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命悬一线的屠其志,微微张口吐出一道悠长的浊气,恢复几分清醒的神志,郭距趁机收手,将阴阳两根金针抽起。
    白芷断了灵力源泉,妖鬼道术修炼便告一段落,不过他此番大有收获,心满意足已极,看出两人大半日米水未进,就拱手致意,询问是否用点吃食。
    屠其志双手撑着桌面坐起身,面色有几分苍白,气息却粗壮许多,闻言点了点头。郭距也感觉腹中空空,饥火燎心,便顺便指点一二。
    “井里寒凉的水气镇着未用过的卤味,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腊肠,厨房灶台的蒸桶里应该还有没卖完的干饭,别多费心,先整点填肚的肉食来,主食迟点再说。”
    “好嘞!”白芷立即去厨房忙活,很快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乱响。
    郭距上前,左手扶住屠其志的后背,右手轻捻慢拢,抽起护住他心脉的七根金针,压抑已久的气血沸腾着在体内奔流,仿佛经受寒冬枯萎凋零的老树,沐浴春天的甘霖,柔和的暖风,渐渐抽出新芽嫩叶,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屠其志侧身下地,踉跄着走了两步,下盘很快恢复如山岳般的稳重。白芷端出一个木盘,上面有装满两个海碗,犹有余温的白饭,搁着两双竹筷,还有三大盘均匀切过的卤肉。
    “小兄弟的手脚忒快,比郭掌柜的伙计强多了。”
    白芷轻轻一笑,将托盘里的饭菜摆放在干净的桌子,转身又返回厨房继续忙活。看他走远,妖刀毫不客气地上前落座,端起海碗,抄起筷子,扒了一口饭,运筷如飞,堆成一座小山的咸香肉片,随即急剧减少。
    郭距也不谦让,你来我往,风卷残云,将餐盘上的饭菜一扫而空。尽管两人都是武道修为臻至江湖巅峰的绝顶高手,不过还未修炼到辟谷的地步,能餐风饮露为生,因此空空如也的肠胃填满饭食,飞快消磨的水谷精气,渐渐反哺自身,很快疲态尽去,尤其是屠其志,面色恢复红润。
    白芷知道武人大肚宽肠,饭量比常人大几倍,陆续端上大碗的面条,浇头是腊肠碎粒炒辣椒,佐以醋泡葱花,酸辣可口,两人大快朵颐,吃地不亦乐乎。
    ‘必杀,渝州酸辣粉,看我把你们撑死。嚯嚯嚯!’
    白芷豪气地一挥手,“厨房里,还有一锅面条,管饱。辣子炒腊肠的浇头,管够。”这旁若无人的姿态,好像他才是栈房的店主。
    实力带来底气,修成八种妖篆,兼得驱使山精水怪的妖鬼道术,白芷如今的状态,体内灵力盈满欲沸。按六扇门的标准来说,已是入流的江湖术士,若是肯投效,授一个从九品的术师没跑,在黑水村也算是鹤立鸡群的人物。只可惜,这股意外得来的灵力不能长久,用完了就打回原形。
    郭距和屠其志都是谙熟人情世故的老江湖,当然一眼看穿白芷的心境当下的变化,默契地相视一笑,也不多嘴乱说,坏了彼此的兴致。
    三人闲坐片刻,照例是身为栈房的掌柜,郭距先开腔,他闷咳一声,引来两人注意:“屠老弟,妖刀灵胎眼下如何情状?”
    “臻至大成,且灵胎与我相合,可施展人刀合一的绝顶杀招,比如全身上下都可出刀。”说完他右手握拳,缓缓伸出食指。
    白芷看见一抹精光流过,有些晃眼,随后屠其志轻轻地在木质托盘一角划过,“哧”地一声,碎块掉落在桌上。
    这一幕,让铁王郭距忍不住眯起眼睛,他是个识货的人,当然看出屠其志已今非昔比,修为方面何止接近,甚至已超过他许多。不过眼下伥鬼阴兵大举进攻黑水村的局面,这个共患难的袍泽战友,自然是越强大越好,如此才可以将他推到第一线。
    “利害!有形刀气已遍布全身,简直就是人形的精钢刺猬车,瞬发百箭,横扫千军。屠兄的人刀合一可否一试?”
