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娜朝大流士怒道:“二王子殿下!你做什么!”
    大流士耸了耸眉毛,哈哈大笑道:“我大月氏最美丽最骄傲的小表妹啊,愚兄只是与你的情郎开个小小的玩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阿伊娜气道:“他刚受了伤,又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蜃魔,你还撩拨他!”
    大流士赶紧做了副害怕的样子,又大笑着纵马而去。连淙见阿伊娜着紧自己,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正要说话,阿伊娜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自己的幻象里!小心着点这些蜃魔,经常有人死在它们手上的!”忽然拿出弯弓,抽出一支血红雕翎狼牙箭,朝不远处一只极大的红色螃蟹射去。那箭如流星赶月,厉啸着将那螃蟹钉死在沙丘旁。边上一群螃蟹见状,纷纷钻入沙土,不见了踪影。连淙鼓掌笑道:“好箭法!”阿伊娜回头看了一眼,赌气般扬长而去。连淙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下。
    后面的阿依古丽轻笑道:“阿伊娜虽然脾气有些大,但是我从未见她如此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你为什么对她如此抗拒?她不美吗?”
    连淙信马游缰,怃然叹道:“她怎会不美?只是我身上情债太多,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了。”
    阿依古丽若有所思,问道:“你是怕伤害了她?”
    连淙点点头:“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人长相厮守。我要做的事情,怕是九死一生。我已经负了好几个女子的情债,怕是再也负担不起了。”
    阿依古丽疑惑道:“然则那些女子,你接受她们的时候,便没有这些顾虑?”
    连淙一愣,想了一想道:“其实有时候也有。”又仔细想了想,看了看阿依古丽,讪笑道:“我要是告诉你的话,你可别笑话我。”阿依古丽点点头。
    小石头神山上人忽然跳了出来,做了个鬼脸,笑道:“你说你说!”
    连淙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雪山,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十六岁初出江湖,遇到了一位神仙般的大姐姐。那年她二十四岁,正是女人最美的年纪。我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一年多,终能与她携手江湖。只是她虽然近在眼前,我总有咫尺天涯之感。后来我慢慢知道,她一直没有忘情于她的师父。她带着我回转师门,只是为了气气她的师父。没想到她师父真的被气到了。见了我他恼怒异常,直接抱了她乘风而去。等我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他最小的妻子。”
    阿依古丽笑了笑,道:“这位大姐姐,想必是很美的了?”
    连淙自嘲地笑笑:“当时以为她是天仙绝色,后来才发现她的姿容,其实也只中上而已。只是她温柔妩媚,倒是真的让少年人无法抗拒。”
    小石头嘻嘻笑道:“可怜的少年失身又失心,好惨!”
    连淙白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少年人谁能抗拒那样的女子?其实虽然当时灰心丧气,难受万分,现在想想,我还是很感激她给予我的一切的。”
    阿依古丽轻叹一声:“是啊,谁又能忘记自己曾经的初恋...”
    连淙瞧了瞧她,劝道:“夫人还请节哀。”
    阿依古丽本来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和丈夫,被他一说,忽又想到了自己年幼夭折的孩儿,忍不住悲恸起来。哽咽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无言。
    小石头有点忍受不了她的悲伤,朝连淙道:“那后来呢?后来你又遇到了谁?”
    连淙轻笑道:“后来?后来我很是愤世嫉俗了一阵,再不与姑娘动心。直到后来回到长阳山,我两位师妹一位娇俏可人,一位温柔娴雅,才终于让我走了出来。”
    小石头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的啊。”
    连淙看了看阿依古丽,轻叹道:“我师门遭魔教袭击,小师妹身死当场,二师妹被掳走。我来西域,也是为了找寻我二师妹的下落。”
    阿依古丽奇道:“你二师妹被抓到这边来了吗?”
    连淙摇摇头,有丝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魔教在大食有活动。他们在长阳布了一个地狱六血阵,据说是大食传来的。”
    阿依古丽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还真没有听过这个阵法,不过霍斯鲁老师可能知道。”
    连淙微笑了笑:“是。到时候我要去请教的。”
    阿依古丽道:“那这样算来,你也没欠什么情债啊?”
