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算完了吧?总算是算出个结果来了!”吉丰的话由远及近,依然轻柔。“趁你专心‘经营’的时候,我把午餐打来了,今天食堂有你喜欢的糖醋排骨和宫爆鸡丁,我又要了一个青菜和紫菜鸡蛋汤。”她一边说,一边将两个装着方方圆圆白色饭盒的口袋放在地下。
    “谢谢。”林生见她如此善解人意,不由感动地多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多少钱?”
    “今天不谈aa制。我见识了什么叫算卦,交学费。”
    “不行,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得了吧,什么不吃嗟来之食,如今的外卖,全是嗟来之食,孔夫子活在今天,也会吃得津津有味。快告诉我,你最后算出的,是个什么卦?吉,还是凶?”
    林生手指着本本上的卦象,对她说:“你看,下卦是兑,表示湖泽;上卦是震,意味雷动。两个重叠起来,在《周易》里叫《归妹》。”
    “归妹?什么意思?”
    “归,就是女人出嫁。归妹,最适宜小妹妹嫁人。在易经里,震为动,又为长男;兑为悦,又为少女。仅以少女追随长男而论,会产生爱慕之情,动而走向婚姻,有嫁出小妹妹的景象,因此才叫‘归妹’。”
    “哎呀,太有意思了!林生,难道在你心里,这一卦是替我算的?”吉丰说到这儿,脸上泛起潮hong,幸福感油然而生。
    “从何谈起?你要对号入座?这么着急?”林生调侃她,一连发出三个疑问。
    吉丰虽然红着脸,却毫不隐讳:“我就喜欢直截了当,一遇到心仪的男人,我就要把自己嫁出去。”
    林生无语。
    “林生,你属牛吧?”
    “是。问这做什么?”
    “我属兔,比你小两岁,是你妹妹。”
    这回是林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原来吉丰在绕着弯子,向自己表白,她这个小妹妹,一心想嫁给心仪的哥哥!只觉得胸口“咚咚”,心跳瞬间加快,他努力镇定,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来自江西老区农村,家境如此贫寒,尚不知半年之后的去向,怎么敢随意去想京城富家之女呢?
    “这卦与你我毫不相干,是帮表弟算的。”林生先把敏感的事情遮过去,又说:“归妹卦,除了婚姻,对算其他事,好像不太好。”说着他从包里掏出那个快要被他翻烂了的破旧笔记本,翻到中部偏后,才说:“果然。雷泽‘归妹’,征兆凶险,很不利;特别不适宜处理疑难杂事。”
    吉丰跟着担忧起来。“那,怎么办呢?没告诉你办法?”
    林生思考一下,才说:“好在这一卦里,有两个动爻,卦象可以发生变化……若是第一爻变了,初九由阳变阴,就意味着初始的因素变了,下卦由兑泽变成了坎水。此时第一爻与上卦中的第四爻就形成阴阳相应,上下协和,就变成了‘解’卦。意味着一切都可以和解,万物可以复苏。”说到这里,林生的面上丝毫没有轻松,因为他知道,在他的预测的事项中,始作俑者是齐天乐,他是事主,也是内因,应着下卦(也叫内卦)里的初爻。只有他改变了,才会出现转机。可他这个人的个性是,既然做了,就不改变,一条道儿走到黑。若能改变,这么多年他可以尝试解救那个女人n多次,可是没有。
    他不变,所有人都面临困境,也包括林生。
    万一他良心发现,愿意改变呢?
    那就要让他尽快看到那封信。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如何给他?
    “怎么了?既然能‘解’,你表弟就该有救了,你干嘛还愁眉不展?”吉丰见他仍有疑虑,自然跟着继续困惑。
    “别摧,让我再仔细推算、推敲。”
    “对了,你刚才说第四爻也会变,若是第四爻变了,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呢?”
