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是天界。今日,天界很有些热闹。
    自天暝大战暝王千影被封印后,天地已经沉寂了万年之久。众神都以为暝王寂灭了,各自放好了一百颗心安生过逍遥日子。不想,今日天墟阁上方黑云骤起,数万道紫色闪电齐齐劈下,火球漫天飞滚,众神惶惶。
    看守天墟阁的小神跪在天经碑前,两股战战。
    忽然,一道强大的气息奔涌而来,直逼得小神伏地不起。待再一抬眼,帝尊已亲临天经碑前。
    小神立马拜服:“帝,帝尊,天经碑,亮了。”
    “本尊,看得到。”帝尊冷冷开口,小神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
    天经碑亮,三界必有大事发生。帝尊轻轻覆手,天经碑上浮现出一行明黄的上古文字。
    “暝王,重生。”帝尊神色凝重,虽心中早由此猜测,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
    “叮当,叮当”,紧接着,青山书院也出现在天经碑上,画面中羽清风倚亭而坐,与那日阿言所见不同的是,他的眼中有了一些东西。
    “是他……”帝尊皱了皱眉毛,心中已有了计较。
    且说阿言四处找不着老和尚,又不知这换颜的药丸能维持多久,只能回山庙里去。
    相伴六年,老和尚于阿言而言,亦师亦父。老和尚从未像今日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过,阿言断定老和尚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雪封山,天渐渐要黑了。阿言走得很慢,不知为何,她越来越乏力。阿言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脑子也越来越沉钝。
    “扑通”一声,阿言倒在了半山腰的雪地里。
    方才马车后的侍从从山林里闪出身来,如同暗夜里的毒蛇,他慢慢、慢慢靠近阿言。侍从踢了踢阿言的腿,阿言纹丝不动,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对着阿言的胸口刺下。白刃刚刚见血,阿言脸上的赤云景文随即闪现,侍从手中的剑越来越烫,烫到他握不住。
    “嗷呜~”
    诡异地嚎叫声满山回荡,侍从清晰地感觉到有很可怕的东西在逼近这里,他疯了一般地往回跑,他确信自己这一生从未跑得这么快过。然而,他似乎跑错了方向,跑向了更近的死亡。数百步开外,是第一批赶来的凶兽。侍从片刻便被撕咬吞食得尸骨无存。
    阿言腰间所佩金色灵珠似乎感知到了危险,自动在阿言周围结出一道结界。蜂拥而至的凶兽团团围在结界外面,腥臭的口水流得满地都是。它们恼怒无比,诱人的食物就在眼前,却被结界阻隔。越来越多的凶兽开始往山上聚集,他们愤怒地咆哮,不断撞击结界,一波又一波。灵珠表面出现了一条裂纹,金色的光芒也越来越弱。
    “咔呲!”
    灵珠骤然碎裂,凶兽们疯了一般地扑向阿言,瞬间即可将她蚕食殆尽。
    就在凶兽锋利的獠牙刚要触及阿言的脖颈时,呼啸的暴风凭地而起,成百上千的凶兽齐齐被卷出百里有余。
    落雪成舞,飘然飞仙。靛青色的长袍随风鼓动,只听得冷冷一声“找死”,挥袖之间凶兽烟消云散,连哀嚎都不及有一声。
    来人小心翼翼地抱起阿言,一手抚上阿言的伤口止了血,血肉逐渐愈合。阿言似有了些许知觉,在那人怀里蹭了蹭,轻哼了两声。那人呆滞了一瞬,抚了抚阿言的脸颊,心痛道:“都怪本王,还是来得晚了些。”
    “冷,我冷……”阿言喃喃着又往那人怀里缩了缩。
    那人随即捏出一诀,漫天飞雪瞬间停滞在半空之中,一团火红的光晕将他二人罩住,阿言逐渐暖和了起来。那人似乎觉得还有些美中不足,又是一挥手,不知从哪里飞来许多红梅花瓣,满地零落。
    “白雪嘛,当配红梅,神女,你说是不是?”那人环顾一周,自觉甚美,心中得意非常。
    迷迷糊糊中,阿言总觉有人在同她讲话,费力虚开了眼睛,只见得黑发流云,柳眉舒展,可不就是青州第一美人李盼儿,阿言的娘亲。阿言开心地蹭了蹭她的脸,就像小时候那样,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娘亲。”
    那人虎躯一震,有些结巴:“娘,娘亲?”
