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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渊恨他照顾封楚王,给别人劳心劳力,也预见了封楚看似平静,实则一阵风便能吹起漫天烟尘的局面,为他担心,又怕他乐不思蜀……
    荆鸿对着这几个字便能想象出那人纠结的心思。
    苏罗走到他身边,拿起捣药杵闻了闻:“你今天是怎么了?已经走神好几次了。”
    荆鸿顿了下:“没事,昨夜没睡好。”
    苏罗似笑非笑:“你真不去看看你家那位太子?听说他在牢里挺能闹妖的。”
    给调配好的药水加上塞,荆鸿淡淡道:“不去了罢。封楚王醒了吗?醒了的话,我给他试试这个药。”
    “刚醒,这会儿脾气大,等等再试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内间那人气哼哼地嚷道:“苏罗?苏罗你人呢!苏罗!”
    苏罗疾步走进内间,柔声哄着于凤来穿衣服,又取了温热的毛巾在他脸上敷了敷,仔细地伺候他擦手洗漱。
    于凤来缓了一会儿,红润的脸上透出笑模样:“苏罗,我闻到炸果子的香味了!”
    苏罗抱他走出来:“嗯,昨天君上不是说想吃吗?”
    于凤来亲昵地环住他的脖子:“苏罗最好了。”
    眼看着苏罗把那炸果子一颗一颗喂过去,把人宠得没边了,荆鸿先是有些不赞同,后来想到自己似乎也没资格评判别人,还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说到底,人不是被宠坏的。
    于凤来依然没有穿鞋,他很不喜欢穿鞋,有时苏罗不在,他就光着脚瞎跑,有一次踩到泥塘里被碎石扎了脚心,从那以后苏罗就经常抱着他,也不嫌累。
    荆鸿在为于凤来诊治时得知,他的眼睛在两年前中了虫瘴,这虫瘴本是封楚大贤院圣者找来一位高人下给苏罗的,却阴差阳错被于凤来沾染了,那之后苏罗用尽了办法,只堪堪保住于凤来的性命,而那双眼睛就此陷入了黑暗。
    大贤院是弥陀教的总教坛,很多封楚人信教更甚于信王,百余年来,大贤院表面上只传播教义,实际上却越来越深地干涉政事,到于凤来父皇那一辈,封楚朝中逐渐分成了亲教派和亲王派两股势力。
    圣者一直视苏罗为眼中钉,谋害不成,以为那位高人失手,很快将其秘密处死,苏罗失了线索,时至今日也没找出消解这种虫瘴的方法,只好求助于荆鸿。
    荆鸿道:“真亏你们能瞒下来,一国之君深居简出,垂帘听政,总归是会惹人非议,光是宫里就有君主身患恶疾面目溃烂之说。”
    苏罗冷哼一声:“那也比被人说是妖瞳诅咒要好些。我这双眼已经成了大贤院诋毁污蔑的把柄,要让他们看到君上的眼,怕是又给他们篡权找到个借口。”
    由于那双蓝眼和狠辣的行事作风,苏罗在封楚的名声不是很好,朝中亲教一派有人说他是妖魔化身,会给封楚带来大灾。
    荆鸿叹了口气,确实,初见封楚王这双纯黑的眼,连他都吓了一跳,更何况那些容易被动摇心旌的教徒与百姓。
    妖言惑众,三人成虎,这也是他曾经亲身体验过的。
    不再想这些,荆鸿专心给于凤来试药:“这药是点入眼中的,可能会有些许不适,君上需忍耐一下。”
    “嗯,我知道了。”于凤来乖巧地应声。
    苏罗让于凤来仰靠在自己身上,荆鸿以干净丝绸蘸取药水,往于凤来的眼中滴了两滴。于凤来闭上眼,微微皱眉。
    眼中的刺痒感越发强烈,于凤来紧咬着唇,一声不吭。苏罗怕他忍不住伸手去揉,心疼地攥着他的手,问荆鸿:“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试着为他祛除眼中的瘴气。”
    “有效果吗?”
