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前去红伟下榻的宾馆。在红伟说出宾馆名字的时候杨巡就觉得奇怪了,红伟怎么住这么个暖气都没有的地方?说是宾馆,其实是旅馆。等敲开房间,却只有红伟一个人。杨巡二话没说就要给红伟换饭店。但红伟按住杨巡的手机,道:“算了,替书记省点钱,现在雷霆日子不好过,钱紧。走,吃饭去,这回你请客。”
    杨巡有些不信:“真话?”
    “当然真话,我还能瞒你,我这回其实是瞒着书记来找宋总,所以什么其他人都没带。”
    杨巡惊讶,闷了会儿才道:“红伟哥,你收拾行李,住我家去,你手上戴的脖子挂的哪样不值钱,住这儿不安全。”
    红伟也没客气,收拾收拾跟杨巡离开,边走边问:“宋总今天真没空?”
    “不是没空,是不在,他周末去上海过,老婆在上海,你早约也没用,早知道你不如直接去上海跟他见面。”
    “那算了,我时间紧,前两年侧重外销,弄得原来的市场都荒了,现在得从头开始打江山。今天是硬抽出时间过来,算临时决定。没见宋总之前不好意思跟他预约,这事不想让书记知道,你应该看得出书记和宋总两个人现在关系有点僵吧?”
    “我早在怀疑,你以前还跟我否认,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书记现在派头大,宋总虽说见面都是让着书记,可久了也……”
    “那是,就算一个娘胎爬出来的亲兄弟也得给面子呢,何况宋总是有头有脸的人。时间长了换我也吃不消,不过宋总已经是仁至义尽,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有事还是不会忘了书记。”
    红伟笑道:“你倒是护着宋总。”
    杨巡也笑:“我们这儿的老乡团结着呢,平时都是我在联络,但大家都知道老大是宋总,我是老二。呵呵,同乡人不护着同乡人哪行,最忌窝里斗。”
    红伟点头,跟着杨巡上车去杨家。
    任遐迩早披着羽绒服等在门口,热情欢迎红伟到来,将红伟迎到客房住下,客房早已窗明几净,准备就绪:雪白的床单,厚实的床垫,柔软的棉被,还有一室明亮的灯光。红伟拍拍杨巡的背,笑道:“兄弟,福气好啊,找个能当家的。”
    “那当然,那当然。”杨巡接了红伟的旅行包,放进壁橱,拖红伟出来吃饭。
    红伟出来左右上下观望,笑道:“你会装啊,外面开辆小破桑,家里弄得比宾馆还豪华。”
    杨巡笑道:“红伟哥你先喝杯热茶,这几天自来水冷,我去看看遐迩有什么菜要洗的,我洗了再过来。”本来是保姆洗菜,但过来吃饭的决定出来得晚,保姆已经下班,因此杨巡眼明手快地进了厨房帮忙。
    红伟见杨巡就跟五好青年一样,觉得好笑,捧着茶杯过去与任遐迩客气几句。杨巡忽然发现不喜欢红伟这个手脚比较放得开的人与他妻子说话,就道:“红伟哥这回过来好像心很急,预先也没跟我招呼,是不是小雷家除了资金紧张,还有其他困难?”
    “最让我头痛的是,项东走了,就是那个铜厂的外来老总。”
    “外地人,心不齐?”
    红伟犹豫一下:“让正明挤走的。”红伟将经过简单叙述:“我跟忠富议论,这是小雷家又露败象了。忠富说书记能冲不能守,以前有个士根替他做宰相,书记只管冲就是。现在不行,忠富说书记现在冲得没边儿。小杨,我说士根好话,你听着别生气啊,他这人总有几点可取之处。”
    “不会,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还有什么气的。红伟哥,你最好详细说,省得我跟宋总说的时候走样。”杨巡说话间,手脚利落地洗好菜,又主动布置饭桌。红伟旁观杨巡的忙碌与任遐迩并无冲突,显然杨巡并不是他来才动手下厨,心说过去的小倒爷还真是有居家好男人的样子了。
    待得杨巡搬上一碟五香花生米和一碟鱼干,红伟特意过去向奋战在厨房一线的任遐迩道声乏,才回来与杨巡坐下喝酒吃菜,因他从杨巡的举动看出,任遐迩在这个家的地位不低。然后,红伟索性把杨巡当宋运辉的耳朵,一五一十地把杨巡六月去小雷家之后发生的事情告知。然后他预期小雷家即将面临的严峻形势有三:一是年底将至,本就正是内销市场趋缓时候,更难打开内销局面,而外销则是只见萎缩,并无向好趋势,年底又有大笔贷款到期,以及大量设备、基建需要结算,钱从何来?二还是钱的问题,书记扣下众人的大部分收入,大家都等着书记年底分红派息好过年,大家还等着起码与上个春节一样的年货,后者若是少发倒也罢了,最多被村民烦上几句,而前者则是麻烦,前者是众人的血汗钱,书记要是给弄没了,发不出,大伙儿还不造反?三是在技术人员纷纷辞职的情况下,雷霆拿什么拳头产品和优良品质抢占别人已经坐稳的内销市场,以及要求更严的外销市场?红伟说他看到项东辞职开始发愁,但他不知道宋总还肯不肯援手,他怀疑宋总心灰意冷不想再管小雷家的闲事,顺带不想见小雷家的人,而非人在上海。
    杨巡忙笑道:“你别乱想,你要真不信,我当着你的面给他们上海的家打电话,看接起的是谁。宋总不是我们小生意人,他忙就忙,不在就不在,不像我们有时候嘴上跑马。”
    任遐迩端菜上来,笑道:“呀,你也有承认嘴上跑马的时候?你不是每天冲我拍胸脯说大丈夫一言九鼎吗。”
    红伟忙道:“小任别做了,菜够吃,你也坐下一起聊,别累着。小杨,你看我这不是急了吗,项东刚走那天我打宋总手机,他秘书接的,说忙,就没下文了,你怎么联系的?”
