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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
    夏渊并没有看到望江上宇文势与荆鸿对峙的一幕,但他知道宇文势把谢青折的尸体带出去遛了一圈,回来后,由于调遣来的援军抵达望江上城,宇文势匆匆安排了桑沙运送谢青折,总算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萧廉掏出油纸包里最后一块酱牛肉,递给夏渊道:“就这么多,没了。”
    夏渊也不管手上脏不脏,抓过来就吃了个精光:“我家荆鸿果然料事如神,晓得我这就要凯旋而归了,吃食带的刚刚好,一点都不浪费。”
    萧廉暗想:是啊是啊,您家荆鸿做什么都是对的。
    两人又摸了套蒙秦军的衣服穿着,这次是将官的衣服,级别比较高,就算有人看他们脸生,也不敢贸然盘查他们。
    夏渊吃完酱牛肉,远远看到桑沙推着个木轮椅走了,身边守卫不多,但看得出来个个都是精锐。他朝萧廉打了个手势,两人吊在后面跟了上去。
    萧廉问:“上次我们不是跟这家伙照过面么,把他劈晕了,却没要他的命,也没拿那个布防草图,宇文势那么多疑的人,没对他起疑心?”
    夏渊勾唇一笑:“若是宇文势知道这事,定是会防着他的,但如果他不知道呢?”
    “你是说,这个桑沙隐瞒了遇上我们的事?”
    “桑沙也不是傻子,他要是向宇文势照实汇报了,第一个倒霉的不会是我们,而是他。我们什么都没做,他犯不着自己去招惹宇文势的怀疑。人都是这样的,在告发别人和保全自己之间,自然是选择后者。”
    “嗯……陛下英明。”
    两人在桑沙后面兜兜转转,到了望江下城一座废弃的民居附近,夏渊心说难怪自己踏破铁鞋都找不到尸体所在,原来是藏在了这种地方。
    桑沙没让那八个手下继续跟着,独自推着木轮椅朝院落深处走去。
    夏渊不想跟桑沙这块硬骨头死磕,便耐心等着。不久桑沙出来了,只带了两个手下离开,剩下的六个留下来看守。夏渊和萧廉分配了下,各自解决了三个守卫。到底是吃了肉有了劲,饶是那几个人身手还算不错,也很快就被他们放倒了。
    夏渊进入这处民居,一开始没发现有什么能藏人的特别之处,直到他们找到厨房下面的地窖。这地窖被建成了一座冰库,里面温度极低,比外面的飘雪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谢青折就躺在中间的冰床上。
    夏渊走到他的跟前。
    这是他自四岁失忆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这个人。
    夏渊戳了戳他的脸:“你跟我梦里见到的一个样,都没见你老。”
    这人合着眼,面容安宁,脸颊上褐色的小痣像是瑕疵,却无损于这张脸的温润美感。他周身萦绕着寒冰的雾气,时隔多年,历经世事,夏渊依然觉得这人恍若谪仙。
    谢青折的枕边放着一只木匣,夏渊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泠山脂玉。
    “呵,为了一个死人,宇文势可真是大手笔。”夏渊把木匣丢给萧廉,“拿着,不用跟他客气,这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萧廉收好匣子,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抖了开来。
    “抱歉,木轮椅太过显眼,我们还是觉得用麻袋运人比较方便。”
    夏渊轻手轻脚地抱起他,然后塞进麻袋里扛着:“谢青折,宇文势困着你太久了,走吧,我带你离开那个疯子。”
    黎明将至,他们扛着麻袋飞奔到下城江边,这是与孟启生约定好的接应地点。
    孟启生带领的部队还在抢攻,夏渊这边里应外合,把荆鸿给的虫毒洒到了整装待发的蒙秦船只上,顷刻间便收拾了下城残余的战力。
    烟火弹啾的一声飞上高空。
    先锋军这边原本受了大营动乱的影响,尽管孟启生治军甚严,下了不许非议的禁令,但还是有不少人心中浮躁,萌生退意,此时看到敌营中发出的信号,顿时军心大定——
    皇上真的没死!
