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归人,江湖路远。
    郑都城外的枯木林中,端木易和无名两人于风雪中,说着将来。
    “巍巍诸国,茫茫江湖。天涯路远,四海为家。”
    无名向端木易说出自己的打算后,端木易沉默了许久。
    风声肆意呼啸,卷集鹅毛大雪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墙。
    雪片吹打在梢头、枝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扣动着两人的胸怀。
    终于,端木易再次问道:“你还要继续靠着孔门的力量在诸侯中左右逢源吗?”
    听罢端木易的话,无名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可是这个世界却一次又一次给我伤害。既然这样的话,我又何必迁就这个世界。”
    “可是,你改变不了什么的……”说话时,端木易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而是脑海里逐渐模糊的记忆,让他也不知道还未到来的一切,哪些是本该存在的,哪些是不该来临的。
    “这个不需要你提醒。”无名语声低沉的答道。声音隐隐有些颤抖,隐藏着内心的苦痛。
    端木易登时才发现自己的失言。
    叔段的死,已经是这个世界对无名做出得最残忍的惩罚。
    躲不过,逃不掉。就连已经触摸到天道边缘的伯阳父,也没有办法改变。
    “对不起……”端木易怀着愧意,对无名抱歉道。
    无名仰头看着漫天飘雪,没有答话。
    风声更紧,雪势更盛,席卷天地的茫茫琼花,映着凄凄惨惨的白色。
    见无名没有回应自己,端木易倒是也不在意。过得片刻,他才又正色说道:“我想,我知道我要去哪了。”
    无名终于收回目光,侧过头,看向端木易:“你要去找伯阳老头?”
    端木易点点头,说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又生出许多惶惑。关于你我的长生大劫,我想,我还要再次与他探讨一番。”
    “伯阳老头错了......”无名幽幽地说了一句。
    “什么?”端木易有些惊讶地看着无名,不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几十年前,端木易反倒并不会惊讶。因为那时的无名还执着于对抗天道,执着于逆天而为。
    可是如今,无名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
    他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寒风摇动着四周的枯枝,发出喑哑难听的噪声。
    无名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伯阳老头错了,你也错了,一开始的我也错。我们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错了。”
    “此话怎讲?”端木易忽然意识到,无名好像抓到了什么头绪。
    但见无名瞥了端木一眼,不屑地解释道:“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因为我们始终想要逃离,却从未想过接受。”
    “接受?怎么接受?”端木易明白了无名的意思。
    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忙碌于挣脱长生大劫,忙碌于改变现状,忙碌于让自己挣脱现在的樊笼。
    无名见端木易似懂非懂,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与在一起的那封信吗?”
    “信?”端木易渐渐回忆起来,在第一次看到时,确实还有一封信。他只读了一遍,便将其和放在了一起。后来一起遗失,应该都到了无名手中。
    见端木易想起了那封信,无名继续说道:“‘当你来到此处那一刻,已注定被命运捉弄’、‘别怕改变历史,因为你就是历史’。就是这几句话,你从没有想过吗?既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定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其实不是我们在改变历史。而是因为,我们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你的意思是,有些我们以为是历史的东西,正是因为你我的存在,才得以产生?”端木易豁然开朗。
    看着端木易震惊无比的模样,无名轻蔑地一笑,说道:“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无名的话让端木易陷入了思考。想起过去时的种种境遇,确实有许多是因为有了自己和无名的存在,才得以正常发展。
    就比如,没有自己,平王东迁的事无法促成,嬴开也当不上诸侯。而没有无名的话,姜夫人、叔段他们,似乎也不会卷入那场政治/斗争。
    这些事情,因为与历史不谋而合,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再次回顾,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得顺理成章。
    如此想来,无名所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我想,你说的确实是一种可能。”端木易看着无名,目光中带着赞赏,“我要去找伯阳父,把你的想法告诉他。没准儿他能再看出些什么。”
    端木易仍然决定去寻找伯阳父。一方面当然是为了把无名的发现说给伯阳父,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自己失去对曾经历史的记忆,这件事情还是有些蹊跷在的。端木易想去找伯阳父弄个明白。
    不过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无名。因为他也不确定以后和无名是否还会有交锋,而一旦有的话,这件事将成为他的弱点。
    听罢端木易的决定,无名颇为不屑。他看都不看端木易,冷冷地说道:“哼,惯会依赖别人。随你去吧。弄清楚了又如何,这世界依然无法改变......”
