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四十九年(361年),中秋夜。
    敦煌城灯火通明,城门大开,辛艾坐在牛车上,晃悠悠的跟着阿娘一起去拜月楼。
    拜月是大节,出城的车队排起长龙,中间还夹杂着许多徒步而来的虔诚百姓,火光照亮漆黑夜空,如同地上星河。
    看着窗外满月当空,银河变换,突发感慨,居然已来将满一年。
    去年那阵子免于去县学,在周围四处晃荡了一个来月,对时局稍微有了些了解,还没找到机会搞点事情,好日子就灭于李暠之手。
    说起来还挺曲折离奇。
    辛景闲来无事找她借经书,她哪舍得把原本借出,只好自己手抄了一份给他,毕竟是自家阿兄,左右出不了家门,抄本弄坏了她也不心疼。
    李暠自成纪回来后,又来他们家借书,和辛景在书房聊天时看到她手抄那卷《法华经》,如获至宝。
    几番询问,发现王羲之经卷原本居然在她手上。
    于是辛景也知道自己妹妹突然热衷于抄佛经是为什么了。
    阿兄都知道了,阿父知道还远吗?
    最后连书肆老板都知道她捡漏了王羲之,直呼大亏。
    可恨的是李暠几次三番借口,最终竟然说动阿父来当说客,把原本借走,如今一直没还。
    而且阿父觉得被骗,一怒之下又把她送去县学。
    每每在县学看到那俩人的脸,她都觉得很生气。她一直尽力避着李暠,可是发生的所有事情又似乎有因果一般,全和他串联在一起。
    如今都知道她有王羲之手稿,想借来一观,结果经卷压根没在她这儿,大家还以为是她的借口,不愿意借。
    抬手扶额,还是要想个办法要回来。
    “到了,下车吧。”阿娘把她从思绪中唤出。
    她手脚并用麻溜的爬下车。
    辛卢氏用手指戳了下她脑袋,道:“祭品呢?”
    “哦哦哦。”想事情太入迷,忘记把祭品拿下来了,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车后的人,喊道,“浣奚,来搬祭品。”
    “你呀,叫你干点事,就喊浣奚。”辛卢氏调笑道。
    “阿娘,那么大个望月,艾娘实在搬不动啊。”从这里走到拜月楼可不短。
    还以为阿娘会体恤她年纪小,没想到望月最后还是落在她手上。
    辛艾紧跟着辛卢氏,小声道:“阿娘,阿父之前那么反对我抄佛经,为何咱们中秋还要来拜月楼祈愿啊?”
    辛卢氏低头看着她,认真解释:“你还小,应以儒学为主,知理明智,阿父阻你不过是怕你过度沉迷佛门,将来修得万事皆空。
    “世俗虽繁,可我们这样的家族,繁才是生存之道。
    “拜月祈愿是自省,求心不求佛。想要事成,关键在于人。若所求皆有应,所愿皆能成,又何来生灵涂炭,流离失所?佛家有很多做人的道理,学习一二并无坏处。
    “艾娘,你要记住,儒家才是根本,必须读书明理,先修心。”
    辛艾点头,佩服辛氏一家子的明智。她来自未来,建立了完整三观,才对佛祖无所求,原来古人也并不是那么信佛的呀。她抄经纯粹因为艺术追求,忘记在他们眼中,自己还是个垂髫小儿。
    拜完出来时,发现浣奚一脸慌张,辛艾刚想问她怎么了,才看见路上站了不少兵卒。
    兵卒们各个面色肃杀凝重。
    辛艾心道不好,这是有事要发生。抬头看了一眼辛卢氏,怕她担心慌乱,只好搓着手臂道:“阿娘,果然一到八月十五就变天,这会儿艾娘觉得有点冷,我们快回吧。”
    辛卢氏还没反应过来为何会觉得冷,就被她拉着往牛车走去。
    辛艾小心的观察兵卒们表情,见她们要走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大胆的让车童驾车离开。
    俩人刚到家,便听闻敦煌城关了城门。
    辛纳见两人无事,叮嘱道:“最近不要到处跑。”就带着辛卢氏回房了。
    辛艾看着辛景,挑眉示意询问。
    辛景小声神神秘秘:“最近不太平。”
    “到底为何不太平?”辛艾无语,问半天这不是什么也没说嘛。
    辛景看着她纠结的小脸:“我也不知道,只能说这回可能有大难。”
    “谁有大难?”
    辛景皱着眉,若有所思,转身走了。
    ???
    辛艾回到房间,叫来浣奚。
    “可知城里到底发生何事了?”
    浣奚点头,明白她意思:“奴明日去打听。”
    等浣奚走了,她从柜子里翻出手札,看看是否有什么内容是她遗漏了。
    361年,政局混乱,她脑海里只记得王羲之这一年去世,其他小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具体事还真是一无所知。
    等等,王羲之去世的话,那她那卷《法华经》岂不是成绝本了?
