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泊安静听着,对于时绍星的往事,他是听过一些的,都是时绍星自己告诉他的。
    时绍星慢悠悠开口,道:“其实我原来,并非是这个性子的,二十多年前,我性子冲得很,那时候师父收留了小声,小声性子就比较沉稳,所以师父才教了他天下无双的剑法,而是用了十多年,让我改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他也算得上是,年少轻狂,那时候不知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月无双的师父,究竟是何许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月无双这等人?秦夜泊的枪法算得上是上乘,却还是被月无双压得死死的。
    “师父,不会武功。”时绍星笑了笑,道:“师父不会武功的,这身本事,只是小声自己的,天性使然,他的性子如此,所以才,练出了剑法,夜泊,你要明白,小声能够走到这种地步,并非是因为在生死边缘摸滚打爬,而是,觉悟。”
    什么才是觉悟?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滑了,想要用力抓住的时候,却总是从指间溜走,又在不经意间冒出。
    “师父曾经问了小声一个问题,如果这把剑断了,那你以什么为剑,才能斩断乱世,小声说,那就以苍生为剑,斩断乱世。”时绍星轻轻仰起头,语气中带了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骄傲。
    “夜泊,我听过浮生妄的枪法,最后一式,是浮生烬,对么?”
    时绍星见他点头,道:“日月倾,山河崩,天光黯,是谓浮生烬。那你可知,何为日月倾,山河崩,天光黯?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这九个字,你什么时候就能够理解,浮生妄的枪法了。”
    秦夜泊看着时绍星,正要开口,惊雷炸响,让这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外看了看。
    “我的师父,告诉过我,希望我这一辈子,都不要明白最后一式,但是,我似乎明白师父经历过什么了。”秦夜泊眸光黯淡,提到师父的时候,还有有些难过的。
    秦夜泊的师父,名叫白麒凌,告诉秦夜泊不要明白最后一式的时候,是躺在病榻上的,这句话说完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浮生烬的九个字,时时刻刻都透露出了两个字,那就是,绝望。
    “的确,不该明白。”时绍星的表情多少有些严肃,转眼间又是笑了一下,道:“因为你的师父,永远都不希望你经历那些,可是,你要明白,你坐在这个位子上,终有一日,你还是要明白的。”
    时绍星轻轻闭了闭眼。
    他的师门,被屠杀殆尽的时候,绝望莫过于此。
    慌乱之中,时声,也就是月无双,也只能保着时绍星杀出了重围。
    这些事情,很久之前时绍星对秦夜泊略微提过,却是不曾多说,而对于这些事情,秦夜泊也不会去过问的。
    “终有一日么?”秦夜泊设想过无数种的场景,比如,秦家被灭门,比如,祁景安沈亦这一干人都死在他的面前,他始终都未真真切切体会到,而今,江湖的四个世家仅仅剩下秦家,这样秦夜泊有些寝食难安。
    绝望么?许是绝望的,可也没有体会到过。
    时绍星看着回廊外正下着的雨,道:“淮安的事情,要和我说一说么?不想说,也是没有关系的,我想,张庚衍定然是拿到了南宫家的东西,所以,只怕秦家在朝夕之间,就会被……”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秦夜泊知道他要说什么。
    但是,张庚衍说过,想要秦家的秘密,但是,秦夜泊要他拿南宫家的东西做为交换,张庚衍是一口答应过的,只怕是此人的话是信不得的。
    还不知秦潇晗那边的进展如何了,只怕是隐士高人,不是那么好寻找的。
    秦夜泊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夜泊,虽说我长你十年,但是我的有些话,也是算不得数的,你也不要尽数听了去,对你没有好处的。”时绍星的性子,永远都是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若是放在这民间,定是一个名门大家的少爷公子。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秦夜泊看着时绍星。
    “什么问题,尽管说来听听。”
    “鬼门易守难攻,其中之人精通蛊术,我想问的是,这天下就真的没有人能够制服鬼门么?”秦夜泊偏是不信,这偌大的鬼门,即便是传闻九百年不倒,可就真的是固若金汤么?