    小石头“嗤”地一笑,连淙远远作势要打他,小石头朝他吐了吐舌头,对阿依古丽道:“你以为哦?他可是古往今来第一情圣!像他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的,还真不多见!”
    连淙本来已不想再提,被他一说,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受伤,有一位妖族女子,一直在我身边暗暗照顾。长阳遇袭之后,更是舍命救我。后来我心情沮丧,喝酒喝得稀里糊涂,与一位郡主殿下好上了。再后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张灵徽和苏浅雪也说了,除了一些香艳情节,连自己当时的彷徨反复,也大概说了些。
    小石头虽知他与诸女之事,却还真不知道他的那些心路历程,听得眉飞色舞。阿依古丽见连淙一脸的沧桑惶惑,微笑道:“其实你何必苦了自己?依我看,那些女子飞蛾扑火之时,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
    碧天如洗,驼铃悠悠。连淙自嘲地笑笑:“我何尝不知道?可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们许多。”
    阿依古丽嫣然一笑:“放开自己的束缚吧。比如我那天使般美丽的小妹妹。你现在要了她,将来可能伤害她;你现在不要她,现在就已经伤害了她了。我们有一句谚语,傻瓜才会为了未知的明天而放弃今日的快乐。说的好像就是你。”
    连淙哈哈大笑,众月氏人纷纷侧目。阿依古丽一夹马腹,朝阿伊娜追了过去。小石头看了眼连淙:“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连淙笑着点点头:“有时候,明明知道有道理,也不能那么做。”
    小石头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
    连淙哈哈一笑:“是的。所以我才是我。”一扯缰绳:“跑一段!”那马十分神俊,慢腾腾走了许久,一直在不耐烦地打响鼻。这下得了解脱,立刻便奋蹄扬首,箭一般朝前奔去。
    小石头不解地看着连淙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地高兴。也一挥鞭子,朝他追去。
    一行人轻装上阵,走到申初便到了莎瀚城前。这莎瀚城建在玉龙雪山之下已有六百年,四四方方,古朴雄伟。那城门高有三丈,可容十匹骏马并肩而行。神山上人看着城门,点点头道:“我向闻大月氏和平富庶。周围各国征伐不断,唯有大月氏一直安宁平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大流士笑道:“可承大师你贵言了。”
    连淙奇道:“周边各国,便对大月氏没有什么野心么?”
    大流士嗤笑了一声,道:“怎么可能!几百年前大宛最后一代皇帝荒淫残暴,作为当时唯一的巫族国家,竟然引入了天竺的佛教,西方的星月教,后来又有更西方的景教传入。末帝契必利任由发展,结果好好一个大宛帝国,依着信仰,一分为四。后来更是你打我我打你,变成了如今的西域三十六国。我大月氏作为大宛的血脉正宗,怎会不招敌人?不过百多年前康居和儒勒先后攻打我国,反被灭国之后,便无人再敢来罗唣了。”
    小石头扮着手指数了数,奇道:“不是说有佛教,星月教和景教嘛?怎么一分为四了?”
    大流士笑道:“我大月氏一个也不信,也不禁老百姓信什么教,所以就是四分了。”
    连淙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倒是很惊讶大月氏居然自称大宛正统,不禁问道:“所以整个大月氏,都是巫族人?”
    大流士哈哈一笑,摇头道:“怎么可能?我们西域与中原不同,从千年前起,便不说什么人妖巫神之分,是以各族混居,倒没有因为此事闹过什么纷争。如今大约也只有我大月氏王族,才是比较正统的巫族血脉了吧。”皱了皱眉头,道:“倒是有些人信仰宗教,又见不得人信仰别的宗教,总闹出些是非来。”
    连淙讶于此地如此漠视各族分歧,然而想了一想,也不得不佩服当年促成这局面之人。笑道:“大月氏偏处一隅,却能成为西域商贸正中,实属不易。”
    大流士有些自得,道:“我大月氏鼓励商贸,降低税赋,车马通达,世道太平,又地处要道。四方商人,怎会不来?”