    杨巡道:“我也得问他秘书有没有时间,红伟哥,今天你说的这些,我看最麻烦的是村民们给扣住的那些钱,其他倒是能赖赖,能拖拖,你们小雷家以前也不是没干过,是不是?”
    红伟道:“从上到下的钱都扣,书记的也扣。”
    “你别不当回事,我看这事才是最重要的。你自己钱多,直里不来横里来,给扣点无所谓,别人不是,别人一年到头就这点儿死钱,要知道拿不回来了,会怎么样?书记别想安生做人了。钱啊,红伟哥,不是别的,春节前大伙儿要是看到年货发少了,你看着,大家准追着书记要回那些给扣的钱。”
    红伟心里有些动摇,好一会儿才道:“大家都还是很听书记的,也怕书记。”
    杨巡道:“他有钱有权,大家听他怕他,要知道雷霆周转不灵了,还得吞没村民钱了,看还谁怕他?书记上回牢里放出来时候,谁怕他?都是靠你们几个义气撑起来的。红伟哥,早做打算,也让书记早做打算。”
    任遐迩出来听见给杨巡使个眼色,杨巡看见了却道:“遐迩你不用阻止我,红伟哥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红伟却道:“不至于吧,到底是那么大家业在,大家都还是很相信书记的。”
    杨巡见好就收:“如果是这样,众心齐,泰山移,现在又不是你一家企业遇到这种事,国家肯定会想办法解决。去年初不是加出口关税了吗,谁知道明年初会不会降关税,熬过去这段就好。”
    任遐迩道:“国外媒体还有猜测人民币可能也会跟着贬值的。”
    “这话我也听说过,可它现在不贬啊。”红伟愁眉苦脸,“上面也是这么宽慰书记,问题是现在雷霆拖不下去,我看着后面入息越来越少,开销越来越大,特别是春节前。难啊,难!”
    杨巡一直安慰红伟这只是短期困难,不要气馁。但红伟身处其中,只觉得身边随时可能有地雷爆炸,危急犹如当年雷东宝坐牢那时。
    杨巡翻来覆去说好了一会儿,终于安顿下红伟睡觉,他回头与任遐迩回到主卧,关上门轻道:“小雷家麻烦了,红伟都乱成那样,以前书记坐牢时,他都还清楚得很。”
    任遐迩道:“我怎么觉得他们高负债大干快上时已经昏了呢,你敢负债率这么高吗?”
    杨巡有点得意地笑道:“我这么负债过,一次是刚造市场那会儿,一次是造商场那会儿。那两次每天都提心吊胆,怕出个什么意外,资金链那个脆弱啊,以后再也不敢这么乱来了。我看雷霆现在不会比我好,可他们的钱是大家的,欠债也是大家的,大家的就等于谁都没责任,我说红伟急什么,他该急的却不去急,跟他提醒也不听,这才是昏头。”
    “要跟宋总说吗?”
    “看机会再提,宋总现在好像不大想插手这事,我又不知道红伟今天来究竟是书记要他来,还是真是他自己要来,你说万一是书记自己不肯拉下面子求宋总,要红伟来求宋总去跟那边朋友打招呼,你说我追着传话过去,让宋总怎么回答?如果是红伟急书记不急,或者书记不想找宋总,又让宋总怎么主动?我还是别追着为难宋总去。”
    任遐迩听着连连点头,没想到这里面门道儿这么多,但任遐迩心里有疑问:“万一宋总心里在意那个前姐夫呢?你看以前他特意让你去小雷家预警,这种事只有有心人才会想到做。”
    杨巡抓抓头皮,道:“要不我打个电话给宋总,我们明天见红伟都别提这茬,当宋总还不知道,让宋总自己决定怎么处理。老婆,我打电话,你再给我做面膜行吗?就那种胶水一样撕拉的,拉出来特爽,我继续帮你洗脚穿鞋。”
    任遐迩伸出两根手指,抓抓坐到床头柜边拿电话机的杨巡的头皮,笑道:“帮我洗脚穿鞋是你这个预备爸爸应尽的义务,不用交换你就得做,你该洗头了……”
    杨巡按下最后一个号码,腾回手做个噤声手势。任遐迩刚想走开,杨巡就皱眉道:“忙音。”看看手表,“这个钟点还忙音?再打。”可杨巡却试了十分钟都没打通宋运辉的电话,宋运辉的手机一直占线。
    继锦云里电话成为梁大热线之后,宋运辉的手机也被占领,这回是梁凡舅舅直接给他打的电话,他在接到电话的第一刻起就想到一个问题,梁思申无欲则刚,因此梁家人一直对梁思申只来软的不来硬的,而他则不同。梁大的舅舅非常直接,上来就问:“小宋,你知道梁凡的事没有?”
