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三月,春回大地,凉州牧张天锡亲自征讨李俨。
    姑臧城内。
    小仆往房内递了封信,不小心看见榻上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把信放在桌几上赶紧退了出来。
    房内喘息声剧烈,久久不能平息。
    “郎君真是厉害,奴家可被您折腾死了。”
    榻上的男子听到这话,面色毫无变化,等气息平顺,将女子往外一推:“滚!贱人!”
    “哎哟,您可真是翻脸无情!”女子话虽这么说,脸上完全没有被羞辱的燥意,已是习惯了他此般,缓缓的收拾好自己,才风情万种的扭出门,在门口看见守门的仆从高大威武,还咂摸了下嘴,调戏的伸出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圈,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仆从被她逗得脸色通红,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房内传出一声怒吼,他脸色变得煞白,战战兢兢进了屋子,趴跪在地上等着主子宣泄怒气。
    迟迟没等到动静,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男子手上捏着之前送进来的信,咬牙小声咒骂道:“这个辛氏,居然敢背着我应下别人的婚约,当我是死了吗?”
    说着,他愤怒撕掉信纸,吼道:“备车,我要回敦煌。”
    “郎君,郎君不可啊!郎主让您最近一定待在家中不要出去的,外面正乱着呢!”
    他发狠的踹了他一脚:“你什么东西,敢来管我?活腻了是不是?”
    仆从想起之前从这里抬出去,那些人悲惨可怖的样子,趴在地上求饶道:“郎君饶命!饶命啊!”
    “快去备车!我现在就要去敦煌!”
    “是,是!”
    仆从连滚带爬从房中跑出。
    男子跟在他后面出来,走得急了些,右腿的微跛显露出来。
    自从宋夫人过世,辛艾大病一场,瘦了许多。辛卢氏心疼,觉得婚事上对她有所亏欠,几方面考虑下来,也不让她去县学了,就在家好生养着。可她就不是个在家能呆得住的主,整天到处瞎跑。
    这日天气晴好,辛艾坐在一小茶馆喝茶,听着隔壁桌几位商人议论纷纷。
    “老幺,陇西现在如何了?”
    对面那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缓慢道:“那里乱得很。”
    “哦?如何个乱法?”
    “杨遹在金城郡打赢咯,占了大夏和武始,这哈子李俨只怕要躺板板咯,哈哈哈。”老幺说着说着就开始笑。
    这一口方言,让辛艾捏了把汗。幸亏现代人对比较出名的几个方言还挺熟,不然这一串下来都不一定能听懂。
    对面那人突然一拍桌子:“老幺,你还笑得出来,长安这一路过来,要不是李俨这几年到中间歪搞,商路不知几多顺畅。”
    “你未必就晓得我这一路顺利啊?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怎么说?”
    叫老幺那人直摆手:“这你不懂!这你不懂。”
    对面这人又凑近,小声说:“说来听哈嘛,让我们这些人也了解下情况,再去长安也好避开点。”
    “我看你是老乡才同你说哈的,你莫告诉别人。”
    “晓得晓得。”对面那人赶紧挪到老幺旁边,凑过去仔细听。
    “本来我的货被劫咯,跑的路上误打误撞,不小心救了一个贵人,他说他是凉州牧的亲戚,还是个高官,他找的路子把我的货找回来咯,又我带过来的撒。”
    这人听得皱着眉:“收了你好多钱?”
    老幺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五。
    这人摇头:“你救他的命,他还收你五成?这一趟怕不是白跑。”
    “这还是看到救命的情分上,不然我的命只怕都没有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晓得不?搭上这条线,我以后来往不是更方便一些?”
    “要你这么多钱,只怕不是个好搭子。”
    老幺气的一拍桌子:“你晓得个锤子!莫乱说!”
    “好好好,那要去长安,他收好多?”
    只见老幺又比划了下手。
    那人看见直摇头:“这么多?算咯算咯,要亏死的。”
    “你走不走嘛?”
