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也没想到,副厂长的工作报表,竟然要对厂长保密。
    “你还名牌大学毕业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想很快就上岗?就在这里呆着吧,哪儿也别去!”说罢,一摔门,自己走了。
    林生傻在了那里,不敢动弹。因为“就在这里呆着吧,哪儿也别去”,既可理解为必须在办公室里多锻炼一阵子,也可以理解为就在这小屋里反省吧,将他关了禁闭。
    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林生感觉腿酸,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将上午复印的事情前前后后放了一遍电影,觉得自己实在无辜。但有几点,让他不能不思忖。首先是事情太急,徐啰嗦一直催促,自己哪能不急着上楼?其次是太巧了,厂长也在那里复印。初次见面,跟厂长打个招呼,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厂长看到报表直皱眉头,肯定上面有的数据让他不爽,哦,他不爽,便不会让副厂长爽……副厂长若被厂长叫去训一通,那……他不憋一肚子火才怪呢,林生啊林生,小虾米撞上刚惊网的鱼,倒霉透顶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嫩。“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连这条古训都忘记了,以后还做什么大事?
    可我只是实习生,也无奈啊!换成徐啰嗦,厂长跟他要东西,他也不能不给。对啊,为什么当时老孙不在办公室,徐啰嗦还急着催我去复印?
    林生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似乎多心了。都是同事,不至于吧。
    这时,门被人轻轻打开了。林生以为又是老孙,警觉地站了起来。“哦,邵大姐。”
    邵大姐面带微笑,示意林生坐下。
    林生依然站着,等邵大姐在对面先坐下来,自己才将半个屁股落在椅子边上。
    “没必要这么紧张。快到年底了,厂里准备要报明年的账务计划。有时候一年的财政预算,会拖三月份才能批下来,那时候再张罗购买纸张,可能会耽误生产。老孙不想对上面多做解释,就把厂里库存纸张少报了一半,这样第四季度就能多进一些。厂长前两天出差,老孙没来得及向他汇报。按规定,咱们厂至少要库存十吨纸,才能随时完成重要文件的印刷任务。报表是老孙让我做的,上面只写了五吨库存。所以厂长见了会皱眉头了,把老孙叫去,盘问了一通。被盘问,就是挨训,他比你难受多了。你要学会担戴。就这点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邵大姐。”
    “明白了?跟我说说,都明白了哪些?”
    林生轻轻地咳嗽一声,整理一下思绪,才像面对考官一样,慢慢陈述起来:“第一,做事情要认真负责,对每一件事负责,对安排你做事的人负责,而不是对无关的人负责。第二,我做事、想事只是一条直线,没有动脑子。社会不比学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办事方法,每一件小事,看起来简单,如果不动脑子、不用心,都有可能出差错。”
    “嗯。不错。没有别的了?”邵大姐问。
    “暂时还没想起来。”
    “你能想到刚才这两点,已算很有见识了。我再告诉你两句话,要是你能记在心里,将来不论在哪里工作,都不会吃亏。”
    “谢谢大姐,请讲。”
    “第一句话:叫‘眼里有活,心里有数’。”
    林生稍微有点疑惑,觉得这话太简单,太原则。
    “你可能觉得我这话婆婆妈妈,但我要跟你讲,不管是在办公室里,还是与人共事,一定要眼里有活。不要只想着领导让你干什么,老员工教你做什么,你已经干好了什么,还要看着周围有什么事情需要干,那就尽量帮助别人干。比如头一天你刚到办公室,老孙交待你跟着小徐干,你就一边和小徐聊天,一边收拾自己的桌子,根本就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有两位女士,她们都忙着算账、整理东西。张红桌旁有个空空的纸箱子,你两次都是抬腿就跨了过去,就是没想到帮她拿起来,放到外边;或者问问她,这个东西有用吗?要不要帮你拿走?还有,早晨一上班,你都是踩着点到的,到了就打扫自己的桌子,有次老孙不在,你确实帮他擦了桌子。其实小徐和我们两个女的都来得很早,先要去打几壶开水,再把办公室的地扫一遍,拖一遍。张红结婚后,有了身孕,照样早来,跟我们一样干。你可能在学校习惯了自由,早上爱睡懒觉,其实你住集体宿舍,到办公室来最近、最方便。别以为这些事情小,是个人都能干,其实不然。愈是你这样有才的人,眼睛里能看到这样的小活,说明你不简单。眼里有活的人,浑身都是劲儿,根本不会懒散;眼里有活,就会帮助别人,朋友也就时时在身边。要是你总觉得自己是读书人,只想跟书本和文件打交道,那你就慢慢地把自己给架空了,别人先以为没有眼力架儿,接着会认为你不通人情事故,慢慢地就给你出难题。别以为周围人总会才子长、才子短地老是捧你,愈是表面对你好的人,愈会给你下绊子。这个你懂吗?”
