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后,黑水村缓慢地消化胜利的成果,无论是普通的江湖术士、散修的炼气士,还是甚有名望的村老,朝廷的坐探,都在默默地碾磨着体内随阴属灵气而来的沉渣。
    现在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守护村子的安全,不使雨后春笋似的在荒野出现,游荡徘徊在附近的野兽窥视黑水村,以铁王郭距为首的武道群雄,不时出击狩猎,以死亡和鲜血给兽群一个狠狠的教训。
    吃过苦头,受伤的野兽返回巢穴,舔拭伤口,远远地离开不好惹的黑水村,转向其它目标。没有尸妖作祟,何止阴风山这片狭小的区域,整个桐川地界都出现生机盎然的局面。
    成群结队的飞禽走兽,从不同方向抵达此处,罕有人烟的荒野是它们繁衍生息的乐园,偶尔也有路过的禽鸟,在山涧、悬崖歇脚,在树梢、高枝上度夜,仲秋的金风吹来远方飘荡的种子,有的落在贫瘠的荒地,有的落在富饶的丘陵平原,沉寂着等待寒冬霜雪的洗练,等到来年入春的惊蛰雷鸣,万物复苏的契机,它们将在统治这一片土地,在荒芜的高山涂染生命的嫩绿。
    阳世与冥土的夹层区域,带着鬼狐之长涂黎的真灵,返回桐籚福地的大将军,将其渡送到乌江战袍左肩的狐首铜像,赋予长史之职,参赞阴风山妖鬼道脉事务,亲自点化其为属神。
    ‘不出所料,自涂黎担任神职,冥冥中多出一丝古老的神性,丰产和子息繁衍,年代久远甚至可追溯到远古末代圣王。麾下拥有此等属神,羁縻在本体神躯,自可徐徐转化获取其中玄妙,以军道神祇之身染指阴风山山主之位,即便大茂朝鼎革,神人秩序崩坏,也可以独善其身,转成桐川的山神,归入川林神祇一脉,经历万古而常青。’
    大将军离开白虎厅,自这最高处,俯视凝聚军气和谥号而成的神域,呈现欣欣向荣的局面。消化阴兵缴获所得,又点化出三千英魂,不吝是一记大补,羽翼损失尽数补齐,还充实许多,尽管欠下不菲情分,不过份属同僚,还可酌情商量讨价还价。
    又垂顾冥土桐川地界,阳世阴风山妖鬼道的余荫所化,一座正在崩溃的柱形坛台,高有百丈,分九层。
    底部是无数扭曲人脸,越往上,狐狸的特征越发明显,直到顶端,尽是盘踞阴风山的尸妖阴灵,它们还没有来得及享受香醇的血祭美酒,摇晃动荡的基石使高台仿佛无根的浮萍,惶惶然而不知所措。
    ‘纵容大愚若智的尸妖,占据阴风山妖鬼道的基业,行鸠占鹊巢之事,绝了鬼狐的念想,才是正理。若是被涂黎主持,说不定寻了什么法子,重新接续阴风山地脉余气,岂不功亏一篑?’
