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化吉不着急, 不代表别人不着急,谢夫人被谢狁气得肝疼,又打听到昨晚谢狁没有进李化吉的屋,更是生气。
    “这才第二晚就分房了,以后还要不要过日子了?昨儿还怪我擅自用了药,可你看看, 没我给她喝药, 前一晚能成事吗?”
    谢夫人头戴抹额, 病怏怏地倒在枕头上。
    “我若不是他母亲, 愿意替他这般着想?偏他不领情,还要给我气受。”
    陪房吴妈妈赶紧劝她:“夫人, 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 您也不必如此心急焦虑。说得直白些, 三郎君是您生养的孩子, 他的脾性您是知道的, 从来都是油盐不进, 这样的性子, 若他不喜欢公主, 新婚夜又何必留下来?明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他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可听那喜娘说, 新婚那日,分明是闹了一整晚啊。”
    谢夫人一怔,慢慢想进去了,就觉得吴妈妈这话颇有些道理,但也有几分疑虑:“可是昨晚两人就分了房。”
    吴妈妈叹道:“前头打仗,事关江山社稷,还有二郎君亲自领兵,攸关家人性命,三郎君哪有心思在乎男女之情?等战争结束,北朝兵退回去了,自然就好了,到时您还愁没有孙子抱吗?”
    谢夫人觉得吴妈妈的话说得很好,但总归不相信谢狁能改了不近女色的毛病,于是道:“他不主动,就叫三郎媳妇主动。你让厨房做些点心给三郎媳妇,让她亲自送到兵衙去,给三郎。”
    吴妈妈又出了这个主意:“奴婢听说三少夫人从前家贫,只与弟弟相依为命,她这样的人,向来是会生火做饭的,莫若叫三少夫人亲自做了点心给三郎君送去。味道如何,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心意。”
    谢夫人果觉妙极,赶紧让吴妈妈去吩咐李化吉。
    吴妈妈进鹤归院时,李化吉正在打络子,谢家到处都是婢女绣娘,哪里用的着她做这个,还不是无聊,拿来打发时间的。
    吴妈妈便笑盈盈地迎上去,将谢夫人的意思转达给了李化吉。
    李化吉的第一个想法是,她手里怎么没有可以毒死谢狁的砒霜。
    亲手做什么点心,谢狁又不差她这口吃的,况且他在兵衙忙于公务,看她不知好歹,以送点心为借口打扰他,没准脸一黑,就把她和食盒一起丢出来了。
    李化吉相信这是谢狁能做出来的事,可谢夫人那儿又实在难以推却,好在唯一可庆幸的地方是,她在宫里住了这样久,除了亲自做过一道红烧肉外,并没有其余下厨的经历。
    因此她睁眼说瞎话,一脸难为情:“可是从前家贫,买不起白面,我也没做过什么点心,只怕郎君嫌弃。”
    吴妈妈只要她肯亲自做了点心送去,能见上谢狁说会儿话就好,根本不在乎那点心能不能入口,忙道:“无妨,要紧的是心意。”
    李化吉低头为难地笑,转头却在洗手做羹汤时,‘失手’倒进去大半碗的糖,在旁负责指点的厨娘脸都绿了。
    李化吉放下糖罐,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是我听错了份量,倒多了,还是重做吧。”
    厨娘想到吴妈妈吩咐的,‘重要的是心意’,这揉面发面蒸点心都要时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耽搁了三少夫人这份心意,因此也笑道:“无妨,大司马牙好,不至于吃一回就被甜掉了牙,少夫人继续做便是。”
    李化吉娴淑一笑:“好。”
    趁着厨娘不注意,她又往里面加了大勺的蜂蜜。
    其实本来想加盐的,但谢狁聪慧,加了盐与不打自招无异,只有多放糖,甜到齁的地步,那才能推到‘份量没有掌握好’上去。
    很快,点心就蒸好了。
    李化吉假装没有看到厨娘的脸色,把那些面皮崩得把豆沙馅都爆出来的、已经很不成样子的的点心放进食盒里,提着登上马车,出发去了兵衙。
    李化吉本以为她这样散漫的态度,衔月这样忠心的人,至少会劝她稍微对谢狁上些心,可这次衔月仍旧没有。
    李化吉便不去多想,等马车驶到兵衙门口,就被拦下来盘查了。
    其实谢家的马车上都会挂着牙牌,以示身份,而基本上挂着谢家牙牌的马车在建邺各处都可畅行无阻——包括大明宫——却偏偏被拦在了兵衙门口。
    衔月下去与人交涉,隔着竹卷帘,李化吉听到她说:“是大司马夫人亲手做了点心,给大司马送来,还请小将军通融番。”
    那穿着甲胄的小将便道:“什么大司马夫人,我不认识,大司马有令,兵衙重地,除非有通行的令牌,否则一概不得擅入,违者军法处置。这位小姐既说马车上的是大司马夫人,便回去请夫人让大司马送块通行令牌来,这不难吧?”
