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启十四年一月初五,我和王旗约见在津门,在一间最负盛名的烟花场。”
    “他做东,请我度过了荒唐了一夜。直到次日傍晚,我们才正式开始谈话。”
    “他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武序新贵,却始终一人独行,我问他有没有开宗立派的想法,他跟我说暂时还没从鳌虎那里触发这个任务。这句话我没听懂。”
    “我问他万一有天这座帝国内的序列都要被清除,届时他准备怎么办。他回答我说,那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在这里的主线,是时候该前往帝国之外的世界进行自由探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旗满脸期待,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发。”
    “我感觉,他好像把这个世界当成了一场黄粱梦境。我突然感觉很紧张,因为这很像是被黄粱鬼夺舍的前兆。难道连独行武序都挡不住黄粱的侵蚀?!”
    “出于关心,我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想要帮他认清现实。可他却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王旗意味深长的说,人世一遭,无论真假都是一场游戏。”
    “我还是不太明白,但内心却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当晚,我们又开始寻欢作乐,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天。”
    “说实话,我好像在自己以前最擅长的领域变得生疏了,这一点得注意。”
    “嘉启十四年一月二十四,局势变得越发紧张,一路上见到了太多的暴乱,硝烟四起,我隐隐感觉这场动乱快要结束了,所以开始准备返回墨院。”
    “在经过沧州的时候,我偶然遇见了自己谈话计划外的人,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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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路从番地赶来,是为了追杀一名旧日佛序的法王,对方跟新派道序残留的魔修合作,在番地掠夺百姓来修筑自身佛国。这种已经被证错的晋序方式,怎么还有人修炼?”
    “他让我站到一旁,等他先完成了十方菩萨下达的谕令,再跟我慢慢聊。整个战斗的过程看的我一身冷汗直流,只能说这些番地武序下手是真狠。”
    “这是我第一次人谈话,旁边还放着一颗被拔下来的脑袋。这个性情憨直豪爽的番地汉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兴致勃勃的向我追问起了百户在倭区的经历。”
    “黄粱鬼伪装的明智晴秀、为情疯魔的荒世烈,老谋深算的德川宏志和愚忠赴死的丰臣远疆.还有江户那一夜,千百名锦衣卫忘却生死,浴血奋战。”
    “在听到苏千户离去之时,他突然一拳砸碎了旁边的脑袋,污秽喷了我一身。事后他向我道歉,说是为师公他老人家感到不公,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这我当然能够理解,就算是我自己,每当回想起千户的时候,依旧会感觉热血难平。”
    “讲完了倭区的故事,他也跟我说了百户在番地为他们做的事情。顿珠的明语并不是很流利,磕磕绊绊讲了很久,甚至有时会因为表达不清楚而着急,脸色黑红一片。”
    “但他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自从百户到了番地之后,为他们解开了背上的鞍,扯断了脖上的绳,给他们刀枪抵御豺狼,给他们棉衣抵挡风霜。”
    “他说现在番地的日子过的很有盼头,地里长满了青稞,山上开满了鲜花,风里都是酥油的香。他已经有了个崽,虽然还很小,但不会再有人把他当成货物和牛马。那段黑暗的岁月已经过去,番地天亮了。”
    “荒郊野外,没有抚慰风尘的美酒,只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来自番地的汉子却自顾自唱起了歌,歌声浑厚嘹亮,传向四方。我闭着眼睛打着拍子,脑海里却看见了风吹草浪,露出成群成群的牛羊。”
    “我突然醒悟,为什么赫藏甲会说那样的话。在我以后构筑的梦境里,应该有番地的故事一名武夫持刀闯入了漫天佛陀的宴场,砸碎了奴隶身上的枷锁,砍下了他们嚼骨吃肉的头颅,用佛血浇融冻结的寒冰,用佛肉丰沃贫瘠的土地。”
    “交换完了我们之间拥有同一个主角的故事,我问顿珠,他好不容易入了序列,是不是不愿意放弃。”
    “他却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以前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永远不会松开握紧的拳头,誓死守卫他的家园。”
    “可真当失去了序列的力量,落后贫苦的番地又依靠什么来反抗?序列的存在真的毫无意义吗?”
