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没了强化剂,我第一次养了这么久的伤,从住院到过年,我养了近四个月的伤,而我在蓝家也已经住了小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蓝耐恕带我去了祠堂,却只是上了香,带我去给蓝宽仁夫妇扫墓时却说了很多,我心中想着族谱的事,听得心不在焉。我在这里无名无钱,不上族谱早晚会被赶出去。
    终于在过年时我已经可以不坐轮椅,独自行走了。
    这个年过得太热闹了,无论是作为薛靖还是蓝林,我都从未体验过和家人一起过年,过往的二十多年里都是冷冷清清的。
    而蓝家热闹得有点让我手足无措。从门口的山水造景到院内,每扇门都挂上了红灯笼,树枝上高低错落的挂着福禄寿康的剪纸,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戴上了红围巾。屋内的窗户上,花瓶上都贴上了福字,连家里工作的佣人都换上了红色的工作服,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只有我格格不入。
    原来战前过年是这样的吗?
    我站在房间的露台上看着不停的有人往家里送东西,他们手中拿到有珠宝首饰,有文玩书画,而这些里面大部分都是送到我房间里的。
    蓝耐恕说有些是他给我的新年礼物,有些是外面亲朋好友送的。
    我拢拢身上的衣服,感觉在外面站久了腿有些疼,便进屋去了。今晚是除夕,今晚要穿的衣服,搭配的首饰已经有人给我搭配好。
    我摸摸布料上等的礼服,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珠宝。顶着蓝林的身份体验过大姓的生活后,对于这些奢侈品我已经见怪不怪,这些都是冰冷的,但背后的心思却让我有些触动。
    我没有父母,我是蓝林的备用器官容器,蓝林的家人也不是我的家人,我不知道有家人是什么感觉。
    我走到衣帽间内,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物,拿起蓝耐恕为我准备的华美衣袍,余光瞥到镜子墙,我撩了撩头发,转过身看向镜中赤裸的自己。除了车祸造成的一些微创伤口,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疤痕,好像我之前的那些血液,那些努力都被抹去,只有左肩的蝴蝶兰还盛开。
    我觉得这个图案很难看,一团黑色的东西蓝林却把它美化成了蝴蝶兰的图案。
    我摸摸自己的手臂,休养的这段时间我身上的肌肉已经松懈了很多,没了强化剂,强悍的体魄已经渐渐的离我而去。
    只是来了四个月,我便已经放松了。
    “我们在一个和平的国家,不需要我们去战场厮杀,松懈了又怎么?”镜子的自己开口道。
    “倒是好久没见你了,这段时间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
    她笑笑,道:“你这个第二人格代替我过得顺风顺水,我也没有出来的必要。”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火药味这么重啊。”我将衣服穿上,对她讥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我们换个称呼,从前我叫你蓝林你叫我莉莉,我们俩都讨厌蓝林,不如以后我称呼你这个主人格薛靖吧。”
    “怎么这次你不跟我抢名字了?”薛靖抱胸笑道。
    “我们现在用的是蓝林的身份,我再用一些她莉莉·布鲁的名字也无伤大雅。”
    薛靖见我穿好衣服,熟练的佩戴起各种首饰,不由笑道:“看来大姓的生活经验教会了我们很多呀。”
    “别打趣我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和家人一起过年。”我在镜前转个身,检查身上的装扮。
    “既然这样,那不如……”薛靖往前一探,她的身体便从镜中出来,站在了我面前,“你将身体的控制权给我,我替你去应付。”
    我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转身便走。
    “莉莉,”薛靖在身后喊住我,“你不是蓝林,她那种姿态做派你用不上。而且你的意志力可是弱了不少,怎么是被蓝敬林吓到了?”
    我回头看趴在肩头的她,此刻她眼里的贪婪与野心和蓝林真像。
    “你想怎么样?”
    “这到底是我的身体,你占了这么久,该还我了吧。”
    我垂眸看着她,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们的个性一直分明,她作为主人格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变得懦弱胆怯,这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抢过了身体的主导权,但在来到这里后她却突然变得强势。
    远离了那些本不该属于我们的糟心事,薛靖的精神状态在一天一天变好,这四个月养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理。
    “你累了这么久,该我了。”她此刻的狡黠让她像只偷到肉的小狐狸。
    话毕,我便感觉眼前一阵模糊,像是机械人突然没电,摇摇晃晃的只能向身后倒去。
    ……
    睁开双眼,自己的呼吸声格外的明显,眼帘中只有衣帽间的吊顶。
    我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已经重新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姐!”蓝敬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脸便出现在我眼前,“没事吧?摔哪了?”