    鬼门最难对付的,并不是鬼泣山的地势,而是诡异莫测的蛊术。
    时绍星想了想,最终是摇摇头,道:“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擅长使用蛊术的人,都一个名字,叫做蛊师,但是……却无人将鬼门的人称作蛊师,若是真的要对付鬼门,只怕是还要请那些蛊师出手。”
    这个称呼,他却是没听过,也仅仅是听过养蛊人三个字。
    而同为养蛊人的沈亦,却是不通蛊术,他也仅仅是,知道如何转移这长生蛊。
    “养蛊人呢?”
    “其实这些,你该问沐清歌的,她对这些东西,倒是了解得透彻——养蛊人,远远不能和蛊师相提并论,可至今,我也未曾听说过谁是蛊师。”
    世间的能人巧匠太多了,而养蛊,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时绍星见秦夜泊思绪飘忽,又道:“不过,张庚衍一定知道蛊师的事情,虽然我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说对付鬼门,我猜,十有八九是张庚衍要攻鬼门。”
    秦夜泊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是,我不希望鬼门被攻下。”
    时绍星道:“我也不希望,不过,张庚衍既然要攻鬼门,一定知道蛊师的事情,或许不在南盛,而是大凉,亦或是,燕楚。”
    燕楚。
    这两个字让秦夜泊浑身一冷,对南盛虎视眈眈的,一个是在漠北雁门之外的大凉,一个是在巴蜀以南的燕楚。
    那南盛面临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大凉了。
    “燕楚?”秦夜泊觉得,张庚衍身后的东西,就像是看不到头,不仅仅牵扯南盛的苏彦,还有大凉,甚至,或许还会有燕楚。
    “寒云教鼎盛之时,确实来过一个燕楚之人,是一个妇人,据她所说是逃难至此的,也仅仅是有她一个人活到了中原,我让人严密调查了此人,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却是不经意间,感觉到了此人竟然是对蛊术颇为了解,当我问及缘由,她只说,这些都是她的表兄常常念叨的东西,时间久了她便记得了。”
    “所以,我怀疑,燕楚会有蛊师的存在——普通人,是不可能如她这般的,就算是在沐清歌身边,也未必学得懂三分蛊术。”
    秦夜泊似乎也是看开了,道:“我觉得张庚衍在大凉的地位一定非常重要,如果真的能够对付鬼门的蛊术,那么鬼门,可是极为凶险了。”
    “那你不是也有打算了么?”时绍星笑道。
    “杀了蛊师,你觉得如何?”
    时绍星回了他四个字:“天方夜谭。”
    “你说的那名妇人如何了?”若是找到此人,或许,会有转机的。
    “寒云教内部分裂,她是站在我这边的人,曾经问我需不需要用些小手段,她可以试一试,我拒绝了。童符察觉到之后,没有放过她,是我的疏忽。”时绍星有些自责的,那时候只知道此人或许会是蛊师,却不想日后会出这些事。
    的确是有些可惜了,还是站在时绍星这一边的人。
    外面的雨竟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张庚衍丝毫不在意自己湿透的衣服,撑了把伞便出府去了,而寒风卷起雨珠直往人怀中钻,一把伞根本是什么作用都没有,张庚衍索性直接弃了伞,钻到了一个巷子中。
    巷子中倒是寻常百姓住的房屋,没有府院那般宽阔,而张庚衍多少还是有些收敛住了脚步,轻轻推来了房门。
    房中的床榻上,一位老人盘腿而坐,鹤发童颜。
    “晚辈张庚衍,想必,你已经听过了。”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轻轻点了下头,道:“听过了,不曾见过。”
    张庚衍态度并不倨傲,语调平淡:“睁眼看看?”
    那老者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家中贫寒,张公子全切凑合一下,就算我睁眼,也是看不到你的。”说着,那老人已经是睁开了眼,虽说是对着张庚衍,双瞳之中却是没有任何光芒。
    他是个瞎子。
    张庚衍这才知道,为何此人说听过了,不曾见过,分明他这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说吧,把我叫到此处,是为了什么?”那来着也不在意张庚衍是在他面前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的儿子让他来到长安,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张庚衍并没有坐下,雨水顺着他的衣服不断低落在地上,他没有走动,只是答道:“有什么事情,日后你自然是会知道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在此处安歇。”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闭上眼睛,道:“你要找的蛊师,基本已经是绝后了,不过幸亏,我还有一个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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