    不行!说什么她都要去找李暠要回来。
    接连几日在县学都没见到人,问辛景就支支吾吾,直说不好说。
    辛景不乐意说的事,涣奚早已打听出来了。
    四月时宋混过世,其弟宋澄接掌大权,奈何宋澄处事远不如宋混,优柔寡断,不知防备右司马张邕,弄得宋家如今局面堪忧。
    宋家如若发生大变故,李暠还未知会如何,经书不拿回来,她哪能心安。
    下学就先逮着辛景,拉着他坚决不让他先走。
    “你陪我去他家。”她今天非要拿回来不可。
    “干什么?”
    “他把经卷借走了,还没还给我呢!”
    “玄盛兄言而有信,借了定会还,你急什么?”
    “你不和我去我就自己去了!”
    辛景怕她真自己去回头惹出什么事,只好无奈答应:“行行行,去了你别说话,我去帮你要。”
    “你能要回来,我就不说话。”
    呸,鬼才信你。
    两人在前厅等了一会儿,李暠就出来了。
    “两位久等。”
    “玄盛兄,打扰。”
    辛艾跟在辛景身后,转头看向别处,不吱声。
    “可是有事?”
    “见你几日没去县学,来看看是否安好。”
    辛艾在他身后使劲拽了下他罩衣后摆,瞪眼看着他,说些什么呢?
    辛景被她突然一拽往后一仰,回头也瞪她一眼,把衣摆从她手里抽出来,装作若无其事。
    李暠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不明所以道:“我阿娘有了几月身孕,继父在任地无法归家,近日她总觉得不太安生,我在家多陪陪她。”
    辛景一拜:“那真是恭喜玄盛兄,要添兄弟了!”
    李暠点头说谢,表情却并不开心。
    辛景又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李暠犹豫的看着前厅门外仆从来往,不甚方便:“来书房说吧。”
    辛景点头,辛艾于是也跟着走。
    去书房更好,她可以顺便把经卷拿了,也不用来回来去再等。
    关上房门,李暠叹气道:“继父被困在武兴了。”
    辛景问:“可是因为宋家的事?”
    李暠点头:“宋混死后,宋澄接替其位,朝中独大。右司马张邕眼红其权,从中挑拨,如今攀上马太后,怕是会百般刁难。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月继父休沐得以回家几日,时候未到便被突然召回,阿娘本想一起去的,可是身孕已经显怀,继父不忍路途奔波,阿娘还是留下了。”一声无奈叹息,“敦煌城内外最近多了这么多陌生兵卒,怕不是什么好事。”
    辛艾突然问:“武兴在哪里?”
    这一句来得突然,李暠还是回答道:“姑臧城西北约八十里。”
    辛艾咬唇,脑子里不停的分析听到的信息,下意识的手指弯曲开始敲桌子。想了想,还是需要画图来捋一下关系,不自觉的走到李暠桌边,拿起笔墨,画了一张关系图。
    辛景和李暠两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张玄靓如今就是个傀儡,自古幼主多亡国,如今乱成这样,前凉怕是气数将尽了。
    她到底从哪里能改变历史呢?
    如果宋家不死,是不是前凉能再多撑一撑?
    她抬眼看向李暠时,发现李暠也正看着她。
    万一改变了历史有两个结局等她,要么从世界上消失,要么她这一世可以活得久点;如果她提醒之后历史依然是原来的进度,那是不是她还是要嫁给李暠?
    她当即决定搏一把:“宋家可有私兵?”宋家这样的世家一般都会养私兵。
    “这个我不清楚。”
    辛艾想也是,毕竟是继子,再说他也不过十岁,还能真指望他亲自上阵?
    “那你给宋……你继父去信,让他调兵,和张邕准备死战。”
    李暠震惊:“如此严重吗?”
    辛艾皱眉,这是不信还是怎么的?
    “敦煌城最近这么多兵卒,张邕明显是准备对付宋澄,想要一锅端,先断他后路。远水救不了近火,真要在姑臧动手,武兴或许还能救一救。说到底问题还是幼主无权易被人挑拨利用,马太后倒戈帮张邕,那张……幼主必然也是作壁上观。”
    辛景恍然道:“张邕竟是要灭宋家吗?”
    “那宋氏可还有救?”李暠急切的问。
    “去信与你继父吧,他们或有法,我只是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她如今又不清楚各方实力,如何破局?现在说的这些说不定宋僚早都预料到了。
    “确实如此,暠先谢过。”
    被打岔差点忘记今天来的主题,辛艾皱眉认真道:“不必,说正事,我的经卷你何时还?”
    李暠抱歉作揖:“经卷如今不在我这,这……因为最近阿娘觉得不安生,经卷在她那里,你若要,我一会儿去找阿娘拿给你,只不过我还没跟她说起宋家的事,你们别露馅。”
    辛艾刚要说好,辛景赶忙出来拉住她:“倒也没有这般着急,等宋夫人好些再还也可。”
    辛艾使劲一脚往他小腿上踹去,指着他怒道:“我就知道你……你,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气得干脆自己先走了。
    李暠欲追,辛景拦着道:“没事,小孩子脾气。”
    “经卷我定会还的。”
    “嗯,等你家里过了这阵吧。”辛景准备告辞,想起来又补充道:“艾娘真的很喜欢,千万别弄坏了。”
    “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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