    大将军当即调兵遣将,派出经年的掌旗使,并四员没有司职的军将,率领刚刚归入麾下的英魂,离开桐籚福地,前往冥土桐川地界,攻打外强中干的妖鬼道脉,以此磨砺新兵不说,还可以收割阴气,化解亡者的怨恨。
    此举冥冥中被天律记载,自有阴功福气回报,大将军神龄长久,不比近年擢升的军神,行事滴水不漏,一环扣着一环,将妖鬼道的油水,也就是丰硕战果,压榨到最大极限。
    七日之期未至,中年秀士夏侯英以北斗星力,施展在便宜徒弟身上的祓禊之术,因大战那晚激烈的阴气灵力冲击,而提前崩溃。
    白芷病了,发着高烧,头晕目眩地挣扎坐起,躺在天字三号房的窗台晒太阳,他的心情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有点糟糕。
    过了三天,静悄悄的黑水村恢复昔日人声鼎沸的盛况,不过多数人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远游。妖鬼道的余孽都被清除干净,搜遍所有尸妖的残骸,都没有找出筑基的妖鬼道书,江湖术士们失望极了,多数人都打定主意离开,至于散修的炼气士,也很干脆地决定云游四方。
    巫门炼气士金乔正走了,揣着失传巫器虺盅的祭炼秘诀,前往天南地北搜寻材料,临别践礼祭过村口行路神,当夜与阴兵大战,可教他开眼了,从此不敢小看神道。
    豢兽术士的佼佼者九命猫,来到铁王栈房,与郭距等人道声珍重,一一作别。按照大将军的指点,踏上前往东海的旅途,寻找捕获灵兽,将其驯养成渡过罡风雷火的舟楫。
    没过多久,铁王示意,法符师李智将阴风山妖鬼道余孽连根拔起的经过录为文状,以飞鸽传书道院,此举不止惊动了六扇门,连军方都有所震动,自然发令找回各自派出的部属述职,因此郭距也走了,带着六个伙计动身回家。
    临别前,铁王将这座栈房打包赠送给屠其志,有妖刀坐镇,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蠢人,敢趁着人心浮动的时候,顺手牵羊往自家倒腾值钱的玩意。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白芷突然起身,额头撞中棱角,触动冥冥中的灵机,站在狭窄的窗台上,舒展手脚,将零碎学会的招式,融为一炉,打了一套极为粗浅的拳法。
    “花拳绣腿,庄稼把式,三脚猫功夫。”栈房门口传来一阵讥笑声,有几分熟悉,时日隔久了,也有点陌生。
    白芷忍不住前后错脚勾住窗台,头下脚上翻身,突然看见撑着油伞,雨夜中款款而来,红衣女子曼妙的背影,蓦地想起她曾经施展可怕的幻术,讶异地“啊”了一声。
    孰料不到,这一下让红衣女子受惊转身,刚好与白芷额头冲撞,差点没让她坐倒在地,兀自揉搓着红肿的额头,忿忿不平地喝骂几声该死的小贼,待看清楚来人是谁,改口已来不及,便捂着脸,转身匆忙地走了。
    白芷翻身纵跃下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有些慌不择路的狼狈,更有几分畏之如虎的慌乱,他搔了搔麻痒的头皮,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异常,对这红衣女子越发没有好感。
    转身走进栈房,径自去厨房弄了一锅面条,叫醒沉湎于醉乡的屠其志,两人默默无言地用着过了时辰的早点,慢慢地恢复交谈、说笑。
    妖刀已搬进栈房,送别铁王还是昨天,两人在村外使出全力对战。郭距一招不慎,惜败屠其志大成的妖刀灵胎之下,却被他伸手扶起,两人相视一笑,快意饮酒,直至将栈房库藏喝干。
    白芷懂得什么是男人的浪漫,有一种是花前月下,喁喁低语,山盟海誓,海枯石烂,还有一种是情投意合,肝胆相照,高山流水,相见恨晚。
    收拾碗筷,将厨房灶台清理干净,白芷返回栈房大堂,看见站在柜台里的屠其志,酒意消退恢复神智,听到他嗟叹一声:“村子冷清极了,阴风山可是极为热闹。白兄弟,有空上山走一趟。”
    白芷想了想,略微听过传闻:“据说外面来了一些生人,都想在山里做点沙里淘金的活计,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过他们也不仔细想想,若是真的那么容易找到妖鬼道的遗留,我们怎会束手侧目,任由他们施为。”
    屠其志点了点头,“最近阴风山地气正在复苏,那些掘地三尺的寻宝人,闹的动静有点大,我担心会坏事。略施薄惩就够了,不必弄的血流成河。”
    “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白芷右手按住束成腰带的蝉翼刀,杀灭阴兵的煞气顿时勃发,将见缝就钻的祟鬼之属,硬是逼地远远离开。
    妖刀有些皱眉:“你的杀性太重了,锋芒毕露不是好事。那晚,你连我都敢出刀,莫非忘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白芷凛然正色,收敛自己在沙场征伐熬炼出的煞气,‘晦光养韬,晦光养韬!’发觉没什么用,连忙暗念郭距临别前赠送的一篇‘冰心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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