    主帅身先士卒,孤身潜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他们又怎么能退缩!
    杀!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把他们赶出望江!
    一时间华晋先锋势如破竹,直取下城咽喉。
    孟启生先派出了接应船只,于混战中接出了夏渊和萧廉,还有他们扛着的麻袋。
    “恭迎陛下凯旋!”
    将士们心情激动,他们见到的是狼狈不堪的主帅,但这破破烂烂的形象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崇敬之情,仗还没打赢,已经迫不及待地欢呼了起来。
    夏渊放下麻袋,告诉他们这就是那个神秘兮兮的蒙秦上卿,让他给绑架来了。他往身上罩了件绣金龙的披风,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面前是即将攻陷的望江下城,夏渊立于主将船头,高声喊道:“蒙秦的残兵败将们!吾乃华晋皇帝夏渊,有句话要带给你们的王!你们可都听好了!”
    “听好了!”华晋军齐声和道。
    “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待吾赠汝三个字:哈!哈!哈!”
    夏渊嚣张至极,引得军中一片哄笑,纷纷跟着嘲讽:
    “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
    “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
    “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蒙秦守将一个个面如菜色,恨不得投江自刎。
    孟启生拿下下城之后,派了驻军镇守,随即带着夏渊匆忙往大营赶。夏渊见他面色凝重,有些不明所以:“刚打了胜仗,怎么这副脸色?”
    孟启生:“……”
    夏渊:“我知道你不爱说话,能稍微给个提示么?”
    “荆大人。”
    “荆鸿?荆鸿怎么了?”
    “……”
    “你倒是说话啊!”
    夏渊急了,刚想抓个能说话的来问,就见孟启生指向前方高处。
    透过清晨迷雾,夏渊看到对岸上有个高耸的立柱,上面似乎绑了个人。
    夏渊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那是谁?”
    孟启生:“荆大人。”
    夏渊顿时疯了:“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被绑在那儿?谁干的!”
    孟启生:“……”
    夏渊:“反了天了!快回营!他要是出了事,这仗也不要打了!都给他陪葬去!”
    被绑上立柱的时候,荆鸿没做什么反抗,也没让顾天正出手阻拦。那些群龙无首的将领讨论了一夜,没讨论出怎么对付宇文势,倒是达成了怎么烧死他的共识。
    去抓他的人很是忌讳他,好像碰到他就会沾染上瘟疫一般,将他抓住后,用一根长长的绳子牵着,最终绑到了火刑柱上,柱子离地三丈高,就为了防着他放虫子耍花样。
    他们把他吊上去,在立柱上淋了火油,只要在下面点燃,就能一路烧上去。
    军营中人心惶惶,众人在茫然无措中被流言所误导,迷了心智,他们不顾荆鸿曾经放血救助他们,一心只认为这人居心叵测,谋害了皇帝还要假装圣人,不烧死他就怕他会再放出什么虫子来控制他们。
    随着天光渐亮,唯一能发话的孟大将军还未归营,那些人便按捺不住,要施以火刑。
    此时江上浓雾略微散去了一些,有人看到影影绰绰的船队,顾天正急忙拦下要点火的士卒:“住手!他们回来了!皇上回来了!”
    喊出这句话,他心里其实很没有底,兴许那只是孟大将军归来的船队而已,兴许皇上和萧廉并不在上面……
    荆鸿身在高处,看得却是最清楚的。
    他知道,他们回来了。
    他从未怀疑过夏渊的能力,也相信,纵然所有人都将他视作异类,这世上终会有一个人待他一如既往,那个人就是夏渊。
    就在众人愣神的时候,远远传来一声暴喝:“谁准你们动他的!”
