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黑影一瘸一拐地走近,他的脸糊作一团,却挂着血淋淋的狞笑。
    “现在该我推你了。”
    “不,不……”悬崖边的白衣女子大声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挣扎着伸出手阻拦,画面却一阵晃动,只见那黑影尖叫着跌落进万丈深渊。女子跌坐在崖边的石头旁,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扶着石块小心挪动着。
    女子小心地往下面看去,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正当她迟疑时,刹那间冲出一只鬼怪朝她嘶吼而来。
    “贱人!”
    女子猛地睁开眼睛,紧绷的心脏在看到熟悉的眸子时骤然放松。她盯着那猫一般的眼睛困惑了片刻,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长姐,你怎么了?”猫眼的主人蹙起眉头,圆脸上满是关切。
    “许是梦魇了。”床上的女子在圆脸女子的搀扶下轻轻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该说的都说了吗?”
    “嗯嗯!尔芙全都按照长姐的吩咐说了!”圆脸女子努力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仿佛是为了笑才笑似的。
    “她怎么说?”脸色苍白的女子漫不经心地问道,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纱帐上一只搓着手的蝇子。
    今年的蝇子来得格外早。
    “皇……皇姑母什么都没说……”圆脸女子声音低下来。“尔芙真的把长姐教导的都说了!可是皇姑母听了之后只是笑,然后就叫尔芙回来了!尔芙不想走,可是皇姑母非要尔芙走!”
    眼前的小人呜呜地抽泣起来,床上的女子连忙搂住她。“好了好了,尔芙已经很棒了,真的。”她把头靠在那小小的肩头,疲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怜爱。“你看你,明年就要及笄了,还像个小丫头似的说哭就哭,羞不羞。”
    “尔芙永远都是长姐的小丫头,呜呜呜……”庄尔芙伸出圆润的臂膀环住长姐,脑袋深深埋在她的怀里。
    “你先回自己的芙葭苑,长姐等会儿过去找你,好不好?”被环住的女子柔声说。
    “长姐为何支开尔芙?”圆脸女子警觉地抬起头,泪水洗过的大眼睛中闪动着摄人心魄的美。
    “长姐想自己静一静。还记得我以前怎么教你吗?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她足够大的空间。”
    庄尔芙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地起身。“吟风、明花,你们一定要看好长姐!”待侍女们应下,她又恋恋不舍地拉了拉床上女子的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庄尔岚目送着小妹离开,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枯萎。梦中男人的咒骂依然在耳畔回响,无形的枷锁般把她牢牢扣住。女子垂首盯着那因攥紧而发白的拳头,恍惚中眼泪便滴了下来。或者,只好干干净净地离开了。
    帐上的蝇子还在贪婪地爬动着,空气中愈发甜腻的气息暗示着生命的复苏。偌大的府邸中,任何一朵花的颓败都不能阻止大好春光的到来,更不能妨碍繁荣的延续。
    女子轻声叹息,手指倏尔松开。“吟风,扶我起来,我想写点东西。”
    “小姐,老爷唤您去前厅。”不知过了多久,明花的声音响起。
    庄尔岚执笔的玉手顿了顿,却未抬头,只是垂眸看着信笺上工整的“归”字。
    “可曾说了别的?”
    “没有,老爷别的都没说。”
    木桌前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她缓缓理了理发髻,又套上一件翠色外衫,才不紧不慢地向着前厅走去。
    风吹起信笺的一角,最后两句话的墨迹显然还没有干透。
    雪絮催春去,红雨送人归。
    初入三月,阳光还未完全褪去冬日的寒意,轻轻泻在院中绿衣女子的身上,给她镀上一圈朦胧的光晕。女子在这片朦胧中从容地走着,刚出土的绿芽儿般轻轻舒展,呈现出羸弱的半透明色。她眯着细长的眼睛,像只饿了大半个冬天的小狐狸。
    若是这般姿态让外人看了去,定认不出这是丞相府的千金大小姐。毕竟,大小姐的国色天香是整个东平国公认的。而此时,相府的下人们却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只在大小姐面前迅速行个礼,便匆匆离开。听人家说,大小姐疯了。这么好的人却疯了,真是可怜。可谁不可怜呢?谁愿意去招惹疯子呢?人家至少是个大小姐,疯了也是大小姐。咱们下人凑什么热闹?
    光中的女子步履轻盈地走着,好似走向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不多时,“荣安堂”的匾额已映入眼帘。她顿住脚步,抬起丹凤眼朝着这三个字定定地看了片刻,才垂下眼睛走进厅中。
    “女儿来迟,劳父亲久等了。”
    “跪好了。”正座上的男子正心烦气乱地摆弄着手中的海黄手串,阴沉得可怕。
    “为父把你与忠武将军二公子的亲事给退了。”男子说完,便把手串用力地朝女子砸去。
    庄尔岚呼吸一滞,一时间忘记了闪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乖巧地答道:“女儿全凭父亲安排。”
    “哼,你倒是装的乖巧!”男子用力地拍着木几,活像只暴怒的狮子。“真是好心计,竟然怂恿尔芙去求你皇姑母!你以为自作聪明地求陛下出面,就能解决问题?你以为她是你皇姑母,我就不会受那老匹夫发难?你别忘了,庄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庄家,陛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姑母!庄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他们做梦都盼着换我下来!”
    绿衣女子抖了抖,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自五日前,相府里便传出了大小姐得失心疯的消息:先是在三月前的寿宴上将忠武将军的二公子推下鳄鱼池,这是前兆;又在五日前把一盆热汤泼到了丞相大人身上,这是彻底疯了。可在庄尔岚看来,得了失心疯的明明是父亲。自小,父亲便对待姐妹俩十分和蔼。虽然在教育上要求十分严格,花重金请来了各式各样的夫子,教会她们礼仪、诗书、医药甚至武术,但是平日里总把两人当掌上明珠供着。母亲也经常在两人面前说,你们俩是我们相府的嫡女,定要拿出相府的气派来,我与你父亲待你们这么好,你们一定要时时感恩父母,时时记得自己与相府、与庄家是一体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父母为培养自己花了如此多的心血。两姐妹在诗书礼仪的熏陶和父母教导的浸泡下成长起来,一个端庄平和,一个活泼灵动,出落成一对饱受赞叹、娇而不骄的大家闺秀。
    如果没有发生寿宴上的那件事,父母定会给自己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既保一生平安幸福,又给家族带来更多的利益。而今……
    杯子破碎的声音将庄尔岚从回忆中拉回,滚烫的茶水与细碎的瓷片四处纷飞,溅了她一身。原本低垂着头的女子没有顾上身体的灼痛,只难以置信地望向正座,因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的眼睛中满是错愕和委屈。
    她从未想过,一个往日斯文、满口礼仪仁爱的文官之首,会暴躁到用热水砸自己的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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