    “绝天地通,就真的对吗?”
    “临别之际,顿珠为我唱了一首送别的歌,可我却没有心思再去仔细聆听.”
    “嘉启十四年一月的最后一天,又是一年新旦前夕,我终于顺利返回了墨院。”
    “墨序四院合流之后,这里如同一座繁华的城市”
    案牍中传出的话音戛然而止。
    “当初我就跟小白说过,让你去当暗桩是屈才了。”
    鬼王达将案牍递还给坐在矮凳上的林锦江,笑道:“好好做,你要是真把这座梦境建成了,那可不简单。不过先说好,到时候得先拿给老夫体验体验,好好过把瘾。”
    “谢谢大人您理解。”
    面对这位曾经的老上司,林锦江显得有些拘谨,讪笑道:“我还以为您会骂我不务正业。”
    “怎么可能,难道只有打打杀杀才是正业?真要是那样的话,我这把生锈的老械骨早就被人拆的七零八落,不知道死在什么鬼地方了。”
    看着正准备将案牍支起来的林锦江,鬼王达顿时神色一紧。
    “老夫就不用了吧?谈故事,我没干过什么拿得上台面的大事。谈局势,我一样也看不明白。张着嘴乱说一气,只会惹人耻笑,我就别丢这个人了。”
    “您可是百户刚入倭区之时的领路人,这份量谁敢小视?”
    “你就别吹捧老夫了,就李钧那个杀坯,别说什么给他领路了,老夫当时过得可是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整个犬山城锦衣卫户所就被他掀个底朝天。”
    鬼王达摆手道:“你要想积攒素材,还是要找李钧、邹四九、陈乞生他们本人”
    “我也想啊,可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啊。”林锦江满脸无奈。
    “你可以去找赵青侠啊,那小子现在可是墨序四大长老共同的学生,未来的墨序矩子,他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少。”
    “人家怎么可能会搭理我这种小角色?”
    林锦江苦笑开口,话音刚落,院外就有人推门而入。
    “谁要找我?”
    来人是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衣着朴素,手指间把玩着一柄指头长短的袖珍剑。
    赫然正是如今整个墨院公认的少主,赵青侠。
    鬼王达似乎跟赵青侠很是熟稔,见他突然登门也不意外,打趣道:“这不是咱们的小矩子吗?今天怎么有空来老夫这儿晃悠?”
    “您可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钧哥离开墨院之前专门叮嘱过,他现在认识的老头除了张峰岳之外,就剩您一个了,千万得小心照顾着,所以我得来看看您还缺什么。不过好像我这次来的还挺巧?”
    赵青侠已经褪去了往日的一身青涩,举手投足之间气度沉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杂序林锦江吧?”
    赵青侠拱手行礼:“幸会。”
    “您知道我?”
    林锦江赶忙起身还礼,表情错愕。
    以赵青侠如今在墨序之中的地位,居然知道他这么一个小人物,不由不让林锦江觉得意外。
    “这几次在给范无咎、赫藏甲他们供货的时候,都听他们提起了你的名字。”
    赵青侠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顾自找了个矮凳坐下,笑道:“他们对你的评价可不低,说你以后可能就是杂序的源头之人了。当时我还在好奇,没想到今天就碰见正主了。”
    “你小子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林锦江返回墨院的消息,专门来堵人的吧?”
    鬼王达一眼便看穿了赵青侠的心思,施施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行了,你们年轻人聊,老夫得去保养保养了肚子里这颗械心了。现在这一身基因老朽衰败,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好活喽.”
    “您找我有什么事?”
    院中只剩两人,林锦江疑惑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
    赵青侠指着一旁支在地上的案牍,说道:“就是想来跟你谈一谈,就跟谢必安他们一样,不知道林大哥你的计划里能不能给小弟我留个位置?”