    尽管他这般说着,可内心里,却仍对改变世界留着最后一点侥幸。
    只是不知道,一块石头,能否击起千万层的巨浪。
    “既然这样,咱们便就此作别吧。”
    此刻的端木易,着急想要见到伯阳父,便一改最初的茫然无措,变得积极起来。
    无名看着端木易兴奋的模样,觉得十分无语。只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便阴沉着脸朝林子外面走去。
    “等会儿。”端木易忽然叫住无名。
    “又要干嘛?”无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端木易。
    “这个给你。”说着,端木易在自己随身的囊袋里摸出一样物事来。
    是一块玉佩。
    “这是姜.......公主的。那时你转交给我,我想终究是给错人了。虽然她已经不再了,但我还是觉得,还给你比较好。”端木易说着把玉佩递给无名。
    无名伸手接过玉佩,默不作声地盯着它看了良久,才小心地揣进自己怀中,贴身放好。
    “一路顺风。”端木易对无名说道。
    无名不答,转身离开,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极为单薄、孤苦。
    “后会无期。”
    直到快走出林子时,无名终于冷冷地说了一句。
    天边的风雪依然在呼啸。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之中,人来人往,聚散往复。
    曾经的相逢一笑,转眼间便是各自江湖,后会无期。
    枯枝依然噼啪作响,林子里,只剩下几行足印。
    片刻,风雪倾覆,足印消失,从此再没了有人来过的痕迹。
    ......
    北风过,东风归。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花开时节。
    自郑国一路南行而来的端木易,此刻终于进入了楚境。
    这一路上,端木易终于体会到了身败名裂的痛苦。
    因为几年前郑伯在天下放出的消息,现在各国都以为端木易因为在郑国谋逆,被郑伯处死。
    正因如此,端木易在最初以真实身份路过各国时,没少受到诘难。
    后来,端木易便也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好在他此次南下并不为了有什么政治作为,所以倒也影响不大。
    千辛万苦入楚,终于在繁花开遍时来到了荆山脚下。
    旧时山,旧时路,来访旧时人。
    驾轻就熟地沿着走过多次的山路往山中寻去,不多时,便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茅屋前。
    这里的景致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没了曾经的小童子。
    徐福,只怕如今也已是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了吧?
    蓦然间,端木易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沿着青石路走到茅屋门前,这还是端木易第一次走到这里。
    以往,伯阳父都是让徐福在外面等着自己的。
    伸手正要敲门,端木易手却又停在半空。
    伯阳父,他还在吗?
    端木易竟然忘了这一点。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会改变的。
    伯阳父于人世间活了数百年,也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离开。
    刹那间,端木易担心起来。若是连伯阳父都不在了,自己又该去找谁?
    怀着这份担心,端木易轻轻敲了敲房门。
    良久,门内并无人应答。
    “唉.......”端木易长叹一声。
    也许伯阳父真的仙去了吧。毕竟他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了。
    回想起那个白发稀疏,牙齿松动的老头,端木易忽然觉得一阵惋惜。
    这世界又少了一个能解决自己问题的人。
    端木易低着头,在茅屋门前黯然失神,眼眶也逐渐湿润。
    霎时间,这满山鲜花野草,也变得了无生趣。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说话之声。
    “师傅,我就说吧,是那个穿红衣服姑娘身材好,您还不信。”
    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但应该是个青年。
    青年的话音刚落,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少年人缺乏发现美的眼睛。那红衣姑娘身材是不错。但一看便是还未发育完全,差着些味道。还是那玄衣妇人的身材更具风韵一些。”
    说话声虽然暮气很重,但却充满着轻佻与不羁。
    端木易越听越觉的声音熟悉,忙抬头去看。果然看见一老一少两人正沿着山路往茅屋这边走来。
    老人白发稀疏,摇摇欲坠的牙齿随着嘴巴的开合在口中招摇,正是伯阳父。
    而另一边,青年人陪在伯阳父身旁,正愁眉苦脸地为自己辩驳着。
    那人端木易也认识,正是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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