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谧无声。
    站在楼梯的萝丝将视线从门口的双子身上,静静移到了琳达身上,而后缓缓直起了身子。这一刻,琳达感觉她从店长萝丝,变回了记忆里那个挺直而严厉的身影。
    “琳达。”女仆长跟她说,“跟我去房间。”
    随后她把视线移到琳达身后,琳达知道,她在望着双子,用那种愠怒却又无奈的目光。
    琳达垂下头,跟着萝丝进了房间,门扉合上,门口的萝丝望着杵在房里的琳达,叹了口气:“坐下吧。”
    “傻孩子。”
    明明不是一个好听的词,到了琳达耳里,却让她直想哭。
    她只是坐下去,揪着裙摆,垂着头。直到对面传来椅子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你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回头的。”
    “嗯。”
    “因为那天来店里的那两个……你的父母?”
    “他们欠了别人钱。”琳达手捏紧了裙摆,“又欠了尤利和裴洛很多很多钱。”
    “所以你就想这样偿还?”桌被猛拍的声音,让琳达一惊,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手支着桌子怒望着她的萝丝。记忆中的她,从没有这样生气过。
    “你把自己当什么?你把他们又当什么?”她直直望着她,用在庄园里的那种,深沉而严厉的目光。
    琳达与她对视着,眼神颤动,却没有移开视线。仿佛她知道,如果这时她再逃避,那就失了对面前数年相伴人的尊重。
    “曾经有一年闹了旱灾,大家都在挨饿。”琳达缓缓开口,静静望着萝丝,“后来邻居家里没办法,用家里的女儿艾米换了一袋米。”
    “听说艾米第二天就死了。”
    “艾米比我好看,比我能干,什么都比我强。”
    “我想到那些钱,就好像看到好多好多个艾米,看到好多好多我……”琳达仍是固执地望着萝丝,直到强忍着的泪从眼里溢出,也没有动一下眼睛,“萝丝婶婶,我怎么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过。”
    眼睛模糊了,琳达眨眨眼,可眼前又很快变得模糊,琳达刚想起抬手,却被轻轻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个怀抱拥她出了死神纠缠的狱,拥她过了噩梦逡巡的夜,如今在她失了一切的今日,又一次轻轻拥住了她。
    “尽情哭吧,琳达。”萝丝拍着她的背,“你受了太多苦。”
    琳达紧紧揽住萝丝,终于,在她新生那天之后,再一次能够嚎啕大哭。
    她找到了那个怀抱。
    “哭吧,琳达,哭过了今日,”萝丝抚了抚她的头,轻柔地说,“答应我,从此你要为自己而活。”
    琳达点头。
    “不要再委屈自己。”
    琳达轻轻地嗯了一声。
    “每天都要快乐。”
    萝丝轻轻地,在琳达头上印上一个吻,“无论再有什么事,记住我会陪着你。”
    “他们也会。”萝丝将头扭向门外,似乎想为了让谁能听见,提高了语调:“他们再也不会做你不愿意的事。”
    琳达沉默了一瞬,只是抽噎着揽紧了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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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边境的一座城,并不算大,难得的新闻不出一日就顺着人们的口耳传遍了。
    那个传闻中的古宅里面曾经攒动的人影骤然消失,男女主人除了一张信笺未留下其他,宅中的双子更是无人提及。携着不菲报酬归家的工作者,面对询问全都缄默不语。紧闭的大门隔绝了一切探究的视线,只有好事者偶尔瞥到了一个苍老的身影静立其中,更为其填了几分诡谲与神秘。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失了主人的宅邸不再是一个禁忌,在人们口中,它是鬼魅妖邪的盘踞地,是倾城绝恋的温柔乡,是神话里的纳斯特隆德。
    而其他两件事情便相形见绌,其中一件堪堪占了报纸的边角,两天后也再无音讯。
    闻说村中一户人家连夜搬走,只从邻居口中听得那家丈夫似乎嗜赌成性,但奇怪得是也再无债主上门。
    又听说城里那个花店新来了两个雇员,却只在后面照顾花草不出来待客。只有人曾在月夜下瞥见那对身形,跟别人提起时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店里的花都比不上他们。”酒馆中几杯酒下肚,他只说着一些奇怪的语句,“那一定是梦中的妖精,在月光下显了形。”