    阿言眨了眨眼睛再看之时,娘亲又变了模样。眼前人雪发及地,眉如飞鸿,紫眸含秋水,薄唇沁血,绝美男子不似人间有之。
    阿言歪了歪脑袋,嘟囔道:“娘亲要变也变个女神仙,变这么漂亮的男神仙做什么?”
    “你觉得本王,漂亮?”那人轻轻一笑之间,天地失色。
    阿言认真地点了点头,着实没见过有人能美成这样的。
    那人托住阿言的下巴,那张美到极致的脸越贴越近:“那你喜欢吗?”
    “喜欢。”阿言又顺势蹭了蹭那人的脸,开心地笑道:“娘亲什么样,阿言都喜欢。”
    那人方知阿言还未清醒,在说些胡话。他勾了勾阿言的鼻子,笑道:“神女,我们又见面了。你可要记得,本王的名字叫千影。”
    阿言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呢喃道:“娘亲,阿言要抱抱。”
    “这不是正抱着吗?”千影问道。
    “不是这样抱,是这样!”阿言嘟囔着嘴,将手高高举起,在千影面前晃来晃去。
    千影一怔,随即明媚一笑。熏风四起,漫天梅花狂舞,浅浅红香氤氲,千影满头银发随风飘然,红唇轻笑之间妖艳无常。他左手一托,右手轻画,阿言瞬间腾空而起,千万朵梅花层层叠叠,在阿言背后化作一双硕大的翅膀,载着她临空飞翔。香雪凭风落,美人笑嫣然,端端一幅旷世美景。
    且说帝尊刚踏出天墟阁,便碰见匆匆赶来的北玄将军。二人相看一眼,齐齐往清虚殿去,远远避开了七嘴八舌的众神。
    帝尊凝重道:“暝王重生了。”
    北玄将军握紧了拳,眼中杀气毕露:“果然不出帝尊所料。臣现在就去杀了他。”
    “杀?”帝尊苦笑了一声:“他重生在了凡界。神杀人,整个神界都会遭天劫。如何杀?”
    北玄将军哑然失语,一手握着拳锤打着另一只手掌,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我已有计策。北玄你无需太过忧心。天墟阁,你还需得多留心。”帝尊拍了拍北玄将军的左肩,也算是一番宽慰。
    二人又商量了一些事宜,帝尊便匆匆下了凡间。乍一落地,帝尊摇身一变,成了老和尚模样。老和尚在庙里寻阿言不着,又见山下红光莹莹,心道不妙,便风风火火地往山上赶去。
    这厢阿言玩累了,又枕着千影的手臂睡着过去。千影轻抚着阿言脸上滚烫的赤云景文,低声道:“神女为本王受苦了。”
    忽然,千影眉头一皱,探得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往此处而来,不由得一声冷哼:“老东西,我可不是怕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音刚落,千影瞬间消失不见。只在阿言手心留下一只墨云麒麟,看似一件佩饰,却跟活了似的,摇头晃脑地钻进阿言手心里不见了。
    待和尚赶至半山腰,眼见阿言安然无恙地躺着雪堆里,周遭都是凶兽的气息。和尚心中一紧,慌忙抱起阿言,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还好,还好没事!还好!”
