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该不会就是顶替刘相的那位吧,那么……他呢?
    傅朝瑜呼吸都重了几份,尚书中书门下,朝中一共该有三位丞相的。
    第201章 托孤
    这世上哪有真的淡泊名利, 无欲无求之人呢?哪怕是傅朝瑜,面对眼下的境遇也不由得呼吸紧促了几分。
    皇上也确实有这个意思:“余者不必再说,诸君也亲眼见到了。朕唯一担心的是, 储君幼小, 朕若是去了,恐其难当大任。”
    那位似乎要顶替刘相的老大人立马道:“圣上岂能这般自暴自弃?太医院的太医如若医术不精,大可以广召天下名医入宫, 总能治好圣上的病。况且圣上从前身强力壮, 本就非常人能及,以圣上的体魄,绝不会被眼下这点小病痛给击败。”
    傅朝瑜看了韩相一眼, 这是哪里来的马屁精?
    韩相也无奈,此人是张太傅,从前做过圣上的先生, 不过后来身子不好一直闲赋在家, 前几年身子好了又自请回朝。圣上也给他面子, 将其安排在江南,这一任便是五年,政绩倒是不错, 治下也严明, 若是出身低的话兴许会是个酷吏。他与京中世家关系都还不错, 对下严苛, 对上则多阿谀谄媚。
    圣上病重至此,但凡长了眼睛都知道已经是药石无医了,也只有这位张太傅才能昧着良心说出这样的话来。连皇上自己都觉得张太傅的话不中听, 他要是身子真的康健,早就让人将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东西给撵出去了。
    皇上希望别人尊师重道, 可他自己却从没有这种美德。没去看这张太傅,皇上将目光移向傅朝瑜跟韩相:“爱卿才高,必能定国,你们可愿替朕辅佐新王?”
    果然是托孤,韩相与傅朝瑜立刻跪下,谦卑地表示自己才德浅薄。
    张太傅紧随其后也跪了下来,这等时候,当然不能漏掉了他。对方比傅朝瑜跟韩相,张太傅可要情绪外露多了,傅朝瑜二人虽然有些伤感,但也知道眼下不宜让皇上担忧,可这位张太傅显然是表演居多,好像是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忠臣似的。
    皇上大概也觉得腻歪,原本有很多想说的,到头来却都咽下去了,只勉强交代了一些话。
    大致便是让他们好生辅佐新君,约束朝臣云云。说了两句话之后渐渐吃力,皇上叹息一声:“罢了,你们退下吧。”
    皇上心里清楚,即便他不说,被选出来的这三人也知道该怎么做。哪怕是喜欢拍马屁的张太傅,能力也都不俗,只不过此人过于圆滑,唯一比从前吕相好上一点的便是——张太傅对上绝对忠诚。
    如今忠于自己,往后则忠于新君。
    三位丞相分属不同阵营,彼此制约牵制,新帝才不至于偏听偏信。
    那头三人离开之后,张太傅随意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径自离开了。对韩相态度尚且还行,对傅朝瑜则是一片漠然。
    傅朝瑜望着他的背影,纳闷地道:“莫不是我何时得罪了这位张太傅?”
    韩相摇了摇头:“你同他都未曾见过面,哪里会得罪他?大概是你从前做的那些事得罪了世家吧。”
    傅朝瑜做的最得罪世家的,便是改了科举跟吏部考核。前者短时间内还瞧不出什么变化,这两年才渐渐明显。世家子弟没办法再通过国子监直入官场,每位学子都要过五关斩六将,方能入朝为官。科考的人越来越多,考卷还越来越难,被刷下来的世家子弟不计其数,于是这些世家们只能千方百计想着别的法子,将子孙继续往官场上塞。
    作为始作俑者的傅朝瑜,理所当然被他们记恨上了。
    至于吏部考核的变动,得罪的官吏便更多了。前几年有不少尸位素餐之辈,但凡走动些许关系便能安然无恙度过考课,现如今也不行了。朝中各项规章制度日渐收紧,再不似从前一样,世家可以依仗身份为所欲为。
    “张太傅出身世家,他对你的态度多多少少会受世家影响,况且——”
    “什么?”傅朝瑜见他突兀地停下,没忍住询问。
    韩相摇了摇头,并不准备继续往下说。况且,张太傅之所以能被推举出来,不仅是因为他在江南做出不少政绩,自己本身也算是德高望重,更因为有世家的支持。如今寒门起势,隐约有与世家打擂台的架势,张太傅既然背靠世家,那么世家不喜欢的人他肯定也不喜欢。
    更有一层原因,圣上选了他们三个人做辅政大臣,必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除了希望他们能辅佐新君,更是为了防止三位丞相刮分权力。张太傅代表的是世家,傅朝瑜代表的是寒门,他则居中调停。
    难为圣上费心了。
    出宫之后,傅朝瑜也没有让人给他小外甥带话。别看皇上如今瞧着病入膏肓,但是脑袋却还清明,傅朝瑜不想节外生枝惹皇上嫉妒。若要见面的话,往后有的是机会见面,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皇上心烦。
    周景渊其实一早也得知他舅舅回来了,更猜到了父皇叫他舅舅回来所为何事。舅甥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联系,静静地等着大明宫的消息。
    周景成被关了这么多日,实在是憋不住,趁着周景渊在的时候赶忙跑过来找他。
    过了十四之后,周景成的个头抽条似的猛长,不仅个高,还比别的孩子生得魁梧结实,他与周景渊坐在一块儿,丝毫看不出是只差一岁多的亲兄弟。
    见了五弟,周景成哀嚎了一声控诉道:“快憋死我了,我母妃这些日子一直不让我出来!”