    “第四爻在上卦也就是外卦底部,若它转阳为阴,也可以与初九爻的起始之阳和谐相处。可若初九不变,依然解决不了大问题。九四独变,这一卦就成了‘临’。你看,”林生用笔把卦象中的第四爻那一横切断,然后说:“上面四个断线,下面两条实底,像不像一口深不可测的井?这景象,就是临卦的堪忧之处,如临深渊。三国的时候,关羽关云长败走麦城,就是应了这一卦,结果在有‘临’的临沮,遇到厄运。”
    “好可怕呀!”吉丰心中深深佩服林生的博学,可她却不想看到与林生有关的人,会步入关羽那样的悲惨境地,所以尽量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林生,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理解,《周易》上是怎么说的呢?再看看那个小本本吧!”
    林生如她所言,打开小本本看了一下,见上面的卦辞是“归妹愆期,迟归有时。”便说:“《周易》里这一卦是算结婚,所以说推迟婚期,没有关系,这桩婚事肯定会成功的。对我所算的事情来说,最多就是耐心等待,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有结果。眼下只能听天由命啦。”
    吉丰却不死心,她在穷尽任何可能:“若是这两个阳爻同时变呢?结果又会怎样?”
    林生想了一想,答道:“两个老阳同时变为老阴,那就成了《周易》里的第七卦,叫‘师卦’。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师’就是出兵打仗,大动干戈,而且经常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诸葛亮的命运,就应了这一句。”
    “好像越来越不好了?算啦,咱们不算啦,幸好是你表弟的事,跟你没多大关系。吃饭,饭快凉透了。”吉丰急忙把饭盒打开,分给林生三分之二,自己也陪他慢慢吃着。
    林生确实饿了,吃得狼吞虎咽。随着饭盒见底,他的担心又冒了上来,不禁说道:“真是‘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啊’!”他觉得鲁迅的诗句,正是自己境况的写照。
    “算啦,算啦!你表弟的小事,你竟如此上心。早就求你替我算上一卦,总是推三阻四。”吉丰娇嗔着。
    林生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摇头,没去回答,只是耐心地把地下的空饭盒收了起来。“吉丰,谢谢你。过两天,等我心情好些,一定回请你。”
    “你请客?谁稀罕!只要你别老惦记刚才那事就行!”吉丰不忘提醒他,说道:“这一阵子我没什么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期刊阅览室里。”
    晚上年级有个古希腊哲学专题交流会,林生责无旁贷,必须参加。当他走进第二阶梯教室时,一向远离这种活动的周佳早在他习惯坐着的倒数第二排候着呢,“舒林生,舒林生!有你一封信!”
    林生快步走过去。他生怕走慢了,周佳会当众叫起“生哥。”
    周佳却一反常态,沉稳地看着他:“知道是谁给你的信吗?”
    林生看她那淘气的样子,不禁莞尔。“是师兄吧。噢,不能再叫师兄了,该叫王老师。”
    林生指的是与静雅同时毕业的王至善,就是那位追不到周佳,偏偏要当周佳入党介绍人的仁兄,他毕业之后也留校了,做了新生的政治辅导员,踏上了齐书记当年的足迹。
    周佳立即生气了:“瞎说!你再提他,我跟你急!”
    林生这才止住调侃,“把信给我,我就不说了。”
    “你……你欺负人!看我怎么收拾你!”周佳说着,将信往林生的面前一扔,径自呶着小嘴,踩着凳子,跨到最后一排,然而顺着教室的后门,扬长而去。
    林生一看信封上写着“烦交舒林生”五个娟秀的字,才知道是静雅让周佳捎来的。
    信封没有封死,显然里面写的,是人尽可看的内容。
    想到自己有幸遇到静雅这样的师姐作为入党帮助对象,他深感幸运有加。相反,周佳碰到王至善,就是不幸中的大悲摧。
    这时他回过头去,想安慰一下周佳,至少说声谢谢,调解一下气氛,却发现她早已走远了。
    也罢。不能招惹她。若她看出什么蛛丝马迹,追问起信件的来龙去脉,我可就没办法从容应对了。
    此时教室甚是安静,林生慢慢打开信封,发现信笺同样是娟秀的字迹,十分简洁,仅九个字:
    高人指点:校外有邮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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