    “懂了,大姐!”林生被她一席话,说得浑身发烫。
    “嘴懂了,心里未必。光眼里有活,那还不够,还要心里有数。有些事要多做,有些事要少做,有些事还不能做。比如你和小徐在一起,有的事你做得多,特别是你比他做得好,会让他很没有面子。因此要顾忌着周边,别让别人呆不下去,这样你就招人忌恨了。所以,平时要多做,只给自己长脸的事要少做,做得恰到好处;有时候还要让人家也长长脸。同样的事,手里做着,心里想着,哪一点该做到位,哪一点要往后搂着点,都要用心。就这样,嘴上还不能多说,道理自己存在心里,到了该说的时候再讲。小徐那个话痨,感觉他说的一半都是废话,可他心里有数着呢,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机会做什么事,心里明镜似的,也值得你学习!”
    林生觉得她的话说得不仅有理,而且很有艺术,分明她对徐朝东看不惯,说出来却是赞扬的声调。“大姐,谢谢您的提醒、您的教诲。我以后要多向您请教,也要多向老孙、张红和徐朝东学习。”
    “除掉‘眼里有活,心里有数’,还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了,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不能细解释,你那么大的学问,自然能思索得清楚。”
    “谢谢大姐,谢谢!”林生心里有所触动,当然十分感激。
    “好啦,也没什么,老孙在厂长那儿说清楚了,他也不会再生你的气,他不过来跟你说,是不想让你难堪,所以才让我跟你聊几句。下班了,去食堂吃饭吧,我还要回家做饭去呢。”说完起身要走。
    林生先行站了起来,急切地表达谢意:“大姐,今天听您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您是我出了校门后的第一个老师。”
    “我哪里配做你的老师?哈哈,你抬举我了。过几天,你会有自己的师傅,那时你再向他请教吧。”
    “师傅?”林生有点惊讶。
    “工厂跟机关里头不同,排字、校对都是技术活,厂里肯定会给你指派师傅,不听师傅话,做不好就挨骂。不过,你也别担心,凭你的聪明和才干,师傅就是骂,心里也喜欢。”邵大姐后面的话稍有点语无伦次,但让林生心里宽慰了许多。
    “舒林生,电话——”周末下午,张红在外屋,叫声很大。
    “我的电话?”林生惊奇地从资料库兼档案室里走出来,把手上的灰渍在裤子上抹净了,才拿起话筒。“您好。请问哪位?”
    “上班都一个星期了,也不给我来个电话?”电话的那一端声音比较大。
    林生急忙将听筒捂在耳朵上,低声说:“对不起,吉丰……不好意思,我正想给你去电话……”
    “恐怕我不打给你,你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号人了吧?”对方显然很不高兴。
    “不……我这里真的很忙,万事开头难……不,不太难,就是事情多一些,什么都得学。对了,吉丰,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以为不告诉我,我就没办法了?能把你弄进去,还打听不到号码?”另一端的话语越来越不客气。
    “不好意思,我确实忙忘记了,向你道歉。明天休息,中午请你吃饭,好吗?你选个地方。”
    “请我吃饭?好啊!是去鸿宾楼呢,还是莫斯科餐厅?”电话那边,异常高调。
    “好了吉丰,别闹了,我这里事情多,办公室里还有人在工作,不比你在学校,放假了就轻松。说个时间地点,明天我等你。”
    “九点五十,红塔电影院门口!”电话接着就挂了。
    林生放下电话,讪讪地看了一眼张红,刚要离开,张红问道:“女朋友?好厉害啊!”
    “不,是同学。她就这样,急脾气,心直口快。”林生一边应着,一边撤回自己的小屋子,心里很是不爽。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自己不对,毕业季,吉丰这么替自己着想,自己应该早点给她打电话才是,如此被动,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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