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岚院那边闹腾起来的, 连夜又是调人, 又是备轿,求了大奶奶瞒下来,这哪里瞒得住?现如今连大奶奶一起, 都在上院受训呢。你说这是什么事?老太太尸骨未寒,外头对咱们家又是指指点点, 风口浪尖上头,还要作五夭六没个安宁,要我说, 这抱养来的,便是教的再用心, 到底是旁人的种,从根子上烂了, 累死也扶不正……”
    巧儿在外头抹桌, 听得里头一阵阵的说话声传来。
    她叹口气,心想这最是嘴碎的人来了,不知要耽到什么时候。
    里头与木二夫人说话的, 是木二老爷的郭姨娘, 因是自小就在身边服侍的人,情分不一般,又育有木八爷,二夫人多数很给脸面。
    此刻屋里已进了第二杯茶。二夫人端茶啜了一口,靠在大引枕上听郭姨娘说话。
    木雪痕去后,她便生了大病, 平素不大出院子,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有这郭姨娘来与她说。
    她便静静听着,不时插两句话,不叫话题冷下去。
    “可打听到是为什么事情连夜出府的?”
    郭姨娘面上讪讪地:“这却不知,总不是九爷闹老毛病出去喝花酒,九奶奶气不过捉人去了?您也知道九爷是个什么人,老太太走了这些时日他瞧来伤心,说不准早憋闷得狠了,找足机会要出去散散。”
    这话说的不负责任,却也是十分符合木奕珩过往形象和行事风格的。夫妻俩夜半时分往外跑,难免就叫人猜测是关于风月的花边事。
    木二夫人垂头饮茶,眼帘遮住目中幽光。
    老太太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外孙,把生前体己尽数给了他,到头来如何,那野种哪里懂得感恩?堪堪几日的斋戒守制,这便熬不住?
    上房里头木大夫人一身雪白丧服,地上跪着两个小辈,一个垂头不语一个脸色通红。
    大奶奶已给木大夫人骂了足有一刻钟。林云暖真真过意不去。
    木大夫人明显顾忌她不是亲儿媳,分明是她闯出的祸连累了木大奶奶,婆母却是一句不提她,句句训斥大奶奶。
    “……一家人信你,觉得你懂事明理,稳重妥帖,许你掌家理事,你却行出这等错事来,岂非辜负了一门长辈的信任?你为长嫂的且是非轻重不分,小的们有样学样,将来这家岂不乱了套?如今是什么时候?你祖母头七刚过!因着她的遭难,外头传得咱们家有多腌臜难听,你是不知?这时候怎能在内宅出乱子,给人添把柄?你爹你相公你叔伯兄弟们,他们在外要为此多么为难你是不知?”
    木大夫人平素菩萨一样的人,说话轻柔面带笑,林云暖这是头次见她板起脸来训人。
    木大奶奶因她无辜受冤,她怎能置之不理,趁木大夫人终于喘口气,她忙道:“娘莫怪错了嫂子,着实是我与奕珩胡闹,娘莫为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气坏了身子,我回头拉着奕珩一道去跪祠堂,抄家规,求娘放过了嫂子,家里家外许多事还得嫂子操劳……”
    木大夫人给侍女打眼色,示意将林云暖扶起身来,道:“你身子不好,赶紧一旁坐着,地上跪着凉,恐要骨头疼。你莫为你嫂子争辩,她为人长嫂,不能约束弟弟妹妹,手持大钥匙,不能秉持家规,如何管家服众?”
    林云暖愧得脸都抬不起了,她推开侍婢相扶的手,“娘,您折煞媳妇了!着实不该怪大嫂!娘若不给机会赎罪,媳妇儿唯有自行去跪祠堂罚抄了。”
    她无脸坐听木大奶奶代她受训,起身便朝外走。
    木大夫人眸光一转,指着个小丫头道:“还不把你们九奶奶拦着?”