    周景渊道:“是我吩咐的。”
    周景成:“……”
    还真是这样啊,周景成讪讪地摸了摸脑勺,后知后觉地发现五弟似乎表情x格外严肃。周景成也不懂,他凑过去问了一声:“最近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周景渊点了点头。
    “能说么?”
    周景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作为皇子,他觉得四哥是有权知道此事的,可问题是他觉得没有用,是父皇吩咐对外严守自己病重的消息,可能是害怕生出乱子吧。
    见他如此,周景成立马改口:“算了算了,看样子也知道不可能是好事儿,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也不想听。”
    周景渊闭上了嘴,觉得可能这两日他便能知道了。
    入夜之后,皇上只觉得日子更加难捱。
    饶是如此,他还是让成安准备了数道圣旨与口谕,将能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了一遍,包括他自己的身后事。早在皇上发现自己生病之后便在准备着这些,可他的病况来得太汹涌,本以为还有半年,谁料到还是高估了自己。事到如今,他仍有不少事情没有做。
    成安眼睛一酸,圣上都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还在善后,怎不叫人心疼?他感慨:“圣上如此为五殿下考虑,殿下一定感怀于心。”
    “他?”皇上扯了扯嘴角,这小兔崽子只会感动他舅舅对他的好,别人压根入不了他的法眼。也是从前淑妃的事情做错了,若是当初严查到底,或许就没有这种冤案。不过如今说这些都是虚妄,况且皇上如此劳心费力也并不是为了周景渊这个人,他是为了大魏的储君,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子孙后代。
    换做任何一个储君,他都会逼着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岂知这一晚上劳累太过,等到了黎明时分,皇上吐了一口血,眼中的神采都迅速灰暗下来,连呼吸都渐渐困难了。静静地缓了半日之后,精神忽然又回来了,连病容都似乎散了。
    成安暗道不好。
    皇上也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他是想活,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与其担忧自己什么时候死,还不如安顿好一切让自己死得体面些。他该享受的都已经享受到了,权势、名声、威望……他比先皇还要像一个明君仁君,今大魏上下,人给家足,府藏皆满,他早就无愧于先帝了,如今离开倒也不算遗憾。
    好歹,自己走得的比皇弟晚。就是不知道这心比天高的皇弟在地下是否会跟先皇告状。皇上想着,竟扯了嘴角,苦中作乐地笑了一声。
    许久,躺在床上的皇上终于再次开了口,说话也比前一日利索许多:“去叫他们过来吧。”
    他未说具体叫哪个,但成安公公服侍了他这么多年,又岂能不知道这些?
    不多时,众人被紧急召进大明宫。
    昨儿来的三人都在其中,与六部尚书一同在殿外候着。三人在前,六部尚书居后。
    傅朝瑜对郑尚书与杜尚书点了点头后,便没多言,凝神静气守在前面。
    几位尚书瞧这站位,心中也有些了然。近来圣上病重,对外是没有明说,但他们作为天子近臣多少都猜到了。这节骨眼上傅朝瑜被召进宫,又跟韩相张太傅两人并肩而立,用意为何众人岂能不知?
