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的声音还未落下,郑伯姬寤生已从院外走了进来。
    郑伯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秋霜,凛凛寒意从目光中透射而出。他身后,还跟着公子亹、高渠弥和几名宫人。
    而院子里,此时已经聚满了宫中来的侍卫。
    “公父!”世子忽惊声叫道。
    郑伯冷冷地瞥了长子一眼,目光中尽是失望之色。继而,郑伯又转过头看向端木易。
    “端木先生,按照你昨日告诉寡人的,今日你应该已经离开都城了吧?”郑伯说话时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中,想必是心中怒火已在熊熊燃烧。
    端木易此时倒还算镇定。尽管这一切的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自认问心无愧,便没有丝毫地畏惧。于是,他坦然地看着郑伯,平静地答道:“在下还有些事情未了,是以耽搁了些。”
    端木易的回答对郑伯来说,显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郑伯依然狐疑地看着他,眯起双眼问道:“是有事未了?还是说只是单纯地不想与寡人谋事?”
    端木易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端倪,他连忙解释道:“公只怕是有所误会,在下确实是忽然得知了一些事情,所以前来找世子殿下商谈。”
    端木易如实相告,自然语气诚恳。只是郑伯不知为何,似乎对两人有所成见。因此,他并没有这么容易地接受端木易的解释。
    “得知了一些事情?是关于世子、关于君位还是关于郑国啊?”郑伯语气虽然平淡,却依然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
    此话一出,端木易立刻意识到有人走漏了消息。至少,刚才那个世子的“近臣”并不可信。
    不然,郑伯也不至于能够将刚才自己说给世子忽的话重复出来。
    思及此处,端木易越发地觉得大事不妙。似乎自己此时已经深陷某个局中,无法抽身。而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若是无名,他应当不会在布局之时,把世子忽也给搭进去。这算什么?同归于尽?即便无名想这般做,世子忽只怕也不答应。
    那么,还能有什么人?
    端木易苦思冥想着整个事件的蹊跷之处,企图寻找破局的良策。而世子忽那边,已然被郑伯的威压震慑得噤若寒蝉。
    “哼,堂中密谋,只怕,也关于寡人吧?”见到端木易和世子忽都久久不曾回答,郑伯再次阴沉着脸问道。
    这一句,虽然声音极其平和,却如同棒喝一般,将世子忽从恐慌的无言中敲醒。
    “公父明察,孩儿确实没什么不轨之事瞒着公父,孩儿冤枉。”世子忽惶恐地说道。
    “你怎么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了?”郑伯再次斜眼看向世子忽,眼中失望之色更重,甚至还流露出些许厌恶之色。
    世子忽感受到了父亲的目光,忙低下头拜道:“孩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你敢的很。你在与祭足的来往信件中,对寡人的评价很是有气势,怎么这会儿却成了没种的怂货?!”郑伯神情突然变得狠辣起来,声色俱厉地呵责世子忽道。
    “祭足他......”世子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与祭足之间的来往,郑伯此刻已经完全知晓。
    郑伯阴沉着脸,不屑地说道:“你别忘了,他说到底,还是郑国的大夫,是寡人的臣子。你有办法拉拢他,寡人便有办法让他出卖你。”
    一旁的端木易听着两人的对话,愈加迷惘起来。
    祭足?怎么会是祭足?那无名呢?难道世子忽所依靠的人,从来就不是无名,而是祭足?
    事情变得愈发错综复杂,但端木易却似乎从中找到了头绪。
    如果世子忽从来没有和无名有过交流,那么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说了假话。
    正在端木易如此推想之时,公子突从院中匆匆赶来,在郑伯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完公子突的密语,郑伯鄙夷地看着世子忽,冷笑道:“逆子,就你这点伎俩还想着谋反?连什么人可用都弄不明白。你那个‘近臣’当真是没用,没怎么审问,便全招了。”
    世子忽闻言,一脸地茫然不解:“招?他招什么了?”