    李化吉便知道了,衔月为何不在意她把点心做得一团糟,因为从最开始,衔月就知道,这点心是送不进兵衙的。
    她低头,打开食盒,食盒的保温效果很好,一路赶来,点心还散着热气。
    她抿了抿唇,到底是花了心思做的,也不愿浪费了,便卷起竹帘,提着食盒步下马车。
    衔月看到,忙来扶她,李化吉摆手拒了,又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小将。
    此时兵衙门口不知在做什么,时不时有军士单马纵进纵出,但依然是很有条理的样子,不见慌乱,大抵前线无事。
    李化吉是心知既然连兵衙都进不了,那自然也打听不出战报,便只和小将道:“我不进去,还托小将军把食盒送进去给大司马。”
    小将看了她一眼。
    李化吉生得温柔妩媚,低垂眼睑说话时,会让人萌生几分被她垂青的荣幸之感。
    其实小将很想帮她,可是谢狁实在凶残,于是犹豫再三,还是道:“这位夫人,不是我不肯帮,实在是军令有言,不明来路的食物,不能随意进兵衙。”
    李化吉一顿,慢慢地把手伸了回来。
    衔月看了眼,还待要请求,李化吉便道:“罢了,军令在此,也不好为难小将军。”
    她与小将道谢,转身就回马车上。
    纵然最开始是不乐意给谢狁送点心的,但眼看着亲手做出来的点心都没机会送到谢狁面前,让他知道,李化吉还是会觉得有些不满,她盯着放在案几上的食盒半晌,决定要把它送进谢狁的住处。
    至少得让他记得她也曾为他洗手作羹汤这份情。
    *
    谢灵纵马入兵衙时,却被小将给叫住了。
    他牵住缰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何时?”
    小将道:“方才有个自称是大司马夫人的女子拎了一盒子亲手做的点心,来寻大司马,因为军令,我叫她先回去了,还望谢副使告知大司马一声。”
    谢灵一愣,道:“我知道了。”
    他纵马进入,寻到谢狁。
    谢狁正在看战报,战局仍在他的掌控之中,照此下去,离把北朝兵推回长江以北已不远了,从前只有大晋挨打的份,哪有大晋打北朝的好事,谢二郎跃跃欲试,想要跨过长江乘胜追击。
    谢狁预备写信劝他冷静,对于北方,依照大晋的国力还不是时候。
    谢灵就是在此时进来的,他先复命:“治粟内史已答应命人再运万石粮食去前线。”
    谢狁颔首,已示知晓,却见谢灵未如以往般机灵地退下,而是踌躇在原地,似有话要说。
    谢狁皱眉:“有话直说就是。”
    谢灵道:“方才三少夫人来过,给大司马送她亲手做的点心。”
    谢狁便道:“是母亲的意思。她人呢?”