    宋运辉犹豫了一下:“我刚听说。”他有意把自己撇清,模糊自己在上海的事实。
    舅舅道:“帮我谢谢思申,她第一时间给梁凡出的主意不错,你让她再出个主意,如何让梁凡避免巨亏。香港那边的金融形势非常严峻,你问问她怎么可以让一个场内人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宋运辉不客气地直说:“思申也在场内,不过她赚得挺开心。思申至今给梁凡的主意还是尽快抛,收回现金跟思申做对冲,可惜梁凡依然没有有力执行,想帮他都是隔靴搔痒。”
    外公听了对梁思申轻道:“小辉这话不是给你揽事吗?”
    梁思申没回答,她虽然不愿看到梁大彻底垮掉,可并不意味着她肯与梁大同流合污,她把宋运辉的话当作对舅舅的敷衍。
    舅舅道:“思申有没有想该怎么做才是最好?对李力的处理我们会着手,可再怎么处理李力,梁凡的那块亏损必须缩小到可承受范围。小宋,你今天务必给我一个答复。”
    宋运辉道:“行,舅舅,很快给您回复。”
    梁大舅舅的电话和梁家之后接二连三的电话让宋运辉心里更是确信,梁凡的钱牵连甚广。
    外公道:“他们估计已经做出最基本处理,希望李力已经出境,要是走投无路回到祖国大陆就死定了。他们这是开完会了,个个分头出击以图挽回损失。呸,靠梁凡那大头娃娃继续管着那笔钱,神仙也救不了。”
    梁思申感慨:“我当初幸好出国独立,要不然准也是一衙内。”
    外公愤然:“你怎么不感谢我和你外婆做出的英明决定?怎么不感谢我和你外婆把你教育得好,扭转你的人性?”
    梁思申继续翻白眼:“我心里感谢外婆,实物感谢你。”
    外公道:“你只要记着就好,我怕你忘恩负义。”
    梁思申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割肉剜心还你的情?”
    外公诡笑:“外公还要利用于你,留你一条小命。”
    宋梁哭笑不得,两人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外公才好,没法依循传统尊老爱幼的方式,又不好抹杀外公的长辈身份,真是左右为难。宋运辉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梁思申则是拿外公练中文会话。
    梁思申带可可去厕所的时候,外公对宋运辉道:“你得感谢我分散思申的注意力,笨蛋,你以为你越过思申与梁家亲戚勾勾搭搭很有意思吗?以后打这种电话避开她,你怎么与梁家亲戚勾搭是你的事,被思申知道准反感?你说梁家亲戚为什么找你不找她?”
    宋运辉只得谢了外公。
    宋运辉的手机几乎被梁家人一个个的电话霸占,因此杨巡一直打不进电话,只得与任遐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
    任遐迩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客人来前我去老二家找人帮忙换个煤气罐,老二没在,毛毛过来帮忙。听毛毛的口气,隐隐约约好像是埋怨你做大哥的太小气,给弟弟一处房子住,却不给产权。”
    杨巡道:“那房子我跟老二说过,实际归他。我不喜欢毛毛娘家人,那家人要是知道老二名下财产多,还不插手?那房子在明面上,其他归在老二名下股份的事你有数,也别跟毛毛说起。”
    任遐迩听着不甚满意:“可人家已经是夫妻,你这么做太生分了他们两个,你就不怕我这个外姓人唇亡齿寒?”
    杨巡却当仁不让地道:“毛毛为人与你不一样,你爸妈也跟毛毛娘家人不一样,我完全区别对待。对老二,我做大哥的当然不能阻止他找什么对象,但我得想得远一些,替老二管住后方。还有我家老四,冲她那么不理智,我一分都不会多给她,否则更养坏她,倒不是有意对外姓人刻薄,说起来我对老四更刻薄,你别联系到自己身上。”
    任遐迩一听,也是道理,她也有些看不惯毛毛花钱如流水的派头,仿佛花的是瘟生的钱。但她忽然醒悟一件事当初刚谈恋爱时,杨巡都还没进她的门,却想尽办法缠着去她老家,是不是有踏勘她娘家方才决定下一步行动的意思?肯定是,这奸商什么做不出来。她当时还奇怪杨巡怎么一上门就封一万元的大红包送礼,还以为杨巡求爱心切,不惜血本,现在对这个奸商的心思越来越清楚,再经今天一席对话,她忽然想到,杨巡当年那一万元会不会是投石问路?当初她父母若不是退还不要,她和杨巡的现在会怎样?她想到这些,不由有些来气,这小子净算计她。
    杨巡见任遐迩斜睨着他不说话,而且面色不善,奇道:“我说错了?我说的是事实,我洗把脸回来再打电话。”
    “嘿,你别溜滑,我们做个考古挖掘:你去年追着我乘的公共汽车硬赖着去我娘家,到底什么意图?是不是考察我爸妈的人品,看如果不好,立刻风紧扯呼?”