    妖刀难得赧颜:“只有大体的构想,还没有现成的招数。”
    郭距暗地舒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稍微等会,我刚入门时遍览群书,曾经看过前朝大剑师杜棠的一页手书,待我复写出来与你过目。此人也练成人剑合一,分为风雷两式,又统领大军绞杀诸路起事的豪杰,当者披靡,若非被阴士隐刺杀,还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屠其志哪里学过前朝历史典故,随口应了两声,片刻过后,一页墨迹未干的蝇头小楷,由郭距亲手递到面前。
    一目十行地匆匆看过,再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又耐心地咀嚼其中字里行间隐藏的武道精义,他慢慢地放下这一页书,视之为珍宝,闭目沉思许久,才忍不住喟叹。
    “人刀合一,人剑合一,都是殊途同归,万变不离其宗。大剑师杜棠以沙场征伐凝练军道杀意,化入剑式,自是追溯其根源。至于我的根基、源泉,却是鬼狐的妖鬼道,狐族崇月……嗯!起手式有了!”
    屠其志双手合掌,高举过顶,往后抱住头,体内的妖刀灵胎原本融合身躯渐渐沉寂,受此吸引浮现而出,自掌沿化出锃亮如雪的刀身,判注凡人生死的北斗七星闪耀片刻,旋即隐匿潜藏。
    “以狐族拜月为基,这起手式能引来北斗星力,看来确实不同凡响,只可惜杀意不够,正需要沙场磨砺。”郭距心里一片坦然,任何招式都是千锤百炼才出真章,若是顷刻间就能成就,那就剑师不如狗,高手满地走了。
    屠其志听了这金玉良言,立即收起妖刀,平复体内激荡的内力和灵气的冲突,若非灵肉合一臻至完美,这一式绝对发挥不出全部威力。
    “鬼狐拜月都是隔绝闲杂人等,私下独处时施行,我也是偶然机会见识过几次,若是……”妖刀转头望着白芷。
    郭距连忙摆手:“这位白兄弟,你我还不清楚根底吗?天色微黑就早早就寝,何尝夜中拜月?倒是他的师父,那位中年秀士,却极为精擅,而且还有摄取北斗星力的法决,正合你意。”
    屠其志连忙起身,神色里掩饰不住迫不及待的心情:“那就要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了。”
    郭距扬起手:“你可自去,二楼天字三号房,即使威逼利诱,也要从他口里掏出几分硬货。”
    屠其志拱了拱手,谢过不提,脚步匆匆地上了楼,可见他内心的灼热焦急。
    白芷可不管便宜师父的下场,转向栈房的掌柜:“郭大哥,你尽是出主意帮人,阴风山的尸妖怎么对付?”
    郭距想了想,随即叹了口气:“尸妖的根基不在阴风山,而是阴域那口封闭的隧井。当初军中炼气士布置匆忙,致使留下可供利用的罅漏。我与妖刀联手闯进地宫深处,斩了鬼狐之长涂黎复生的躯壳,将他成形的妖魂摧毁,不料走投无路的真灵却趁机遁走,也不知去向,终究留下一个隐患。”
    说到这里,他就有些唏嘘,显然阴域地宫之行,并不轻松,否则以他遍布全身的赤阳真气,衣衫硬如精铁,竟然如筛子似的,被射出无数透明窟窿。
    突然,一股炽烈如火的铁血气息陡然升起,不断地往外蔓延。白芷受此波及影响,感觉整座栈房前后摇晃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原样,却有头晕目眩的后遗症,随即耳边听到无数金铁交鸣,豪气冲云的怒吼,战马嘶风的啸声。
    “浩浩荡荡的军气洪流,应该是大将军醒来的征兆。郭大哥,你派去镇守神祠上香献祭礼的人,果然不负使命。”
    郭距轻轻点头,“白兄弟,你炼气的时日尚短,能感应到大将军的浩然正气神威,不简单啊。”说完他冲白芷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你的秘密我已知道的怪异神情。
    将军冢的方向,年久失修,却依然干净整洁的镇守神祠内,猩红柔纱质地的帷布后面,有一尊大将军的石像,质地温润如玉,内部却隐藏着刀锋般的锐势。
    香火祭礼升起缕缕青烟,承载子午明的祈祝,化为一道烟火,穿透层层阻隔,迅速传递到阳世与冥土的隔层,一处山川地气凝聚的福地。大约方圆百里,核心区域耸立着一座箭塔、岗哨、弩车连绵不绝的千步大城,落在一处积薪石台上,点燃紧急军情的烽火。
    内城深处白虎厅,孤寂默坐多年的阴神悠悠醒来,他身穿大红长袍,一条金丝缠玉带压着,头上束着发髻,他伸手取来桌案上的虎符大印,顿时锃亮的甲片,从地上飞起,依附双臂,蔓延而上,结成盔甲披挂全身。
    左右两侧雕像般的部属,顿时活过来似的,抖落岁月的尘埃,恢复为朝气蓬勃的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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