    一旁阿伊娜闻言,有些负气道:“也不知道国师和大王子怎么想的!”
    大流士看了她一眼,有些怅然:“我国承平已久,自然会有些波折。”
    连淙只知二人在说些彼国朝堂之事,倒也不适合说什么。说话间,队伍已经来到了城门之下。阿伊娜瞥了一眼守城将领,一脸厌恶地朝大流士低声说了什么,大流士含笑不语。阿伊娜又看了看连淙,犹豫了一下,打马而去。阿依古丽有些歉然地朝连淙和小石头笑笑,跟着去了。
    那守城将领身穿甲胄,尖脸高鼻,胡子遮住了一大半脸。他单膝跪地向大流士行了礼,却是硬邦邦的没有什么表情:“末将参见二王子。依照我大月氏律令,末将要搜二王子后面这三辆马车。”
    那三辆马车,后面两辆装得是些帐篷锅灶之物,第一辆里却是坐着韩嫣和颜岐。颜岐今日一早便缩在那马车上,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韩嫣也不理他。连淙虽听不懂那将领的言语,但见他目色不善瞧着韩嫣的马车。眉头一皱,知是遇到了二王子对头的人。
    果然大流士理也不理那将领,自有骑士上前交涉。那将领咬定依律执法,死活不肯放行。如此耽误了半炷香时间,那骑士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将领十分愤怒。忽然拿起弯刀,指着韩嫣道马车,大声咒骂。
    大流士在贵客面前被自己国家的将领如此百般刁难,却并无丝毫恼怒。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那将领指天画地。说时迟那时快,马车里突然射出一道耀眼金光,将那将领的头盔劈去了一半,连头发也削去不少,却丝毫不伤他皮肤。那将领怔在当场,连淙击掌笑道:“好枪法!”
    马车里冷冷传来一句:“我打偏了。”
    大流士也是哈哈大笑,再不理那将领,邀了连淙入城。一路再无人敢阻难。走了几百步,方朝连淙歉道:“小王安排不周,让贵客见笑了。”连淙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周围商肆林立百姓富足,叹道:“大月氏真乃人间乐土也!”
    大流士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大哥信奉星月教,国师不知为何,也和他弄在一处,要百姓都皈依了星月教。实在是...实在是胡闹。”
    连淙有些不以为然,道:“劝人向教,虽说不是什么利国利民之事,似也说不得是胡闹吧?”
    大流士一脸的无可奈何,道:“他们若只是劝劝别人,我自也不会说什么。问题是我大哥想要将大月氏改造成一个星月教国家,以真主为真神,以星月教之法治国。”
    连淙一愣,道:“然则那些不信星月教之人怎么办?”
    大流士又叹了口气,道:“能怎么办?劝着皈依呗。劝不了的便赶走,赶不走的便杀了。”
    连淙顿觉不可思议:“不会吧?那贵国的商贸?”
    大流士苦恼又不屑:“有了真主,天上下的雨都变成金子和粮食,还要商贸做什么?”
    连淙想了想,委实是难以理解:“好好的一个国家,一定要弄出这档子事来做什么?”
    大流士一夹座骑,傲然道:“任由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走了!”
    一行人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座巨大的庄园前。这庄园已在莎瀚城的后侧,在王城一边,远眺玉龙雪山,景观十分壮美。大流士一到房前,便有管家笑脸相迎。大流士与他说了几句,朝连淙笑道:“我爱妻去佛寺寻一个中土和尚说禅去了,晚些才能回来。今夜我们欢宴,霍斯鲁老师也会前来。嘿嘿...”朝连淙挤了挤眼睛:“你怎么得罪阿伊娜了?我问她要不要来,她一脸嫌弃。”
    连淙苦笑着摇摇头。二人分别,自有仆人管家,将连淙、颜岐和小石头带去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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