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并不大,但似乎永远在下,没有停歇的迹象。
    不断滴落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风雨衣,他干脆将湿透的兜帽抚到脑后肩膀上,任凭雨水润泽着他的头发。
    冯尧在茂密的森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很久,才终于爬上了山坡,来到了森林边缘的一处陡峭的山崖顶端。
    眼前豁然开朗,他终于看清了这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只见山崖下方一片起伏的灯海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霓虹勾勒出蜘蛛网一般的街道,远处有几处区域耸立着麦穗般的摩天大楼,有些巨大的楼宇很高,甚至直接穿透了云层。
    除此之外,山坡山坳间到处无序地分布着低矮的楼房、民房和临时建筑。
    这就是一座硕大无比,却又没有显著个性的巨无霸城市,在群山的山坳中毫无章法地铺排蔓延,被一些陡峭巨大的山峰分成了无数灯光明亮的小块。
    空中不时有飞行的汽车穿过,有大有小,上下重叠,车灯拖曳出立体的光带,在楼宇之间穿行。
    昏暗的彤云上端,还不时被明亮的光斑照亮,冯尧判断不出那巨大的光源来自于何处。
    非但如此,他甚至连时间都没有概念。
    不清楚这里是白天还是夜晚。
    冯尧站立在雨中,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只有远处传来的城市的喧嚣组成了聒噪的背景声。
    从亚特兰蒂斯的神庙中,进入到祭坛上璎珞的脑域里,冯尧就迷失了方向和时间。
    他不止一次地试着运用“拉之眼”,还有伊南娜八芒星,来试图揭开这座区域的面纱,让自己看清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起到效果。
    或者,这里就是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不成?
    可如果这就是这方世界的真面目的话,这个手笔还真是不小。
    不过想一想,冯尧就理解了,如果他和英玛猜想的不错的话,这方世界的主导应该就是那个造物者的投影分身了,英玛还能创造一个可以随意改变布局的巴别城呢,这个未知的家伙应该也不会比她差吧。
    但是,这里也太大了一点,我到哪里去寻找飞机上失踪的这批人呢?
    望着雨幕中无边无际的霓虹灯海,还有城市中那几座巨大山峰的阴影,他无所适从。
    冯尧站立在峭壁之上,再一次放出“拉一眼”,俯瞰着这片广大的世界。
    拉之眼,没有作用,没有能像灵界那样,分离出世界的层次。
    虽然英玛曾经告诫过他,不要轻易在这个世界中使用“拉之眼”,以免引起“神识”的注意,或者触发别的什么隐藏的东西,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难道这个世界在屏蔽电磁波,或者有什么结界不成?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如同来到了灵界一样,英玛彻底消失了踪影,没有了联系。虽然他是通过进入璎珞的脑域,来到这里的,但他所熟悉的璎珞的气息也无影无踪,而且在他心中,不断产生着一种负面的绝望的情绪。
    虽然,他已经极力在压制了,但还是面对着这广袤、繁荣而又处处透着蛮荒的水泥森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能叹气?
    他拂去脸上的雨水,突然警觉地问起了自己。
    因为那声叹气,几乎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而他又确定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他甚至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戾气在胸腹中快速滋长。
    他曾经有过迷茫,有过失落,有过不解和愤怒,但从来不会有阴暗的情绪浮现,那种不顾一切、毁灭一切的阴暗和痛苦的情绪。
    他突然又想起了庙宇门楣上的那三句话:
    “从我,进入痛苦之城;从我,进入永世凄苦;从我,进入万劫不复。”
    难道,这里也是地狱?
    不对,明明伊南娜那里才是真正的冥界。
    或者,这里是那个神之投影重新建立的地狱?
    他之所以要劫持这么多死魂,甚至生魂,目的是来让自己摆脱投影的身份,真正成为“造物者”?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这里可不就是“痛苦之城”吗。
    但我来这里,不是要被痛苦之城俘获,成为他的臣民的,我干嘛要痛苦?
    或许我是因为璎珞痛苦而痛苦,才产生了这种负面情绪吗?
    那既然如此,我就要解救他们于痛苦之中,所以我更不能滋长这种痛苦而暴戾的情绪。
    他不顾地面的湿滑,一屁股坐下来,迅速运转起灵渡瑜伽,让自己进入到平静、专一、勿思勿想的祝由冥想场中。
    在他心中,那团阴暗乖戾的阴气一点点地像烟雾般消散。
    他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等到他醒来时,才感觉到一种透彻心脾的清爽在心胸中弥漫。
    虽然天在下雨,但他心中阳光普照。
    不知何时,拉之眼自动在他面前出现,它的光芒再次达到峰值,只是在冯尧的眼前,不再是两束光,而只有一束光射往灯火辉煌的地方。
    冯尧迅速站起身来,身影消失在烟雨之中。
    他确信,这束光是在向他指引方向的,但方向尽头到底是不是璎珞,他却不知道。
    但有方向总比没方向好,不是吗?
    这里,他既不能超速行进,更不可能瞬间转移,而且让他困惑的是,连脚下的泥泞都是真实的,这还是在璎珞的脑域乱流之中吗?
    他边走,边清理着自己脑中的想法,逐渐做到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的每一处细节。
    他来到了山半坡的地方,森林开始稀疏,而且,他终于从树木掩映中发现了近距离的路灯。
    灯光穿过林间,照亮了纱一样的雨幕,他看到了一条平整光洁的水泥路,路上残留着积水,他的双脚终于踏上了水泥路面上。
    路两边隔着很远,排布着一些宏伟高大考究的铁门,透过铁门可以看到树木掩映着一些豪宅,但这些豪宅似乎都无人居住,黑黢黢的没有灯光。
    他一阵冲动,想进到其中一家看个究竟,但是最终还是熄灭掉了这个心。
    而且,他发现心底这个冲动很是诡异,几乎是毫无来由,就像心底被什么引诱和吸引了似的。
    他不愿在此地久留,快速地沿着街道往山下走去。
    沿路的房屋多了起来,而且也低矮了很多,灯光开始闪现,他的心更加的平缓。
    就在这时,从后边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这是他在此间听到的第一个“人”的声音。
    他不禁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戴着兜帽,从后面的黑影中闪出,似乎在逃避着什么,直奔他而来,他往路边靠了靠,等待那人过去。
    待那个蒙着头的高个子男人过去,他从后面看了一眼背影,顿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此前的指挥大厅内,他和英玛把所有乘客的背景资料、样貌都熟悉了个遍,对于他的脑域来说,所有人他都可以做到过目不忘,所以此时恰好把这个男人的背影和数据库中的资料准确地匹配起来。
    这显然是那架飞机上的空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目前的装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一副街头打扮。
    真是太巧了。
    可是也太巧了吧?
    冯尧心中升起一股惊悸,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宝贵的线索。
    想到此,他从后面大声地叫了一声:
    “嗨!等一下。”
    结果他不喊倒还罢了,前边那个人一听冯尧的喊声,浑身就是一激灵,他也从急匆匆地快走变成了疯狂的奔跑。
    “站住!”
    冯尧又是一声大喊,声音在夜空中传了老远,甚至有隐隐的回声传来。
    但那人跑的更快了。
    他一愣,不由他多想,连忙跟随着那人狂奔而去。
    107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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