    郑伯看着世子忽那副模样,厌弃之色更加明显。接着,他又向端木易看去。但见端木易似乎豁然开朗,郑伯更加笃定两人之间确实存在些猫腻。于是,郑伯轻蔑地笑道:“呵呵,你们两个倒演的一出好戏,亏得寡人还替你二人撮合关系,原来竟是自找麻烦。”
    说罢,郑伯又转向公子突,吩咐道:“寡人已经不想再看到这二人了。突儿,这儿就交给你了。审问清楚之后,该怎么发落,拟一份条陈给寡人。不必念什么情分,更不可姑息。”
    说罢,郑伯拂袖,愤然离去。高渠弥和公子亹紧跟在后面,随着郑伯离去。
    片刻,场间只剩下了公子突、世子忽、端木易以及院中的侍卫。
    公子突吩咐侍卫们将世子忽和端木易两人捆了,随后便让他们继续到院内候着。
    待堂中再次没有外人,公子突才慢慢走到端木易和世子忽身边,一脸惋惜地问道道:“先生,你怎么会和兄长勾结在一起?”
    “你......”世子忽对公子突落井下石的行为十分不满。
    正要斥责之时,端木易却在一边打断他的话道:“世子殿下还没看明白吗?咱们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什么?”世子忽震惊不已,他看了看端木易,又看了看公子突,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公子,真正和无名勾结在一起的人是你吧?”端木易从容镇定地问公子突道。
    但见公子突谦和地笑着,根本不像是才用了阴谋将端木易扳倒。他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端木先生,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今证据确凿,我也保不了你。”
    “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端木易刚想开口质问公子突,却忽然又想到他才是和无名合谋之人,不禁变换了措辞。
    “先生如此聪明,应该猜的到。”公子突仍是温和地笑着,好像他真的是在称赞端木易一般。
    端木易冷静地沉吟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他要报仇,而你想要君位?这样也能凑在一起,你们倒真是狼狈为奸。”
    公子突微笑着摇头说道:“先生错了,我们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罢了。”
    “不,是你错了,即便你们能以此计将我除掉,也不可能除掉世子的。我想,若不是无名和你一样,都低估了郑伯的心计。便是你也被他摆了一道。因为即便你如此做了,君位一样不会是你的。至少你不会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端木易已然泰然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此时的处境。
    公子突依然不恼不怒,语气平和地说道:“端木先生,此时才想起来挑拨离间是没有用的。我既然肯替无名先生解决你,就自然会相信他能帮我夺得君位。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让自己脱离险境。不过......啧啧啧,想来你是走不脱了。毕竟谋逆是重罪,即便是秦公来了,也没有理由保得住你。”
    “姬突,你……你......”世子忽此时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指着构陷自己的公子突,怒不可遏,气得说不出话来。
    “兄长,既然不知说什么就不要说了。省些力气,到公父面前哭一场,没准儿还能保自己一个安度余生。你知道公父的性子,这些年,他已越发不在乎我们这些子嗣了。若真是公父动了真怒,你说你可如何是好哦......”对着世子忽,公子突便不再如刚才那般正派,而是颇为鄙夷地奚落道。
    公子突的话彻底击垮了世子忽濒临崩溃的心理,世子忽颓然坐在地上,一蹶不振,不再言语。
    看着兄弟二人这幅模样,端木易似乎明白了公子突为何会帮助无名。他那日在驿馆中说的话,也不全是虚言。
    也许在姬寤生的众多儿子中,公子突确实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对自己的公父兄弟凉薄至极,却与叔段和姜夫人关系亲密。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除掉世子忽这件事上如此果断。
    堂外,淋漓的落雨声又起。
    端木易发出一声叹息,向公子突问道:“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是无名谋划的吗?”
    “不错,无名先生现在的力量,远非你能想象的。我劝你还是别再耍心思做无谓的挣扎了。这么告诉你吧,对付你的这个局,从三年前就已将开始了。”公子突正色说道。
    对端木易,公子突终究还是有一些敬畏的。
    三年前?那时就已开始?难道自己被迫离秦也是无名的手段?
    端木易暗暗想着,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若真的如公子突所说,那么无名现在的势力确实也不容小觑。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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