    “没事,就是腿突然有点疼,没站稳。”我扶着他的手站起来,神情还有些恍惚。
    “我看啊就是你腿还没好全,我哥哥说的对,你就该再坐一阵子的轮椅。”蓝敬弘嘟着嘴,小声埋怨道。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道:“你个小大人,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真没事?”
    “没事。”
    “好吧,那走吧,爸爸就是让我来叫你吃年夜饭的。”
    我点点头跟着蓝敬弘走,回头看了一眼莉莉,现在站在镜中的人是她。
    我没料到战前的年夜饭会这么丰盛,这些菜无论是品种还是摆盘都有讲究,每一个都象征着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也许是我震惊的样子太明显了,蓝耐恕让人把我的椅子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在红木圆桌上,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倒真像一家。
    饭桌上一家人互相夹菜,说说笑笑,我也尝试着给这三人夹菜,气氛越来越融洽。
    饭毕还要守岁,蓝耐恕和蓝敬元布了一局棋,蓝敬弘拉着我在茶几上拼积木,电视放着春晚当背景音。战后的手机电视都是悬浮透明屏,这种大件的液晶电视在我看来算老古董,电视里播放的内容对我来说也新奇。
    砰!
    一声猛烈的爆炸声撕破夜晚的愉悦,如死神的镰刀照着我的面门狠狠劈下。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炮弹。
    我吓得面色瞬间惨白,猛地从地毯站起,右手下意识的去拿枪包里的枪,却掏了个空,桌上刚刚拼好的积木也因为我的动作全部散落。
    一家三口错愕的看着我,屋外的爆炸声还在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才十一点就放烟花呀。”蓝敬弘喃喃道。
    此刻我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目前还没有战争,外面的声音是和平年代象征繁荣昌盛的烟花。
    只是烟花,不是炮弹。
    我难为情的坐下,可手还在抖。
    客厅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我刚刚的动作地区太奇怪了,和平地区没有人会把烟花认作是炮弹。战争时代没有烟花,我只在蓝林的记忆里见过。
    蓝耐恕清了清嗓子,道:“这棋今天就下到这里吧,敬元敬弘,我之前叫人买了些烟花回来,在地下室里,你们去拿了带着敬林出去玩一玩吧。”
    蓝敬元也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就拉着还在懵圈状态的蓝敬弘去楼梯间。
    我以为蓝耐恕会问我什么,但他却一字未说,从玄关处的收纳柜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又给我系上一条兔子围巾,道:“外面冷。”
    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我的内心深处,温暖又柔软,无声无息的进入我的心中,轻轻安抚着我受惊的灵魂。
    是叫情亲吗?
    蓝耐恕眼中的是对子女的慈爱,他替我将围巾的帽子整理好,使两只兔耳朵刚好垂在身后,围巾的两端又能最大程度的遮住我的脸,让我不受寒风侵袭。
    “我家敬林真好看,戴这个小兔子围巾像个小公主。”
    我眼睛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原来我在他眼中是无害的,原来真的有人会把我当作掌中至宝,为我戴上小兔子的围巾嘱咐我不要受凉。
    蓝耐恕慈爱的摸摸我的脸,千言万语此刻都化作了他慈爱的目光。
    我心中轰然一响,过去用残砖碎瓦拼建的堡垒零碎倒塌,一颗绿芽在废墟上开出洁白的花。
    我漂泊了多年的灵魂好像看到了彼岸,我好像也有人疼了。
    我好像也要有家人了。
    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滚落,这种悸动,这种温暖,是我从未得到且一直渴求的。
    蓝敬元兄弟俩用小推车推着烟花,我们到了正厅外的空地上,第一支烟花他们让我来放。
    我生疏的接过打火机,第一次有五彩的绚烂在我眼前绽开,没有伴随血肉的横飞,只有夜幕之下无尽的繁华。我一直抬着头,恨不得将漫天的烟火都收入眼底,惊喜的拍着手,不断喝彩。
    在一声声烟花绽放中,我躁动的心好像渐渐平静了。
    这是我二十二年的人生中过的第一个除夕,这天晚上我笑得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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