    过了一会儿,待于凤来放松下来,荆鸿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摇头道:“瘴气散去了一些,但很快又重聚在一起,收效甚微。”
    苏罗颇为失望,这已是不知第几次的失败了。
    倒是于凤来很看得开,他理所当然地靠在苏罗怀里撒娇:“不要紧,治病原本也急不得呀,再说了,治好了苏罗你就不会这么宠着我了……”
    苏罗摸摸他的头:“不会的。”
    于凤来咧嘴笑笑,玩着他的手指头转了话题:“城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暂时还没有。”
    “哦,看来那群老不死还挺沉得住气嘛。”于凤来说这话时完全不像八|九岁的孩童,他用天真轻快的语气说,“四皇叔的死,不过是个开始,丢失了这么好利用的一个教徒,我不信大贤院还能忍下去。”
    他们谈起此事从不会避开荆鸿,显然是有意让他涉足。
    荆鸿在与这位封楚王接触几日之后,也对他有了新的认识,这决不是一个不谙世事、无心无谋的小孩子,所有的黑暗与血腥,他都亲手碰触过。
    他说:“荆辅学,只要你与那位太子殿下帮我了结心腹大患,你们有任何要求,封楚都会鼎力相助。”
    荆鸿起身施礼:“那就多谢君上了。”
    苏罗给午睡的于凤来掖好被子,坐在塌边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呼吸绵长,安然入梦,才起身去了断罪监看望那位闹妖的华晋太子。
    夏渊见了他,嘲讽道:“你这国师是有多没用,要把我的辅学累成那样。”
    苏罗挑了挑眉:“我们可没累着他,他不来看你,只是不想被你烦吧,毕竟陪一个无能的太子坐牢,实在没什么意思。”
    夏渊把手里小草人抛上抛下:“他不来也好,省得我静不下心来。”
    苏罗顿了顿:“你们……”他觉得这君臣二人的关系有些难以捉摸,但话到此处,又咽了回去,转而道,“若是殿下耐不住寂寞,要不我做主,放你出去见见他?”
    夏渊回得毫不犹豫:“不用了。”
    “为何?”苏罗有些惊讶,他以为他会立刻应允。
    “出去了事多。”夏渊道,“华晋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吧,回头那边来人了,看你把我这个‘叛贼’放出去了,不是给你家封楚王添麻烦了么?而且你们朝中派系斗争,我身份太尴尬,不适合在这时候掺合。所以,就这么待着挺好的,清静。”
    “是挺清净的。”苏罗道,“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昨天还听说你多要了一份骨头汤,多吃了两碗饭,我封楚招待的还算周到吧?”
    “嗯,周到得很,记得以后每餐都要加碗骨头汤,我正是长个儿的时候。”
    看他如此悠然自在,苏罗有些好笑,也有些佩服。
    他没想到这人身在囹圄,却已思虑了那么多,说实话,他本对这个赔了子嗣丢了皇位还一路被人追杀的太子很不看好,可现下看来,这人也不是一点能耐都没有。
    “这是荆鸿让我带给你的。”苏罗一扬手,一封信落到夏渊身边。
    “哦,那你可以走了,不送。”夏渊等的就是这个。
    牢房恢复了清静。
    夏渊迫不及待地取出信笺,看到上面的回复——
    剑破皇城一线差,且做贫穷卖身家。
    仔细这春寒摧枝芽,提笔沾蜡,数不尽风流付桃花。
    夏渊看到前半句,一股豪情和责任感油然而生,荆鸿信他必能荣归皇城,此时的寄人篱下显得也不那么苦了,再看到后半句,夏渊乐得捶了半天床。
    仔细春寒摧枝芽……荆鸿定是看出他拿那衣角做了什么,这是在担心他别受凉了要注意身体吗?提笔沾了什么蜡?为谁付了桃花?他几乎能想象荆鸿面红耳赤的模样。
    夏渊心情大好,把小草人压在这张纸上,美滋滋地睡午觉去了。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华晋宫中,却有人睡不踏实了。
    聂司徒最近的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有人参他苛政,他借着啥都不懂的小皇帝的手杀了两个,才勉强堵住悠悠众口。
    接着又是城外的边防驻军不见兵符不肯退,这些人是先皇驾崩之前调回来的,是大将军孟启生麾下精锐,如今围在皇城门口,他没有兵符,动又动不了,轰又轰不走,还得好吃好喝招待着防止孟家兵变,可把他急得上火。
    再来就是这份刚传来的通报,说夏渊从蒙秦王手底下逃走了,还去了封楚,目前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夏渊这个最大的隐患不除掉,他寝食难安!
    “张谦,你说说看,这要怎么办?”
    “大人莫急,封楚也不是傻子,现在收留这么个一无所有的人,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但是我们能给他们好处啊,让他们帮我们铲除叛贼,不是更省心么?”
    “借刀杀人……嗯,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张谦施施然道:“所以依臣之见,不如派使者前去封楚,与封楚王好好商量商量。”
    聂司徒下定决心:“好,就这么办!”
    是夜,一抹人影偷偷潜进了宗正寺的天牢。
    他筹谋了小半个月,总算放倒了这也值守的侍卫,来到了最里间的牢房。看到牢房中的那人时,他几乎都不敢认了:“……二皇兄?”
    那人衣衫单薄,头发凌乱,身形清瘦不少,不过双眼依然精明:“夏浩?”
    夏浩看着他都觉得心酸,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二皇兄从来都是贵气逼人、俊逸无俦的,怎料到会落得这般下场。现在看看他们兄弟几个,竟都是在苟且偷生,也不知父皇在天之灵作何感想。
    “你怎么来了?”见他傻愣着不说话,夏泽主动开口。
    “二皇兄,你知道瓯脱发生的事吗?”