    杨巡被问得一愣,没想到任遐迩会想到旧账上去,他笑道:“你想哪儿了,我那是赶紧做下记号,宣示所有权。说起来我正要跟你提呢,你现在不方便,赶紧请你爸妈过来一起住吧,这回总算是理由充足,你爸妈不会拒绝。”
    “先说清楚,我爸妈当场收下红包时你怎么想的,回城路上我把红包拿出来退还给你,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啥,我要把你爸妈养那么大的你追求到手,那一些谢礼总是要的,我本来就指望他们收下。他们退还给我,我当然佩服你爸妈的人品,从此更敬爱他们,我又没多想,你怎么疑神疑鬼的。”
    任遐迩却坚持:“不对,肯定不是,我不是疑神疑鬼,我现在是荷尔蒙不正常,非常执着地追求真理,也非常能够明辨是非,荷尔蒙告诉我你说的不是实情。”
    杨巡也不知道荷尔蒙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大法力,但现在任遐迩母凭子贵,他又能对孕妇如何?更何况任遐迩真是猜对他当初的意图,但他当然不肯承认,不能留下把柄被任遐迩抓住辫子,就硬是不承认。但任遐迩还是道:“但愿你不是心怀不轨,我可讨厌人对人什么试探什么考验,摆明了欺负人。如果相爱,应该以诚相待。比如怀疑毛毛那种事,那只有你这个做大哥的来做,老二要是也那么想,就是猥琐。”
    杨巡知道考验这种事摆不上台面,但没想到在任遐迩眼里会是那么严重,心说知识分子就是爱上纲上线,但他极其认同任遐迩说的相爱就该以诚相待的话,凭他看人的眼光,早清楚任遐迩对他是如何坦诚。只是他自己……他发现自己有些有心无力。还有,他不知道要如何爱得死心塌地才能一开始就坦诚相待。他做生意以来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他早已不敢轻信任何人。如他现在对任遐迩公开所有资产,那是在深入分析任遐迩的性格和任家人性格的基础上审慎做出的决定,要换成老婆是毛毛,他一准一结婚就把妻子与公司隔离,他觉得坚持的结果就是,过程既然影响夫妻关系,从此闭口不谈。
    好在他一直按着重拨键终于拨通了宋运辉的手机,他忙跟任遐迩说声“通了”,赶紧结束任遐迩的考古发掘。看到任遐迩倒还真没不讲道理地纠缠不休,他松口气。任遐迩答应交往后从没忘记跟他宣传“自由、民主、平等、博爱”,既没因为他文凭低而减少对他能力的敬佩,也没因为他钱多而对他低眉顺眼。久而久之,杨巡很适应这样的夫妻关系,觉得在家做的是正常人。他感觉得出自己对妻子是越来越真心,越来越当自己人,因此他不愿破坏与妻子的良好关系。他今天还真有些怕任遐迩挺着个大肚子跟他没完没了。
    宋运辉听杨巡起头一说,就感觉事态严重。但等杨巡详细说完,他却问:“你确定书记没让红伟找你,红伟找你纯属自发?”
    “红伟是这么说的,我旁敲侧击确认红伟这话说得没假,我也并没跟红伟保证传话到你这儿。宋总有个了解便是,不用心里存下压力。”
    “嗯,谢谢你。”宋运辉答应后,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帮我招呼红伟,小雷家那边的事我得再
    了解一下,你暂时别跟红伟说已经联络上我。”
    “我有数,宋总放心。红伟是我兄弟,我本来就有义务招呼他。”
    宋运辉放心,他知道杨巡现在做事非常牢靠,可以托付,也可以相信杨巡的判断。说给梁思申听,梁思申倒是觉得理所当然,道:“大哥刚愎自用,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怎么都认为他是鲁智深?他是赤膊上阵的许褚。”
    宋运辉这个时候没心思给雷东宝定性,问外公道:“他们小雷家应该怎么办?”
    外公道:“他们那么大烂摊子,素质又不高,不到死翘翘的话没法援助,一方面是东宝爱权霸着不肯放手,另一方面援救的人只有等它死实了才能指望合理收购价。”
    宋运辉点头补充:“我听介绍,似乎大哥有指望政府出面援手的意思。可现在是全社会面临问题,一般总是先帮国企,再考虑大集体。可我现在如果对大哥提自救,我怀疑他抹不下面子向村民承认困难和失误,要求村民共渡难关。”
    梁思申道:“你们以为他现在那样的为人,还能有什么号召力带领村民心甘情愿地共赴难关?”
    宋运辉感觉梁思申的话异常刺耳,太过绝情,可也不能不承认她说得对。村民都有非常实际的考虑,为未来雷东宝可能带来的好生活而坚持团结在雷东宝周围。而今雷东宝因扣留村民的奖金,已经走到村民的对立面,再若明确是因为决策失误而致雷霆难以为继,村民还会愿意听从雷东宝的号召吗?他不看好,而且现在的雷霆,已经不是他提供一份合同就能苟延残喘的规模了,他可以说,他无能为力。
    但宋运辉还是不死心地问外公和妻子:“真没有办法?”