    “不走咯,这一趟本来就没有多少子钱,跑到姑臧就算了,长安要亏死。”
    “你不走那我就走咯,我还要去于阗。”老幺说完起身就离开了。
    这人念叨着:“你走你走。”等不见了老幺的身影才叹了口气,小声嘀咕:“这是么子世道嘛。”
    坐着将壶里剩下的水喝完,才起身离开。
    辛艾边听,手边敲着桌子,等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出了茶馆,她边晒太阳,边闲逛。今年暖和得早,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十分舒服惬意。
    确实如李暠去岁所说,李俨自立,影响长安商路,城里商人驼队日见多了起来,弄得她走路都得十分小心避着点,万一遇到只生气的,指不定就被喷得一身口水。
    不过,商人多有多的好处,比如之前见不着的东西,现在偶尔也能看到一二。
    她走到一个粟特商人摊前,这里罕见的有胡粉卖,也就是做颜料的矿石,这时候这个可不多见。聊了会儿探听价格,对方只当她小孩不识货来捣乱的,随意说了个数。她一听确实太贵,即使砍价也买不起,只好悻悻然离开。
    东走走,西看看,没有什么再吸引她的。
    时间还早,干脆回家叫上童子,驾车去宕泉河。
    一个冬天没见,也不知道乐僔师父的洞窟挖得怎么样了。
    牛车晃晃悠悠到洞窟对岸,辛艾叹了口气,河水涨了点,过不去,还得绕到仙岩寺过桥。这一圈绕过去又耽误不少时间,她沿浅滩过来也没见着个人影,东西倒是都在,索性自己爬上去看看。
    木制的架子倒是搭得牢固,她沿着坡道慢慢走上去,到顶端,往里一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小斜坡往上。
    就这进度……大概才挖了个主室的前顶。
    这可是一年多了呀!
    辛艾内心泪奔,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全貌了!
    古人这效率让她不敢恭维。
    这速度,还是回家等吧,她几个月来看一眼就成。
    回去路上,辛艾看着远处的祁连山,有些感慨。
    转眼之间来这里已经七年了,几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干燥的气候,炙热的沙漠,寒冷的冬季和一望无际的戈壁,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等等……
    远处那黑乎乎的一片是什么?
    等她看清,脸色大变,赶紧喊道:“宗童,往前面岔路跑,快!”
    宗童侧头一看,顿时明白,赶紧调转车头,让牛能跑得快一点。
    辛艾坐在车上,摇摇晃晃。
    不!她一点也没有适应!见了鬼的沙尘暴!
    眼见着后面一片黄沙,如同黑沉的幕布,瞬间遮天蔽日而来,牛车跑得太慢,再等会儿估计就会被淹没。她赶紧拉着童子跳下牛车,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她发誓,上辈子加这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两人刚进屋把门关上,外面噼里啪啦的碎石头就砸上了门板,还有间隙飞进来一些细小的沙尘,吹了她一脸。
    担心门被吹倒,叫他先顶着,自己跑到厅堂,挪了个桌子过来抵住门。
    这才放心的拍拍手,走到旁边坐下。
    “你怎么来了?”
    身后声音一出,吓了她一跳。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暠。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时问。
    “外面刮沙尘暴,进来躲一会儿。”辛艾觉得自己毕竟是借地儿,还是先回答的好。
    “哦。”
    “你呢?”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家守丧吗?怎么还跑出来了?
    “哪里待着都一样,这里安静。”
    “嗯。”辛艾打量了下他身后,“怎么没见宋繇?”
    “他被伯母接走了,去了乡下。”
    “短住?长住?”
    李暠叹了一声:“长住。”
    “哦,苜童呢?”
    “回去拿东西了。”
    外面风吹得更大,石子打得整个房子都感觉在噼里啪啦的响,光线也变得昏暗。
    辛艾看着远远站着的童子,唤道:“宗童,去点盏灯吧。”
    “别唤他了,他也不知道在哪,我来吧。”说着,李暠转身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就举了盏油灯出来。
    油灯亮度有限,整个屋子依然昏惑。
    “这边东西少,先凑合用。”
    “嗯。”辛艾也不要求特别多,有点光就行,不然黑灯瞎火加上外面呜呜的风声,有点慎得慌。
    李暠把油灯放在她旁边的桌上,顺势在她边上坐下。
    “今日又去宕泉河了?”
    “嗯。”废话,不然她来这边干嘛。
    “这是刚来还是回去?”
    “回去。”
    “最近出来挺多?”
    “我今年才出来了这一次!”辛艾抿着嘴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嘀咕:“还赶上沙尘暴,这倒霉劲。”
    听见她的抱怨,不知道为什么,他压抑了好几月的心情突然缓和了一些,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缓缓放下。
    如今不合适。
    “对了!”辛艾突然转过头来,张嘴刚想说,想起屋子角落里宗童还在,不太合适让他听见,于是又闭上了。
    李暠自然明白,也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反而开口道:“我阿娘的事,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皱着眉,突然有些不太好的想法,“谢我答应了婚事?圆了她的心愿?”
    他抿着嘴角,不明白一句谢怎么又惹得她不高兴:“谢你在丧仪时候的诚心。”
    她表情缓和了些:“那些都是应该的,没什么好谢的。”
    “嗯。”
    两人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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