    与傅朝瑜交好的,自然庆幸他终于熬出头来了。跟傅朝瑜不睦的,又开始酸皇上的决定,这么多年过去,皇上最看重的仍旧还是傅朝瑜。
    真叫人不甘心呐,论及资历,他们绝不比傅朝瑜差。可惜他们没有傅朝瑜得圣心,更没有一个做储君的外甥。否则,丞相这个位置还不知道花落谁家呢。
    众人各怀鬼胎时,皇上已经在里头跟太后交代后事了。太后之前病了一场,如今看到皇上气若游丝的模样更觉痛心。老天无眼,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若不是怕皇上走得不安心,太后早就撑不住了。
    太后心疼得心中抽痛,上前握住皇上的手:“母后明白,母后什么都明白。”
    她的皇儿最在意的便是江山稳固,后继有人,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换来的盛世被人糟蹋。小五年纪太小了,朝中那些老狐狸又太厉害,以至于她的皇儿临终前都不得安心。
    太后蓄着泪,安抚道:“哀家会替你守好一切,日后小五的婚事哀家也会把关好,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谁也不会毁了大魏江山,哀家保证。”
    皇上眨了眨眼睛,欣慰地牵起了嘴角。母后明白他的意思就好,皇后人选至关重要,绝不可以马虎。在他身上发生的悲剧,希望日后不用再重演。
    皇上转向皇贵妃。
    皇贵妃很上道地立马过去握住了皇上的手,虽然她跟皇上没什么感情,但是装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还能说什么呢?不过还是打打感情牌,让她多照顾照顾新君罢了。即便如此,皇上都未曾松口说完立皇贵妃为后。
    他死之后,大魏有一个太皇太后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活着的太后娘娘。
    皇贵妃对此心知肚明,她本也不奢求这些。可皇上生怕她介意,选择以退为进,一脸愧疚地道:“不能给你留下子嗣,终究是朕对不住你,若有来生,咱们再做夫妻。朕不要三宫六院,只想跟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来生,只盼着她永远不要遇到这位难伺候且到死都在耍心眼的主了,她实在招架不住。
    但最终皇贵妃还是秉持的臣子本分,一脸感动地回复道:“来生不敢奢求,但这辈子能位及皇贵妃,已经是妾身莫大的荣幸了。”
    皇上知道以皇贵妃的性子多半不会作妖,于是又看向几个孩子。
    周景渊那兔崽子没良心,多讲无益。再说他交代了这么多天,前面又手把手地教了足足四年整,若是再学不会,那大魏江山被糟践都算活该。那几个大的反而有良心一些,只是看着憨厚,人也不够机灵。
    可惜,若他能多几个孩子,兴许还能再挑选一番。
    皇上招了招手,几个皇子公主抹着眼泪来到了病床前。
    周景渊跟皇贵妃他们是一早就知道了皇上病重,心里也有所准备,然而周景成他们却是分毫不知的,这会儿受到的冲击自然更大。往日英明神武的父皇突然变得瘦骨嶙峋,仿佛病入膏肓的老妪一般,几个孩子大气儿都不敢出。
    周景成甚至开始哆嗦了,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母妃跟五弟拘着他不让他闹事了:“呜呜,父皇,您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皇上顿了片刻,告诉你们有用?
    周景成其实想问父皇是不是快死了,但是瞥见五弟威胁的目光之后,立马改口道:“父皇你是不是快好了?”
    皇上气笑了,睁着眼说瞎话吗?
    太后立马道:“老四!”
    周景文也拉了拉他弟。
    周景成立马缩了回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皇上又忍不住挑剔起来。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幸亏没有选他们做储君,但临到头来,皇上还是仔细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务必互相扶持,替小五守好江山。老三喜欢种地,没什么野心,只盼着他能一辈子没有野心;至于老四,虽是个憨货,但好歹有一身武力,这两个也不能有什么作为,老实待着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等轮到两个小公主时,皇上本想略过,可随即想起来她们在镇北都护府还有两片不小的封地,不得不郑重几分。这片封底给自己女儿还行,若是日后便宜了女婿,那真的能把他给气活。
    当时一时大方给了她们,之后想后悔也来不及了,皇上挤出了一丝还算温和的笑:“你们俩平素都要比别人更懂事,更听话,父皇虽未明说但心里都记住了你们的好,还为你们精心挑选了北边的封地。父皇疼爱你们,不比疼你们皇兄少。日后你们要仔细守好封地,切莫便宜了外人,男子能做的,女子一样能做,决不辜负父皇对你们的期待,知道了吗?”
    这一番话说完,皇上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两个小公主没想到父皇竟然这般看重她们,当即泪如雨下。是她们不该,还总觉得x父皇忽视了她们,若真的对她们不闻不问,又岂能给他们这么大的封地?父皇明明对她们抱以厚望。
    两个小公主跪了下来:“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守好封地。”
    “好,好——”
    皇上喘了两口气,摆手躲过成安喂过来的药,到这个地步喝不喝药已经无所谓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皇上望着门边。
    太后立马道:“请诸位大臣们进殿。”
    殿外正在苦等的一行人被请了进来。甫一入殿,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浓的药味,比昨儿更重,像浓墨一般仿佛化不开。
    众人进殿之后立马跪了下来,等候成安公公宣读圣旨。
    前面都是临终之言,直到后头,张太傅之后便是傅朝瑜,加官尚书令。
    第202章 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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