    外公却反问一句:“你想要什么办法,是维持东宝的地位,还是维持雷霆的性命?”
    宋运辉被问得一愣,道:“雷霆和大哥,分得开吗?”
    外公道:“分不开一起死。雷霆嘛,都是被东宝搞死,出这种问题的时候不知道下死命挽留技术人员,还想着扩扩扩,扩他个头,气球会吹爆知道不知道?东宝该引咎下台,让雷霆活下去。”
    宋运辉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东南亚的金融危机导致的出口困局,对于雷霆来说只是轻轻刺破气球的小小的稍微尖锐的物体,甚至都不是针,根源还在大哥。”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知道还问我?寻我开心?”
    “这也算是秉承您的教导,人要玩点性格,学您老一样让别人跳脚。”
    外公笑道:“猫师傅教会老虎,猫师傅自己没命了,我睡去了。”
    宋运辉勉强笑笑,看外公有些耀武扬威地进了自己卧室。回头见梁思申还在应付梁家人电话,心说他们两个劳碌命。他此时很希望雷东宝有奇招出来,就跟过往一样,总有怪招迭出,就像老徐说的,雷东宝是员福将。
    梁思申应付了大伯母的哭诉,放下电话立刻道:“刚才没说完,我想到小雷家没救,没人敢注资进去。我先想到几点原因:一、雷霆植根小雷家村,既是优势,又是劣势,优势是这种企业有根基,劣势是村外资本无法插入,注资的人必然需要参与管理,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个困难;二、大哥这个人的存在对于注资人是一大障碍;三、雷霆既不是带壳的上市公司,又不掌握独特技术或者资源优势,这样的企业遍地都是,没有特别吸引力。现在的情况是,雷霆贷款找不到,如果再没注资人,它就没活路了。”
    宋运辉心里其实闪过一个想法,那就是请外公或者梁思申给予小雷家短期资金支持,但他自己心里都已经感觉这个想法不现实,支援的数目太大,祖孙两个肯定会算一笔风险账。这不,梁思申一给就是三点,每一点都是切中雷霆的要害。说得通俗点,没倒下之前的雷霆,根本没有注资价值,祖孙虽各有表述,可都直指其中最大障碍竟是雷东宝。
    宋运辉作为一个多年从事企业管理的人员,心里也知道今天的雷霆浮肿虚胖,这个时间砸钱进去的人是傻瓜,但是他一方面希望着雷东宝或许又有神来一笔,一方面心里割舍不下那块他姐姐幸福过的土地,他心里有些不愿想不敢想,甚至还不愿听取梁思申理智的分析,反而失去果断。可是他又怎能果断?难道打电话去让雷东宝退位?他可记得清楚呢,雷东宝早说过,雷霆是他雷东宝的。
    梁思申难得见宋运辉优柔寡断,也不打扰,拔了锦云里所有电话插头,领可可上去睡觉。她也烦着呢,刚才梁大舅舅跟她明人不说暗话,指示梁大那边的烂摊子必须处理好,否则影响全家,包括宋运辉的政治前途。被梁大舅舅这一提醒,她才想到宋运辉刚才表态他会帮忙并不是敷衍。她才想到即使宋运辉不受牵连,也会被梁大舅舅迁怒,话都说出来了,还能做不出来?相比之下,她真觉得雷东宝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雷霆那边只要雷东宝肯退,谁也不可能抹平小雷家村上面的集体资产,死样活气地总能撑着不倒。而她这边……天哪,还都拿她这个吃过几年洋墨水的当救世主呢。可那摊子有那么容易救的吗?她脑袋乱哄哄的,现在唯一希望今天能睡着,明天睁开眼睛是个大晴天,什么事情都已经结束。她没跟宋运辉说,一则丈夫正被雷东宝的事儿纠缠,一则……她想到宋运辉越过她跟梁家亲戚的那么多联系,他还能有什么态度?她不敢让他表态,那是让他难堪,也是让自己难堪。她忽然发觉很多事都没意思,爸爸那样,妈妈那样,丈夫也那样。她想到外公的官僚论,一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朦胧之中,她无法不得出最后结论,她依然得保护他们。她得想方设法地堕落,与梁大同流合污,让梁大脱罪,而且她似乎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二天一起早饭,梁思申实在独自承受不住压力,忍不住冒出一句:“举报呢?”
    外公一脸“怜惜”地看着外孙女,“关切”地问:“你几岁?你确信你精神正常?”