    醉言醉语不过脑,却进了一些人的耳中。
    某日,在又一个要借机进到花房的人被赶走后,人们看见他们口中那个“绵羊般的店员”琳达,扶着被推搡后捂着腰的店长,叹了口气。
    很奇怪的,在场的人都一瞬失了语。
    第二天,花房大门紧闭,透过橱窗再窥不得任何艳色。
    之后的几天,几个月,几年,依旧如此。
    这是南面的一座城,比不过皇都的繁华,但没有着北面众城冬季凛冽的风,却揽得了春之女神不倦的眷顾。满城繁花,四季皆然,里面的建筑,这月是绣球锦簇的海中圣殿,下月就可能玫瑰满亭的华美古堡。
    要说花是这城的根,花店就是借着根滋养的繁茂的果,有的鲜美,有的华贵,有的朴实却滋味浓醇。但果实结的太过多,自然有许多没到成熟便归到了土里。今年也亦如此。
    又有一家花店便贴了封条,不出几日里面的人都换了一批,但是装潢却意外得未被更换,让每每再来的顾客,总能忆起之前的点滴。
    他们有人记起这店刚被租下来时,路过能看见那个女店员和那两个总是戴着纱的雇员忙碌着装点房间的身影。
    他们有人记起两个雇员扶好梯子,那个女店员麻利地把墙最后一块涂好淡色的墙漆,而后擦着头上的汗回头时脸上那抹笑,将那张恬静但不引人注目的脸衬出几分神韵。
    他们有人记起跟女店员闲谈起店中的生意不若临街的几家店铺,一旁年长的老板只是抚了抚女店员的头,于是女店员便温和地笑着递给了他那支雏菊。当他带着花束离开时,扭头却瞥见那女店员的背影,看着有些失落。
    有人记起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在集市上,她看见女店员走在两个雇员中间。女店员听了短发雇员的话,摇了摇头,另一个长发的雇员拽了拽她的衣袖,她便冲着长发的雇员温和地说了什么。
    “啊,我们在讨论店里生意的事情。”当被他打招呼时,她对他说。“几年了还在亏钱也不好。”很奇怪,她说这句话时是对着那个短发雇员。
    他也疑惑过他们这次谈话跟之后不久花店换了人有没有关系,但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换人后的花店生意好得不得了,他还得赶去排队买新到的兰花,听说是宝石一样的颜色。
    那两个男雇员长什么样子?
    没人记得。
    这是靠近皇城的一座小城,不少人被钱引着到了皇城去,留下的人便低头不见抬头也见,都戏称这不是个小城,是个小村。
    正经的城里哪会城北家水管坏了,城南的人颠颠跑去帮忙修的。
    所以村里的人用了一天传遍了新开了一家花店的事,用了三天踏破了花店的门槛。女人们用了五天把那个女店员和老店长拽进了村里的女子茶话会里,没用的男人们用了一个月才把那两个年轻的男雇员拽到了节日庆典上当苦力。
    说拽也不对,他们没一个人拽得动那两个雇员的,后来还是那个女店员出面他们才松了口。所以才说他们是没用的男人!
    被天天嘲笑的男人们憋着一口气,有事的把气撒在活计上,今天村头的老约翰锄坏了一个铲子,明天村里的卢比大叔打坏了一个铁具被揪着耳朵骂。没事的轮流在那两个雇员下班后把他们拐走比试,然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女人们这么一路看下来,还没见到最终的战果,就在节日庆典上看到男人们揽着那两个小伙子,捶着胸脯哈哈大笑。
    没用的男人!
    随着和他们愈发熟络,话题自然转移到了家长里短上。但那女店员面对女人们的询问总是只摇着头,明明和她同龄的第二个娃能满地跑了,她提起这些却只是淡淡地笑。两个小伙子提到这个更是会沉下脸来,别说本来就阴沉的哥哥了,就连一向比较招人喜欢的弟弟都会生气。
    终于有一次,似乎是被问烦了,聚会上被灌了不少的弟弟捧着酒杯开了口:“我是她的男朋友。”他说这话时脸冲着那女店员。
    “噢~~~”本来一向喜欢待在角落的女人成了众人热切视线焦点。
    “哈哈哈你弟弟喝多了说话真有趣,说她是你们妈我还相信。”男人们拿着酒杯揽着哥哥哈哈笑着。
    “他是说得不对,”哥哥木木地捧着酒杯,脸也红着:“我也是她的丈夫。”
    村里知识最渊博的先生还没搞清楚男朋友丈夫这两个概念的从属,是否能同时存在,如何存在这些问题,就看见女店员揪着那两个小伙子出了屋。
    这件事成了今后每年必被提起的笑谈。
    直到那年桂花飘香的时节,人们看着女店员带着两个男雇员关上了店门。女人们递上为他们找来的花种,没用的男人们哭得比她们还要大声。他们说不了挽留的话,因为他们都见过村里临到时节的老人,又怎能违了老人归乡的念想。
    他们只能在店员们用轮椅推着老店长出来时,藏起眼泪冲着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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