    谢灵道:“被拦在门口,因为进不来,已经回去了。”
    谢狁方才满意地点头:“兵衙重地,闲杂人等原本就不该擅入。”
    谢灵小心翼翼地问:“那大司马今夜要回去见三少夫人吗?”
    谢狁冷静道:“看军务多少。”
    但好在未到戌时,谢狁便把今日的军务处理完毕,可以骑马归谢府了。
    一路灯火葳蕤,酒肆茶坊,喧嚣热闹,小摊杂耍,人头攒动。前线作战,但建邺仍旧繁华如初,谢灵看在眼里,有几分欣慰。
    但一路灯火通明,到了鹤归院,内进的院子依然早早灭了灯,谢灵犹然不信,掏出核桃大的怀表看了好几眼,确信就算是现在也只是戌时一刻罢了。
    谢狁抬步就进了自己住的正房,谢灵忙把怀表揣起:“大司马不打算去三少夫人那了?”
    谢狁看了他眼,道:“她肯定把点心放在了我这儿,我总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谢灵觉得谢狁这语气有些怪,没有被娘子惦记的甜蜜意味,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但好端端的,谢狁又戏谑什么呢?
    等步入正房,果见一个食盒被端端正正地放在紫檀木的圆桌上,谢灵赶紧替谢狁打开,第一眼就受了惊吓。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点心。
    三少夫人怎么拿得出手的?
    他手持着盒盖,在盖上和不盖之间犹豫不决,谢狁却已经看到了,没什么意外的,他用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口。
    凉了的点心,风味总是会差很多,但到底是少夫人的一番心意,谢灵还是觉得谢狁应该吃完。
    但谢狁只吃了一口便不动了,过了好会儿,才淡漠地把余下的放回去。
    谢灵困惑地看着谢狁拿起桌上的冷茶,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大口大口地吃下一整盏。
    谢狁素来讲究,谢灵还是头回看他如此牛饮。
    谢狁喝完茶,放下茶盏,吩咐他:“剩下的你和谢炎分了,一个都不许剩。”
    谢灵觉得他糟蹋了李化吉的心意,这不好,但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谢狁阻止了。
    谢狁道:“晚上不必守夜了。”
    这是要去李化吉那的意思。
    谢灵叹了口气,抱着食盒去找谢炎,他和谢炎说的是:“大司马忒不解风情了,竟然把三少夫人的心意白白送人。”
    谢炎看着那点心,不敢吃:“你尝过没有?”
    谢灵道:“大司马都吃了一口,想来只是外形不佳,味道却不错。”
    他说着,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谢狁吃了一小口点心后,为何要喝那么大盏茶了,三少夫人绝对是把谢府所有的白糖都用完了,否则做不出连他都无法忍受的齁甜味道。
    也亏得谢狁竟然还咽了下去。
    真没想到他家大司马竟然还是个好人。
    第28章
    前夜因被褥里都是谢狁的味道, 让李化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她吸取教训,白日里刚起身, 看到阳光正好, 就命人把被褥都拿出去晒了一遍。
    等晚上入眠, 被褥蓬松,到处都是阳光烘烤出来的暖融融香气, 李化吉便睡得极为香甜。
    可惜好梦很快被打搅,刺眼的烛光穿透帷帐,落到李化吉紧闭的眼皮上,将她闹醒。
    她迷迷糊糊间,也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便翻了个身, 两手仍乖乖收在被褥里, 拽着被角, 道:“碧荷, 怎么了?”
    碧荷没有答话,反而让李化吉感受到了瘆人危险的视线, 让她的动物本能一触即发, 她迅速睁开了眼。
    谢狁单手挑开帷帐, 正在床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化吉忙坐了起来:“郎君?”
    谢狁放下了帷帐。
    因是新婚, 喜帐仍未撤, 李化吉可透过精致的刺绣, 朦胧地看到谢狁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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