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知非眼色惊疑,脑海之中如有骇浪。
    徐志石离京那日,前去送行的神秘老者,就是这样的声音!
    那竟然是郁昭!
    应飞柏统领凤阳伯府旧部,继承了应凛多年积累,却始终查不到老者的来历。这件事,令兄弟二人非常在意。
    一个身份成疑的队友,远比来历不清的对手更加致命。
    此刻真相大白,过去种种,终于都有了解释。
    不知对方之来路,是因为他改头换面,掩盖了真面目!
    一首《石灰吟》,竟在一夜之间传彻京城,是因为背后操纵这件事的,是大权在握的郁将军!
    应知非遍体生寒。
    目前看来,郁昭与徐志石关系匪浅,但应知非没敢将他视为“同党”。
    这位郁将军深不可测,布局长远,环环相扣。利用一首诗,惊动了整个儒林,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直到水落石出之时,应知非仍然看不懂郁昭的用意。
    议论虽然汹涌,但动摇不了任何人。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的直接结果,无非是亚圣学宫多了几场嘴炮,应知非趁机升了个级。
    无论方世青身后的陈党,还是应知非代表的应党残部,都不会把两个小辈放在眼里。
    至多不过震惊于应知非的儒道天赋,把对他的印象,从将死之人,改成将死之天才。
    据应飞柏所说,明里暗里为应凛喊冤的人,虽然始终不是主流,但也称得上屡禁不止、春风吹又生。
    诗词最动人心,但终究只是一家之辞。应知非抄的诗,情绪饱满、言辞有力,不可谓不合适。
    但终究不是证据。
    就算传遍京城,也只是挑起一波文战,不可能翻转局势。
    郁昭铺排一场大戏,究竟为了什么?
    应知非看向面色平和的中年人,视线中有了然,更有疑问。
    “想明白了?”
    郁昭神态随和,没有半点架子,却是不怒自威,叫人不敢怠慢。
    应知非心中谨慎倍增,答得耐人寻味:“没完全明白。”
    郁昭颇有深意地扫他一眼,评价道:“不错,很清醒。”
    应知非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不敢当。”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这样不好吗?!
    郁昭没说话,视线一扬一点,茶盏落回案上。
    陈志言即刻会意,上前为他续了一杯茶,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到一边。
    玉质小盏飘飘转转,最终停在郁昭手边。
    茶香氤氲,在屋中荡漾,绵延的芬芳萦绕在身旁。应知非鼻尖一抽,眉目里饱含惊讶。
    这茶……似乎是花果茶?
    香气扑鼻,滋味清爽。除了不符合郁昭的气质,基本上挑不出错。
    这分明更符合姑娘家的口味。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郁将军……应大郎神思游移,悄悄吐了个槽。
    郁昭世事洞明,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大将军慢慢放下茶盏,玉盏轻叩檀木桌,传出一声脆响。
    对身体的掌控,是武者的基本功。
    莫说郁昭已是三品,就算是初入武道之人,行走坐卧、举手投足,也能做到悄无声息。
    郁昭手底这一道击声,很明显是刻意而为。
    霎时,屋中人的视线,尽数集中在他身上。
    “怀念么?”他笑着看向应知非。
    应知非心中闪过一个问号,神色里略有迟疑。而后,他眉目低垂,唇角微坠,轻车熟路地装出一副感慨模样。
    演技精湛的应大郎,陷入一场头脑风暴。
    “我该怀念什么?!”
    记忆宛如流水,在心头掀起惊涛。应知非努力检索一个“茶”字,只恨人脑不是电脑……
    额角隐隐抽动,回忆也似焦灼。应知非的气息,多了一丝温热。显然,他正徘徊在思绪中,没有任何方向。
    他努力放平心情,不曾表露太多,但也有一分疑虑,实在无从遮掩。
    因为,原主确实不爱茶,也不经常喝茶。
    不只是他,事实上,整个凤阳伯府,都不喜欢附庸风雅。
    应家人爱酒多过茶,尤其偏爱北地烈酒。横武关苦寒之地,只有最烈的酒,才能温暖血肉。
    而且,凤阳伯府门风清正,应家获罪之前,原主虽也有些酒肉朋友,却不会明目张胆地来往于茶楼酒肆这些地方。
    可以说,原主除了脊梁骨子太软、耳朵根子太轻,不像是应家人之外……并没有多少不良嗜好。
    他上哪怀念姑娘们喜欢的茶?
    “我又不是你……”应知非忍不住腹诽一句。
    半晌,他放弃挣扎,自暴自弃一般地问:“郁将军何出此言?”
    郁昭微微一笑:“你刚刚在想什么?”
    “晚辈只是有些惭愧。”应知非极为坦白地叹了叹,“无论是郁将军您,还是洪夫子、徐夫子两位大儒,对凤阳伯府的了解,似乎都要胜过我。”
    郁昭此言必有深意,而且一定与应家有关,这一点不必怀疑。
    但就像洪子鹰偶然提起的、应凛那一手非同寻常的书法,郁昭言下所指,应知非同样毫无印象。
    凤阳伯府,到底是谁家?
    应知非心底多了一丝埋怨。原主这儿子做的……真是离谱!
    令人意外的是,郁昭的神情倏然放缓,那一副高深的模样,转眼便消失了。
    此时的郁昭面无波澜,笑意顷刻收敛,不复先前温和,却不再令人忌惮。
    周身压力陡然一轻,三名小辈扬眉吐气。
    应知非这才意识到,郁昭一言一行看似平缓,却有非凡气势流淌在外,镇压在屋中人身上。
    汗毛陡然一挺,应知非霍地掐紧手掌。
    他到底想干什么?!
    郁昭摇了摇头,指尖一拈一弹,又一只玉盏自行翻开。
    清茶潺潺流动,自壶中奔淌而来,落入玉盏。
    “坐。”
    与水声同步而来的,正是郁昭的嘱咐。
    应知非神情一顿,状似平常地坐下来。
    左右,他也拿郁昭没办法。
    这一杯茶,显然正是给他的。应知非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地一倾杯。
    清香在舌尖一荡一荡,倒是很解渴,但……
    应知非无奈道:“晚辈还是没印象。”
    “你的确不该有印象。”
    郁昭忽而轻笑:“在应凛战死之前,见过他的人,才会识得这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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