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木看到另一个抽屉时,他不知从哪来的无名之火,毫不吝啬地把一张张多年积攒的烟盒撕得粉碎。
    金木心里抱怨:“烟盒啊,你就是个魔鬼,吞噬了我父亲多少细胞,消弭了我父亲多少生命的时光,我要与你决裂!”
    纸屑飘飘荡荡、垂头丧气、软弱无力、寂静无声落在地上,在传达室花花绿绿,铺上厚厚一层。
    金木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地扒在桌子上睡着了。
    “儿子啊,不要太伤心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虽然岁月缩水,但充实丰满,有单位、有亲人关照,我很满足。
    “金木啊,只要好好做人、当好干部,为我争脸,我就死而无憾了!
    “人活百年,总有一死,死的是肉体,不灭的是灵魂,存在的是元素,变化的是不同物体,你一定要敬畏和尊重自然,我就是他们的一份!
    “从今以后,你再也看不到我的面目,但我的心始终与你同在!你的每一次善举,都会让我多一个细胞复活!当你完成亿万个善举之后,就是我们父子重逢之时!”
    金木朦朦胧胧中看到父亲仍然穿着一身戎装,威风凛凛、飒爽英姿站在面前。
    “铛”的一声,金木猛地惊醒。“爸爸,爸爸,你这么早就烧饭了?”金木抬起头来喊着父亲。
    炖老鸡的钢铁锅掉了下来,满地打滚,里面老汪为金木炖的老鸡早就被他狼吞虎咽、一扫而光。看到自己趴在影集上,父亲的军人照正在朝着自己微笑,金木提笔在父亲照片的背面写下大大的一行字:做个好人,当名好干部。
    “父亲,您一直叮嘱我做个好人,当名好干部!我会铭刻在心的!”金木对着照片发誓。从此,金木再也没改过座右铭。
    第二天,金木的电报发给四清,仅仅四个字:父危,速归!
    然而,一路匆匆,四清和金木最亲近的援朝舅舅都没有赶到,老汪就要火化了。
    殡仪馆没有金木梦中所见的追悼大会,单位也没有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没有横幅,没有挽联,没有花圈,也没有鲜花,因为老汪本是工人,又已退休,不够资格。此时的水英早已六神无主,金木和梅花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此类变故,单位一切从简,皆任殡仪馆安排。
    工厂许多工友、附近的老乡战友和金木一样,很遗憾没能看到老汪最后一面,大家只能在殡仪馆滞留,迟迟不肯离去。
    吴书记带了一辆小货车赶到殡仪馆时,水英已经哭成了泪人:“为什么没有经过我们同意就强行火化呢?我想把我家老汪带回老家土葬,我们龙王山都是这个规矩,入土为安啊!”
    “水英哪,现在殡葬改革啦,国营工人都要求火化,你把老汪的骨灰带回老家土葬吧!我已经安排了小货车送你们到省城,免得你们反复转车,我知道你晕车,你就站在车厢上。水英啊,你多保重!”吴书记安慰水英。
    金木静静地等待,他相信吴书记找了关系,老汪可以早点火化。有单位的人去世了,总比没有单位的好,国营的也比集体的优先。人啊,从生到死,无时无刻都离不开关系,也是按身份量身定制哦!
    可是重要人物的到来打乱了原定的计划,老汪的遗体火化不得不往后推迟。
    “人死了,火化还要开后门,真是岂有此理!”金木怒不可遏,万分不服。
    “什么重要人物,是烈士?英雄?还是功臣?”金木走到遗体告别仪式大厅,想看个究竟。
    只见大厅里寥寥几人,偶尔听见不同的女人的啜泣声,一个土里吧唧的女人发自内心,流下几滴眼泪,但似乎满怀恨意和抱怨;另一个时髦窈窕、宛如电影女明星,她仿佛在表演,走走过场,表达一下意思,她也很投入,使劲挤着眼睛,但无法流出一滴眼泪,反而让涂脂抹粉的脸庞和描有口红的厚嘴唇勾勒出甜甜的笑意。
    朝正厅前一看,金木就像第一次看见自来水龙头一样好奇——厂秘书吴胜利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只见吴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签,毫无表情地寥寥几语宣读了付布施的生平,然后神情凝重地匆匆走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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