    冬至过后,又下了三天雪。整个青州都被冻没了声,家家户户自升了火炉在家取暖,做买卖的小商贩也不上街吆喝了,爱采买的婆媳姨娘也都缩着腿脚不肯出门。青州一下子寂静了,静得只听得雪粒儿刷刷下的声音。
    到第四日的时候,卖豆腐的张婆子家那只颇有些傲气的大红公鸡打了个早鸣,太阳出来了。青州开始化雪,方才有了一些人气,长街上也慢慢热闹起来。
    阿言就是在这时候醒过来的,太阳初升的时候。
    “老头儿,你去哪儿啦?!”
    老和尚趴在床沿上,眼眶有些通红的血丝:“啊,你,你醒啦?”
    “那天我到处找你不到,便自己回来了。兴许是风寒了,浑身使不上力,好容易回来就一头栽倒了。”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阿言枕边,阿言把手放进去,暖洋洋的。老和尚起身给阿言端了杯热茶,阿言支起身来喝了一口:“老头儿,其实我不喜欢喝清谷天的茶。”
    老和尚便把茶盅拿了回来,歪着嘴想要嗔她两句,又觉得这样对一个昏迷三天刚醒过来的人有些不妥帖,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阿言看老和尚那憋屈模样,兀自好笑。老和尚也不多说,自回了后厨熬粥。阿言倚在床沿上蓄了会儿力,也下床去帮忙。
    早餐吃得比较清淡,一碗青菜豆腐、两只咸皮鸭蛋再加一锅小米粥。
    阿言三日水米未进,自然胃口极好,二话不说,先干了两碗粥才有些闲余气力与老头儿说话:“老头儿,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老和尚在桌沿上啪啪敲着鸭蛋,回应道:“什么样的梦?说来为师给你解一解。”
    “我梦到大雪,梅花,还有一个好漂亮的神仙!”阿言回忆道。
    “噗”,和尚呛了口饭,嘴里包的蛋黄喷得满桌都是:“漂亮的神仙?你哪里知道神仙长什么模样!”
    “我自然是没见过神仙,可世上哪儿有那么美的人儿,必定是神仙。”阿言认真地分辩道。
    和尚再懒得看阿言的花痴模样,拿过阿言碟子里的鸭蛋敲碎了壳儿,又开始剥起来:“方才我的那个都被你毁了,这个是你赔我的。”
    “老头儿,那日你到底哪儿去了?”阿言忽然回过神来,差点把正事忘了,最近老和尚很是有些不寻常。
    “啊,那日不是天有异象嘛,我去看了看。结果你猜怎么着?”和尚忽然来了兴致,赶忙端起菜汤将嘴里的鸭蛋黄三两下咽进去:“又是一只兽灵,就跟上次柳宅那个一样。你猜我在他体内发现了什么!”
    “什么?”
    “羽清风的魂魄!”
    “真,真的?”阿言有些不敢相信。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六扇水晶,里面有金黄色的东西在流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就是这个!不过他的魂魄已经被炼化,为师我废了好大功夫才把它弄出来。魂魄受创,不能马上回到主人的身体里。这魂魄还需羽清风的肉身好生将养一阵才行。”
    “如何将养?”阿言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一团金色的光看。
    “让羽清风日日不离身便可。”和尚吸了吸鼻子,又抖了抖嘴皮:“虽不是什么难事,但对他一个傻子来说……啧啧……阿言,我看这样,不如你去青山书院念书吧!日日看着他,总归不会再差错了。”
    “我?青山书院?念书?”阿言狐疑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筷子一扔,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言,羽清风,你莫不是不想救了?”
    “……”阿言惆怅道:“可青山书院都是男门生,我一个女儿家……”
    老和尚挑眉一笑:“男扮女装。”
    阿言一脸生无可恋,捶胸顿足半晌说不出话来。老和尚十分善解人意地替阿言拍了拍背,宽慰道:“人生在世,凡事忍忍就过去了。”
    阿言深深叹了口气,认栽道:“这魂魄几时能将养好?”
    “这就难说了,兴许十天半月,兴许十年八载……切记,日日不得离身!”
    “唉……报应啊,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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