    回过脸来,对木大奶奶道:“罢了,你九弟妹不自在,我且放过这回。你暂将大钥匙交出来,待会儿你二婶三婶他们过来,再定夺暂由谁人保管。”
    这话一出,不但林云暖色变,就是一直垂头任教的木大奶奶也十分吃惊。
    叫她交出钥匙,那就是要剥夺她管家的权力?她才执掌内院多久?给外人知道,还以为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才给人撸下来了呢。
    可势不容人,婆母发话,她如何能拒,当即从腰里取下沉甸甸的一串钥匙,手指头微颤,缓缓递了过去。
    林云暖不得不跪,两头为难,她半点法子没有,“娘,您莫如此,这般,将来我和奕珩如何还有脸面见大哥大嫂?”
    木大夫人揉着眉心道:“这事先暂放下,这钥匙是还她不还,还得与你几个婶子一同商议。你们且下去……”恰侍婢捧了托盘过来请木大夫人进药,木大夫人摆摆手:“去吧,我歪一歪……”
    长辈道乏,如何还能赖着不走?
    林云暖与木大奶奶出来,在廊下站定,她蹲身福下去,诚恳道:“这回带累嫂子,实不知如何致歉才好,回头必与奕珩同来再求一求娘,求娘收回成命。”
    木大奶奶无奈叹了一声,抿嘴微笑把她搀起来,“罢了,事已至此,你莫挂怀,回去不必与奕珩提及,免他不安。正想有些时候放松一下,权当告个假了。”
    两人在廊下说了会儿话,迎面正见四奶奶扶着二夫人、清河跟着三夫人往院里走。
    各自见了礼,木大奶奶不提自己钥匙被收一事,目送两位婶娘往里去。回到自己院子,却是委屈得再也绷不住。泪珠子如雨,一串串往下落。
    躲在茜纱窗下的帏炕上头抹眼睛,还怕给小丫头见着了嚼舌头,哑声背过脸遣退身边的人,攥着帕子掩在嘴下低低地啜泣。
    木清渝进来时,正见着她肩膀微颤,缩在枕头上面。
    他解下腰间的孝布,在门前盆架上头净了手,走过来一把扳过妻子的肩。
    “这是怎么了?”
    木大奶奶一腔委屈终于有了发泄之处,倒在他怀里捶他的胸口,“都是你九弟夫妇!害我白白折了脸面。如今大钥匙给人收回去,将来我不必出去见人了!”
    木清渝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哑声笑了起来。
    “就这?”他伸手刮了刮木大奶奶的鼻子,“你且安心等。这把钥匙,如今不得不交,不过不远的将来,自然还有人求你拿回去。稍安勿躁,听娘安排吧……”
    木大奶奶闻言蹙眉,她反复品这话的意思,眼睛霎时睁得老大,“你的意思……”
    木清渝微微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内宅事,你比我清楚。”
    …………
    木九夫妇为这件事不安了几日后,木家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老太太临终给的那把钥匙,木奕珩私下交到了木大老爷手里。
    第二、有人为这笔钱财闹了起来。
    第三、闹事的是木三夫人。
    ——如今钥匙掌在二房的四奶奶手里,家中治丧各处花费甚巨,四奶奶走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挪用了预备给三房十一爷木清徽修缮单独院落的银子。
    在木家内宅竟为琐事起纷争的时候,朝廷的旨意到了。
    木文远亲娘因毒致死,木文远身为朝廷四品大员,有违人子之道,事亲不诚,被御史参奏弹劾。另,木贵人回木府奔丧之际,与外男有所牵扯,损及天家声名,皇帝大怒,褫夺封号,幽闭紫兰宫。
    林云暖隐隐觉得,这些事一环套着一环,像是一张大网,慢慢张开,将她和木奕珩,及一切与他们有关的人等,慢慢收入网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木奕珩已被威武侯借出禁卫,以其熟知临川人事为由,命其为副帅,往临川讨伐大胆谋逆的临川王。
    三陈其情不得允,上以军机为要夺情,木奕珩已于日前踏上前往临川之路。
    林云暖知道,眼前的一应事,她唯有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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