    梁思申顿时泄气,都不用再看宋运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很傻很天真,或者说是狗急跳墙,那么,摆在她眼前的路有且只有一条了。她默默地做着咖啡,两眼不时看向一起床就动个不停的可可,大约只有那么小的孩子,才可以一切言行完全发自内心。她做完咖啡,反常地拿一杯上楼去,并叮嘱大家别打扰她。宋运辉没阻拦,但看着梁思申上去,总觉得她似乎是踩在荨麻路上,步步荆棘。外公瘪着嘴看外孙女消失在楼梯上,良久没有吱声。
    梁思申捧着咖啡,昏沉沉的脑袋却非常清晰地精算出,她无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她个人都没实质损失,最多是损失一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良心。可是对于宋运辉,却是整个人生改写,她能无动于衷吗?因为她梁家的事让宋运辉承担巨大损失,她能无动于衷吗?傻子都知道,她应该选择什么。爱他,就选择自己牺牲。当然,她如何决定也没法与宋运辉商量着办,即使她的决定是他指望的,让他又该如何面对她的牺牲?她得为他的骄傲着想,不能压给他太多心理负担,因为她爱他。
    她没有犹豫多久,拨通了梁大在香港的电话。难得的,梁大今天也早起。梁大先抢着汇报说经查李力从罗湖口岸入境,他通过朋友查深圳飞出的航班,没有李力的登记,梁大竟是忙了一夜。“既然李力回了国,就有办法。”梁大嗓音嘶哑地说,“小七,你帮我想招没有,现在我只指望你了。”
    听着话筒里梁大满满的落魄,梁思申有刹那心软:“总有办法,我现在有个思路,你知道秃鹫吗?”
    梁凡不晓得堂妹为什么这种紧要关头提起动物,道:“知道,去西藏时见过,出名的捡剩的鸟儿,怎么?”
    “用我们的行话,现在这种危机时刻,又叫秃鹫季节,是危机,却又是机会。东南亚及日韩等国或地区不少经济体在冲击中无力招架,而今遍地都是秃鹫的食物——破产企业。国内目前也有这种趋势出现,不少前阶段极速膨胀的企业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险,海南北海的烂尾楼可能全国开花。如果你处理完香港资产后手头还有结余,可以回国来进行弥补亏空操作。后面的操作很简单,我举个例子,比如目前我自己看中的是萧然的资产,与他合作的那家日本企业受金融危机影响,自顾不暇,我打算趁火打劫低价收购他们在国内项目中的股份,萧然不是也在香港巨亏吗,我更可以极低价买下他手中的股份,因为没人敢买萧然的烫手股份。打比方说,那份资产的实际估价是一百元,而我收购只用五十块,于是收购完成,我的账面资产就从五十元变成一百元,这就是一个比较简单典型的秃鹫思路。这样多做几笔,账面上的窟窿可以填平。关键是你必须当机立断处理香港那边的累赘,我说得够明白吗?”
    “可行!”梁大几乎不用深想,立即肯定。梁大甚至立刻聪明地举一反三,“国内操作更简单,只要资产评估上去就可以跟银行交差。”
    梁思申哑然,她除了一个“对”,再无应答,她奇怪梁大究竟是什么特殊材料做的,总能将身份发挥应用到极致。
    梁大则是得到指点,豁然开朗,一改接电话时候的垂头丧气,变得喋喋不休,说到后来梁大兴奋地道:“哈,小七,如果纯国内收购,都不用再麻烦你。”
    “哎,很好,不会变卦吧,保证?”
    “不过我们届时会有很多问题向你请教,请你别推辞。”梁凡至此在梁思申面前更没脾气。
    梁思申道:“别客气,你们肯定用不到我,恭喜发财。”
    “我还有个打算想跟你商量,你不是准备收购萧然的资产吗?能不能我们联手,我收购萧然手上的部分,日本方面的你来操作,可以吗?现成的机会,让我占个便宜,早日摆脱困境,行吗?”
    “你干吗征求我意见,你现在跟萧然天天在一起,买他的股份还用得着跟我打招呼?”
    “这是你发掘到的机会,我不便没良心地横加插手,可是我现在又急需,所以一定要征求你的意见。可我如果收了萧然的股份,另一方股东不是你的话,我不敢放心。你收购中如果有什么资金困难,我帮你一起解决。”
    “你该不会是打算拿下后在资产评估上面做手脚吧?恕我不配合。如果你买定萧然手中的股权,我弃权。”
    “小七,帮忙。我只要渡过这个难关,等账面做平,我立刻让评估恢复原值。这种事不是自家人不方便合作。”
    “对不起,即使秃鹫也是盗亦有道,我的市场化操作与你的暗箱操作格格不入。如果你在收购中有技术问题,我会提供意见。”
    “不要这样嘛,你要讨厌我个人,我可以这就过去向你赔罪。你说你丈夫瞒上欺下,上市前为了做份漂亮报表,他们那家合作股份企业的下岗工人被他处理得闹事,你不也还好好跟他在一起的嘛。你怎么就对我深恶痛绝呢?帮我一把,我们好歹都是梁家人,即使我跟你爸以前做过什么让你对我有成见,可现在已经时过境迁啦。”
    “等等,你说他下岗工人是怎么回事?”
    “啧,小七,有必要吗?又不是火漆封印的事,你护那么紧干什么。萧然那事你考虑吧,要肯帮我再重谢你,不行你也尽管说一声,我帮你联系萧然。咱们还是一家人,我才不想跟你闹得那么生分。”
    梁思申听得两眼发直,一方面为梁大忽然转踏实的态度,一方面为梁大话里漏出来的小鱼一条:“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我护着谁啦?”
