    还有就是,于姐姐无意中背锅,被当成江教授被抓走了……
    于姐姐: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死一死,你们都不让我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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