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郑伯就要推开那扇房门,公子突竟失声叫了出来:“公父且慢!”
    尽管此时无名已经先行离去,照理说,郑伯已经再难抓到他与公子突合谋的把柄。
    但毕竟无名曾经在这间小屋中暂住过一些时日。难免的,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留存在这间屋子里。
    正因如此,公子突才会这般敏感。
    作为儿子,自己公父的心思何等缜密他是相当的了解。
    所以,慌乱之间,公子突才会草率地出声拦住了郑伯。
    可这样一来,郑伯虽然手下动作暂缓,却对公子突的反常举动产生了兴趣。
    “怎么了?突儿。可是藏了什么稀世珍宝不敢让为父看啊?”郑伯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反而话语间带着些调侃。
    然而危险往往就藏在平淡之中。
    意识到自己冲动后,公子突只得想说辞来回应郑伯。
    顶着千万分的压力,公子突向郑伯解释道:“让公父受惊了。公父见谅,这间屋子是孩儿偶尔独自静思之时待的地方。里面素来不让下人们进去收拾,因此会有些脏乱差。孩儿是怕公父进去看了之后,不免责备孩儿怠惰。”
    “哈哈,好!既然你如此说,不看便不看了。”郑伯笑着,便已收回推门的手,转身朝公子突走来。
    公子突心中一阵侥幸,却又难以抑制地惶恐不安。
    要知道,郑伯如此精明之人,绝不会被这种漏洞百出的言辞所欺骗。
    之所以郑伯会不再关心那间屋子,也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郑伯原本也就没有必须要进屋看看的打算,因此公子突稍一劝阻,郑伯便答应了;而其二,则是郑伯已经了解的足够多了,公子突这一次的劝阻也无非是让他更加确信某些事情罢了。
    尽管公子突并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可事已至此,公子突只能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毕竟只要找不到无名,郑伯的猜疑也终究只是猜疑。
    而那个时候,郑伯的谨慎便成了公子突的凭侍。
    于是,公子突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故作尴尬地赔笑。
    而郑伯走回到公子突身边后,又是伸手拍了拍公子突的肩头。只是这次的力气要更加大了一些。
    “突儿,你自幼不与寡人亲近。所以寡人对你花的心思也是最少的。可是最近一段日子,你表现得不错。如此想想,倒是寡人亏欠你不少。”郑伯忽然感慨道。
    公子突不解郑伯为何要在此时说这些话,只得先顺势应道:“公父这是什么话。孩儿替公父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公父对孩儿也并不比别的兄弟差到哪里。”
    “嗯……”郑伯点点头,缓缓说道,“此话倒是没错。寡人虽然陪你的时间不多不多,但对你却并不比别人要差……只是寡人啊,一到这院子里,就不免想起旧事旧人来。寡人和叔段都是少年时便没了公父的,所以少人管教。要不,叔段也不会受到那个无名的挑唆,祸国殃民。”
    郑伯所说,是郑国官方对于共叔段乱国的交代。为了保全公室的脸面,郑伯便教人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无名和州吁的身上。
    当然,这些说辞糊弄糊弄郑国的平民还可以。对于权力中心的这些郑国贵族们来说,自然是对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的一清二楚。
    所以,当公子突听到郑伯又提到此事,他终于明白了郑伯的用意。
    这是郑伯给自己最后的警告。若悬崖勒马,及时回头,还能父慈子孝、相安无事。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后果便如同共叔段一样。
    知趣的公子突立刻便向郑伯表态道:“公父是一代明主,我兄弟几人以公父为榜样,自然不会沦落至那般境地。公父放心,孩儿今后也必当全心全意放在郑国的社稷之上,为公父效力,为郑国效力。”
    “好,好孩子啊!为父有你这样的儿子,为父很欣慰。”郑伯以一幅慈祥的面孔看着公子突笑道。
    作为子嗣,公子突自然是恭谨地感谢了郑伯的夸赞。
    随后,郑伯又在院子里随意走了几步,方才朝着正堂的方向迈步而回。
    “突儿啊,今日在你这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为父便先回去了。记得今日为父跟你说过的话。好自为之。”郑伯悠哉地散着步,随意地对公子突嘱咐道。
    轻松自在的几句话,在公子突心头却有千斤重。
    与无名合作的事情,郑伯已经提醒过他了。这已是对他的最大恩赐。今后若再被发现和无名来往,只怕他便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那么,与无名的合作还要继续吗?