    梁大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这事你自己打听吧,反正都知道他现在去当地办事,都不敢住当地宾馆。谢谢你小七,我这下有心思吃早餐了,想要我从香港带些什么给你?”
    梁思申当即想到去年的一件事,她从宋运辉嘴里知道他在合作的股份公司那边出差,却因为翻照片从宋运辉的包里翻出邻近城市的住宿发票,当时宋运辉的解释是当地宾馆紧张,他没处住。现在被梁大一说她心惊,宋运辉为什么瞒她?“这个收购艰难的部分在于同日方的谈判,但收益却主要靠萧然手中那部分鸡肋股权,萧然早就放话跳楼大削价,他那是不知道日方也已经根基不稳。我怎么舍得出让只要一块钱买十块钱货的机会让给你。”
    “真精。”梁大只能放弃。
    梁思申打完这个电话,感觉是刚解决一个问题,又感觉是制造了一个错误。她无奈地敲着指头想,人不犯错,只是因为还没遇到压力。看,她现在多踊跃地凑上去帮梁大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深造。可是,她有选择吗?
    她下楼去看到关切地注视着她的丈夫,将电话叙述一遍,让他放心,可还是黯然道:“这回……证实爸爸的那啥了,还有大伯、二伯等等。”
    宋运辉很难回答,只得宽慰道:“幸好你想出避免损失的办法。既然漏洞能弥补,那些……就当它是程序错误吧,别多拿这件事责备你自己。”
    “可是他们原本都是我敬仰的人,他们教给了我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宋运辉小心地应对。梁思申点头,确实,人无完人,可想到那些亲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她又接收不良。她一时越不过自己心里打小建立起来的长辈形象,虽然她知道这很不现实。
    可可此时嘻嘻哈哈地扯着一只黑拉拉的尾巴冲进屋里,他似乎永不知疲倦。可可一看见妈妈已经下楼,就放过黑拉拉的尾巴,挤进妈妈怀里。梁思申一向对于既不是失业又不是就业的所谓“下岗”这个中国特有的名词很没感觉,被可可一闹,只得全抛到脑后,与儿子玩在一起,可是她心里沉沉地难受。
    上班后梁思申还是没忘记去调查一下宋运辉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是上市公司,信息比较公开,一查之下,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原来宋运辉也与杨巡差不多,为了美化上市公司业绩,对下岗工人做了甩包袱处理。
    对于那些下岗职工,梁思申心里一向很矛盾,她一方面知道这有历史原因,是中国社会的特殊产物,可一方面又觉得对于企业来说,背职工一辈子是件荒唐事。可是对于报道中所描述的上市公司充满欺骗性的手段,她看着又觉得主事者太过阴损。她想,这等人事方面的“小”事一定与高层决策者宋运辉无关。她希望无关,因那上市公司处理下岗工人的手段太不讲人道,就与当年的杨巡差不多。她想,她的丈夫一定不会是那么阴损没人性的人。
    她忍不住回家告诉外公,想与外公分析究竟怎么回事,外公却不耐烦地道:“小辉就是一个普通官僚,跟其他官僚没什么两样,就你当他一朵花。”
    “可是他比很多人聪明、努力、正直,否则你为什么不收别人当徒弟,却非追着他教不可?”
    “你只说中一条,他比很多人努力,这是我看准他的原因。其他都差不多,你爸没比他笨。说到正直,他在他那环境里要是跟你一样单纯,早几百年前就变白骨了,你别跟官僚谈正直,官僚都只有权谋,只会说权宜之计。小辉好在还年轻,还想做事,没走太远,可离那一步也不会远了。”
    “可梁大舅舅和我爸他们做的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做。”
    “谁知道他做不做,你妈原先也死心塌地当你爸是正直人呢。你臭着一张脸干吗?你总得承认,遇到同一件事情,你会凭心里一根什么屁准绳上去阻止,他是什么态度?他肯定是衡量利害关系才会做出决定,也不一定阻止,他最擅长旁观,对不对?”
    梁思申当即语塞,好久才支支吾吾:“可他还是……不做坏事。”
    外公不屑地斜外孙女一眼,道:“小辉那样很正常,你才不正常,有你这样黑白分明的吗?我看你是家境太好,发展太顺,我早该多修炼修炼你,唉,现在着手来不及了,你已经成形,可惜了一块好坯子。”
    梁思申郁闷地道:“我要是块百炼精钢,看你还敢不敢死皮赖脸跟着我住?”
    外公不客气地道:“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梁思申闷得不行,打电话给宋运辉问起那家上市公司处理下岗职工的事,问是不是他的决策。宋运辉不知道梁思申为什么想到这件事,犹豫了一下,回答:“是我。”
    梁思申吃惊,却坚持着问:“你肯定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吧?他们无视那些下岗工人的生存。”
    “我知道他们的操作,但是不剥离那些冗员,企业别说是无法生存,更不可能上市筹集资金获得发展,害的是更多人。权衡之下,只有牺牲一部分,你也知道,老国企的包袱非同小可。”
    “应该有更好的安排,哪怕是维持他们的温饱。”梁思申觉得电话那端的丈夫前所未有的冷酷。
    “思申,你让我往哪儿安置这些下岗人员?”