    “当然有了。”
    林锦江喜出望外,急忙开始着手调整案牍的画面。
    “说起来,您还是第一位主动来找我接受访谈的,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原因很简单,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死了。”
    林锦江手上动作猛然一顿,目光紧紧盯着画面没敢抬起。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现实。”
    赵青侠的悲观是林锦江没有预料到的,就听对方沉声开口:“现在这座墨城,看着是比以前的东院要繁荣很多倍,每天都有新的墨序源源不断的出现。但位于地下的墨院,此刻却是哀声一片。”
    “现在黄粱梦境已经被詹舜的鬼众占据,解开了四成束缚的黄粱意志能够精准甄别出我们的身份,贸然进入,就会遭到无休止的追杀和夺舍。”
    “大量课题因此无法展开,很多重要的技术法门也只能无奈放弃。不止如此,许多成果还在不断被黄粱鬼盗取。”
    赵青侠缓缓道:“如今的墨序就是一头囚笼困兽,如果我们找不到新的突破口,迟早只能被蚕食殆尽。最后的结局要么朱家当狗,要么只能等着张峰岳铲除序列,一切从头开始。”
    林锦江闻言目露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鲜花着锦的繁荣之下,已经是烈火烹油般的危急。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取代黄粱的作用,或者说绕开詹舜的封锁?”
    “当年建设黄粱的时候,墨序家底尽出,这些年来也一直将黄粱视为发展的根基,生存的‘位业’,两方纠缠太深,要想彻底摆脱依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至于绕开封锁,是有办法能够做到。但是我们不敢轻易尝试,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赵青侠微微一笑:“所以我提前给自己留点遗言,是不是很正确?”
    林锦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然摆弄着分明已经调试好的画面。
    “我们从哪里开始聊起?”
    赵青侠整冠肃容,神色淡定。
    倏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轰!
    地面震颤不止,周遭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锦江脸色骤变,手边的案牍翻倒掉落。
    朝向天空的画面中,一头庞然巨鲸冲天而起,游曳盘旋,昂首怒鸣。
    “这一天,终于来了”
    赵青侠安坐不动,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
    辽东,冰天雪地之间。
    一道巨大的法相浮现而出,抬手虚按,瞬间镇压肆虐不休的风雪。
    道人踏剑凌空,披挂银甲,青绿道纹环绕周身。
    “开始了”
    陈乞生放眼眺望此间天地,“就是不知道是谁敢来跟道爷我放对了.”
    成都府,天色陡暗,一场突如其来的凄风冷雨瞬间笼罩全城。
    提前开灯的店铺招牌撒下旖旎炫光,却吸引不了脚步匆匆的行人。
    一把平平无奇的黑伞停在交错的人流当中,伞下的男人抖了抖裤脚沾染的雨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朱彝焰还是忍不住了,难道是要亲手弄死张老头,才能满足他的仪轨要求?”
    “不过不管他想干什么,现在朱家已经动了。詹舜你这头黄粱鬼是选择袖手旁观,还是跟着一起落井下石?”
    伞面微抬,露出邹四九的面容,他望着头顶倾落的雨线,嘴角缓缓挑起。
    “你肯定是想全盘通吃,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积攒了多少黄粱鬼,能不能吃的下你邹爷我身上的权限?”
    凌冽寒风穿街而过,邹四九松开五指,任由手中黑伞被卷上高空。
    他双手抬起,缓缓抹过鬓角,四周虚空之中不断有花瓣娇艳盛放。
    大明皇城。
    赫藏甲连滚带爬冲上楼顶,就看到一道身影跨坐在天台上。
    “挑挑拣拣杀了那么多喽啰,终于是把最后一门【瞒天】淬炼完了。”
    李钧抬眼眺望着远处那座拔天接地的皇城。
    “朱彝焰你如此迫不及待,不知道是晋升了序几?又能扛得住我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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