    此时的公子突,终于开始动摇了。
    但听到郑伯说要离开,公子突只好先行收回心思,恭送郑伯回宫。
    前面宫人引路,后面侍卫殿后,郑伯由众人簇拥着离开了公子突的府邸。
    郑伯走后,府院里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虽然每个人心中都仍心有余悸,但生活依旧要继续。
    院子里的洒扫、往来、出入依序进行着,公子突站在角落里的小屋门前,盯着一旁的黄杨树独自发呆。
    清风拂过,几片黄树叶被吹卷着飘向院子外面,落在往集市去买货的小车之上。
    小车在城中的集市停下,叶片落入城中的河道内,随波逐流,一直从郑都城的东南角流出城外。
    流水途经城外不远处,被一人用双手掬起,拍打在冷白色的脸颊上。
    此时的无名,刚才从都城中一路奔逃而出。
    对危机的敏锐感知和公子突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救了他一命。
    此刻的郑都城内,虽然表面风平浪静,暗处却已在大张旗鼓地搜罗着无名的踪迹。
    郑伯可以放过公子突,却不代表一样可以放过无名。
    过去和叔段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但这一次无名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郑伯的地位。
    因此,郑伯已不能再继续容忍他。
    在流水边简单地清理掉了面上的汗渍,无名便随意地坐在了岸边,一边稍作休息,一边计划着下一步的安排。
    此时的他,已经对前世记下的历史完全淡忘。他曾经试图去回忆过,可脑海里那一片区域却如同罩上了重重厚重的迷雾,抓不到半点头绪。只有支离破碎的荧荧之光,那是仅存的对一些人物的印象。
    好在这些年,无名将原来的卫国孔门拆散,安插在各国之内,转化成自己的情报网。
    这样一来,他虽然不能提前预知事情的发生,却可以利用彼此之间的信息差,在任何时候都领先一步。
    既然郑国暂时风声紧了,无名只得先往别的国家去,借助别国的力量,转移郑伯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
    而当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往宋国去。
    因为郑国收留并拥戴宋国公子冯的事情,郑宋两国的恩怨战火,在短期之内是不会消停的。
    做好计划后,无名便起身往宋国而去。
    ……
    七月离郑,八月入宋。
    行至宋都,无名很快和自己安插在宋国的眼线取得了联系。
    在宋都的客舍中安置下来后,无名便通过散在城中的线人,与安排在重臣府邸的密探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第二日一早,无名来到集市里,在河道边的一处摊位旁停下脚步。
    摊位卖的是布匹,那卖布的商人便是其中一个散在城中的眼线。
    无名在摊位前装模作样地看着布匹,不一会儿,又有一人来到摊位跟前。
    “这布匹能送货上门吗?”刚到的那人穿着一身考究的衣服,看得出来历不凡。
    “送到何处?”商人问着话,同时向无名使了个颜色。
    原来,这个来买布的便是今日要与无名见面之人。
    “太宰府。”那人答道。
    这是在告诉无名,自己正在太宰府卧底。
    无名得到了示意,便开始了和这个密探的接触。他手中翻弄着布匹,随口说道:“你这些布不行啊!比起我在郑国买的那些差远了……”
    “哦?这位先生可是有更好的布匹吗?能否转给在下一些?”密探顺势问道。
    “不行不行,那本是我自己留着用的……”无名故意拒绝道。
    “我看你就是胡说大话,哪里有比我这更好的布,不过是糊弄人罢了。你要是不买,也别耽误我做别人生意。”卖布的商人没好气地说道。
    “嗨,我还就忍不了你这么狗眼看人低。小兄弟,跟我走,我领你去看看我的布……”无名说着,就拉着那密探往市场外走去。
    密探故作无奈地被无名拉扯到一处偏僻角落。两人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开始了情报的交接。
    “见过门主!”那密探已知道无名的身份,便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不必再叫门主了,叫先生即可。听说你现在在太宰家做事,不知如今宋国的局势如何?”无名将密探扶起来,急切地问道。
    那密探直起身,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先生,如今宋国的朝局,基本可以分成两派。待我与先生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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