    “不知。”夏泽走到牢房门口,盘腿坐下,“我被关在这里,什么消息也听不到,早不知外头是什么模样了。”
    夏浩没有尝试着开锁,宗正寺牢房的锁是连环锁,需五把钥匙才能打开,他秘密回京,一直在到处躲藏,根本没有机会去偷钥匙,于是干脆也坐了下来,只当是跟二哥叙旧了。
    夏浩将那场宫变之后的事一一与夏泽说了,夏泽听完一阵沉默。
    “二皇兄?”
    “想不到他命还挺硬。”
    “你说大皇兄?你不知道,他现在厉害得紧,武技精湛,脑袋也好使了,跟在宫里的时候判若两人。”夏浩说起这个有点滔滔不绝,“二皇兄我跟你说,他在武斗大会上用的功夫,我见都没见过,他就这么一掌……”
    夏泽苦笑道:“你这是被他给收了心哪。”
    夏浩一愣,挠挠头说:“可能这么说二皇兄你不爱听,可是我们现在都这样了……真的,二皇兄,我相信大皇兄能回来。”
    夏泽看着他:“你想过没有,他回来,我会怎样?我也是要跟他争的人,现在还是意图篡位的戴罪之身,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除掉我?”
    夏浩抿了抿唇,目光单纯而坚定:“他不会的,我也绝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二皇兄,我们是兄弟啊。”
    “是啊,兄弟。”夏泽懒懒道,“你这个兄弟,是来向我讨兵符的吧。”
    “……”
    “是荆鸿告诉你的吧,孟家戍边军的兵符在我手上。”
    “是,荆辅学说,父皇驾崩时,只有你在奉天殿,那兵符,定是被你拿去了。”
    “荆鸿啊……”如此良人,若是在他身边,今日该不会是这般境地了吧。
    “二皇兄,对不住,你们都是我的兄长,但我只认夏渊一个皇帝。”
    “罢了罢了,”夏泽闭了闭眼,“你要的东西,在碧心亭的棋盘之下。”
    对于夏浩来说,比起宗正寺,入宫倒是容易得多。毕竟是从小在那儿长大的,哪里有暗门,哪里好钻空子,他都摸得清清楚楚,找人伪造了个通行令牌,再换身太监衣服,就大摇大摆溜了进去。
    他先去了碧心亭。
    碧心亭这地方,靠近朝阳宫,自夏渊离开之后,朝阳宫便闲置着,小皇帝年岁太小,跟着如今的太后住进了西凰宫。
    曾经风光明媚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地萧索。
    碧心亭里的棋盘上还摆着残局,黑子白子停下了纠缠撕咬,皆落了一层灰。
    夏浩默默将棋子收进棋篓里,不胜唏嘘。
    掀起木质的棋盘,那下面果然躺着一枚金制的兵符,上面刻着一个孟字。
    之后夏浩混在扫地的下人里,蹲守在了西凰宫侧门。
    他在等自己的小侄子。
    虽说现在贵为九五之尊了,可那孩子话还说不囫囵,正是要人陪着宠着的时候。然而夏浩所见,这孩子却是没什么人看护的,他在这里守了半天,就只有一个小太监把孩子抱进去,也没管他睡没睡就匆匆出来了,之后就再没人进过那屋子。
    傍晚,孩子醒了,约莫是饿了,大声哭起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娘”的叫唤,只是没人理,后来嗓子都哭哑了,夏浩听得心如刀绞,恨不得冲进西凰宫揍那个女人十几巴掌。
    这是她的亲骨肉!她怎能这样!
    正当他急得不行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下等宫女进了那房子。
    看身形,那宫女夏浩认得,以前总跟在太子身边,好像叫红楠。那时候她好歹是个贴身侍女,算是很得宠的,也不知如何沦落至此。
    红楠被使唤了一天,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但这个小皇帝实在可怜,她若不管,这西凰宫里当真是不会有人管的。一个连自己的生母都管他叫“怪物”的孩子,还会有谁疼他?
    夏瑜时常脸色苍白,哭闹不止,有一次红楠还看到这孩子的手背上浮起一个大包,里面像是有什么虫子在鼓动,把她也吓得不轻,不过不久那个包就下去了,只是从那时起,小皇帝的精神就越来越不好。
    带孩子到院子里透透气,红楠坐在石阶上,把小皇帝放在摇椅里,逗着他玩了一会儿。因为太累了,逗着逗着她打起了小盹。头点了几下,一会儿功夫就醒了。
    红楠一醒来赶紧看向摇椅,生怕孩子没了,好在小皇帝还安安分分地待着。
    只不过,她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上下看了看,红楠惊讶地发现,小皇帝的脖子上挂着的小香包换了,那只旧的不知去了哪里,换成了一只新的,同样是那么丑的针脚,同样是那么好闻的气味。
    小皇帝抓着香包放嘴里啃啃,眼睛睁得大大的,精神头也好了起来。
    他咯咯笑着:“鸡糊,鸡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夏渊粲然一笑,我这就叫运筹帷幄。
    献菊感谢:
    温投喂的手榴弹
    染指青楼、14267091投喂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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