    那点火的士卒吓得一抖,火把竟失手掉在了立柱下,火苗登时腾起,沿着立柱向上烧去,转眼间就升到了一半。
    江上忽然跃来一道人影,长剑劈开晨雾,带着万钧之势砍向立柱。
    剑气横扫,粗壮的立柱被生生砍断,火焰截停在断口处,而上面的人已被稳稳抱住,安然落于地上。
    夏渊一身冷汗,扶好荆鸿便歇斯底里地发起了火:“谁准你们动他的!你们是被猪油蒙了心吗!朕出去一趟,你们就是这么守城的?把代行主帅之令的人绑在立柱上烧死?好,很好,朕今天真是见识到了。我华晋的守将,都是只会窝里反的饭桶!”
    镇守大营的将领们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个抖如筛糠。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陛、陛下?您、您不是……不是死了吗?”
    “朕死了?”夏渊怒极,“朕死没死不重要,你肯定是要死了!”
    “陛下,这个荆鸿是临祁人,他、他会邪术啊!他用蛊虫控制了您,还想趁您不在,谋权篡位!您有所不知,他已找借口杀了忠将涂力,这人是个细作、逆贼,留不得啊!为了我华晋社稷,臣只有拼死力谏!”
    “好一个拼死力谏!”夏渊深吸一口气,“他杀了一个将军?别说杀一个将军,就是他把你们全杀了朕也不会怪罪他!朕给他玉玺帅印,他就有权处置任何人!谁敢不服?谁不服他就是不服朕!
    “他用蛊虫控制朕?简直笑话!这话是听蒙秦王说的吧,敌人的话你们都信,你们脑子里都是大粪吗!如果不是他,朕现在还浑浑噩噩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朕在宫中举步维艰的时候,是他涉险进宫,耐心辅佐,他为朕除内奸挨板子,为朕忍受牢狱之灾,为协助朕扳倒聂老贼,处处隐忍,步步谋划,朕能坐上这个皇位,华晋能有如今的安稳,他是最大的功臣!你们说他是细作,是逆贼?!
    “既然你们今天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朕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荆鸿若是开口要皇位,朕二话不说就给他!你们还有什么屁要放!”
    这一通狂骂下来,所有人跪了一地,霎时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良久,夏渊一脚登上那个“拼死力谏”的将军:“都他妈给朕下去领罚!滚!”
    夏渊大发雷霆之后,找顾天正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心疼得不行。而处在风暴中心的荆鸿却早早回了主帐,整理堆积的文书账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渊亲自端来了滋补汤药,进了主帐,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荆鸿胳膊上的伤,岂料惊鸿冷冷瞥他一眼,就让他怔在当场,不由得有些心虚。
    荆鸿放下账本,把玉玺置于案几正中,自己立于一旁,对夏渊道:“陛下此去,丢下帅印,置万军于不顾,置战场于不顾,置天下于不顾,难道没什么话要对列祖列宗说吗?”
    夏渊刚刚在外面威风八面,这会儿立即就蔫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想了想,又把荆鸿的算盘垫在自己膝盖下,以此来加重惩罚。不过,他跪的朝向不是玉玺,而是荆鸿。
    他忏悔道:“我无愧于万军,无愧于战场,无愧于天下,我唯一愧对的,就是你。”
    荆鸿连忙偏过身去:“陛下跪错了,莫要折了臣的寿。”
    夏渊在算盘上动了动膝盖:“没跪错,我跪的不是列祖列宗,我跪的是媳妇儿。”
    荆鸿给气得脸红:“陛下!”
    “荆鸿,你就让我这么跪着罢。”夏渊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要细细说与我听,你不说,我便不起来。”
    “陛下快起来吧,你想问什么,臣知无不言。”
    “我不起来,我要问的,你一定不愿说,但我一定要知道。”
    “……”荆鸿无奈,“好吧,陛下请问。”
    “你给我说说,你与宇文势的纠葛究竟是怎么回事,作为谢青折的你,是怎么死的?”
    “……陛下,都是过去的事了。”
    夏渊拉过他的手,神情坚定:“我要知道。”
    荆鸿心知拗不过他,长叹一声,只得缓缓道来:“当年我为了解开宇文势的命劫,离开蒙秦,去华晋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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