    “可你起码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是不是?你其实也知道这么做是不好的,否则你为什么瞒我,说你住不上宾馆才住到邻市,是不是?”
    宋运辉很不愿意被如此责问,可是那是他爱的妻子,换作别人他早不予理睬,他只好认真地解释:“思申,现实中很多事情的处理没法理想化,因此你在做决策的时候必须做出选择,有选择就有放弃,拖泥带水的结果是牵累更多。我并不是因为你猜测的有意瞒你,而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怕说了后你在看不到我的时候为我担心。”
    “可是……”梁思申听了丈夫的话,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思申,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把具体决策环境和我们究竟做了什么跟你详细说明,你别道听途说,有些报道并不客观。”
    外公小心打磨着他的沉香如意,嘴里却是一点不会放弃趁火打劫:“当你发现你跟周围所有人的行为准则不一样的时候,说明你的价值观有问题了,最该反省的应该是你。”
    梁思申泥塑木雕似的坐在电话机旁,只余两只眼睛瞪着外公冒火。自爸爸去往美国后她情绪低落至今,幸得背着奉养外公的责任,和丈夫儿子的爱,心情才渐渐平复。可最近又接二连三发生让她无法认同的事,让
    她进一步否定以前尊敬的所有长辈,以及生气最爱的丈夫。她回想外公对宋运辉的定位,分析宋运辉过去一言一行的背后,她惊悚地发现,她似乎在怀疑丈夫。她忙打住不想,可是心情却是跌落低谷。难道她的价值观真是有问题?
    偏偏这时候电话响起,她懒洋洋地接起电话,却是戴娇凤在那头焦急地道:“小梁,那个杨逦听说请一天事假后还想再请,被他们上司拒绝后一直旷工,三四天了,怎么办?”
    梁思申有气无力地道:“放心,她是成年人,既然知道请假,就不会有事。”
    “会不会是我们找她麻烦弄得她没法上班了?哎呀,我其实不想……我只想寻寻开心而已,不想太为难她的,她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梁思申迟钝了很久才想到戴娇凤说的是什么意思,没精打采地道:“好,我通知她哥。”
    外公笑了:“戴小姐这个没脑袋的,杨逦小,她那时候不是更小?怎么心肠这么软呢,我真是白替她出气。”
    梁思申白外公一眼:“都是你做的好事。”她打电话给杨巡,没敢说原委,只说有人反映杨逦旷工三四天。那边杨巡一听急了,以为杨逦又是耍小性子,有始无终。杨巡接这个电话的时候正在回家路上,一路气闷回到家里,对任遐迩愤怒地道:“你说要我怎么管杨逦?要不要把她捆回家?”他都不肯喊“老四”了。
    任遐迩奇道:“又怎么了?厨房有桂圆莲子汤,你用微波炉热一下吃掉,又喝酒了?”
    “宋总太太跟我说,杨逦旷工三四天了。你说,才正常几天啊,又……我胀,吃不下。”
    任遐迩起身,道:“大爷,我给你端来总成了吧?你给杨逦打个传呼,别什么都没问清楚先自己生上气了。”她进去厨房将桂圆莲子汤热了,加一勺蜂蜜端给杨巡。这边杨巡果然开始给杨逦打传呼。她微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一说到杨逦就火气特别大,可千万不能急,你看看现在几点,杨逦看天那么晚又那么冷,明天才回电都难说。”
    杨巡闷闷不乐地吃桂圆莲子汤:“这么晚,我也不好意思叫宋总太太去看。我想想谁在上海,最好是男的。”
    “凌晨一点有一班火车过路,我替你收拾一下,你过去一趟吧。”
    “我都做她多少次工作了,哪次见效过?都还招她一肚子埋怨。”
    “杨逦这样还不是你做大哥的宠的。她不是前几天抱怨你前女友专门找碴儿吗,或许她受气想不开呢,你别净挂着她过去不讲理,女孩子出不起错,出错就很糟糕。”
    杨巡其实心里早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上海去,可就是生杨逦的气,气杨逦一次次地不争气,听了任遐迩的话,他感慨:“你们年龄差不多,老四怎么总不长记性,好吧,我去一趟。”
    杨巡很希望他收拾行李的当儿,杨逦回电,可是一直没有。拎一只小包下楼去,却见任遐迩早准备好一只饭盒和一塑料袋吃的。他一看就知道饭盒是他的,塑料袋里吃的是给杨逦的,他又感慨:“你隔三岔五给老四送吃的,老四倒是说过一声谢没有,她怎么就不学学你呢?”
    “杨巡,恭喜你,你真好福气,不世出的好人让你捡到做老婆了。你辛苦些去一趟上海是应当的,谁让你占着好大福气。”
    杨巡只好笑出来,却又忧心忡忡道:“你说老四会出什么事?”
    “别太担心,成年人能坏事到哪儿去,估计又是小姐脾气发作,你劝劝,实在不行骗回家来好好管教。”
    “嗯。我不在你一个人怕不怕?不行我叫老二一家都过来陪你。你早该请你爸妈过来,别再拖啦。”
    “杨巡,你再婆婆妈妈,我现在就缠缠绵绵送你去火车站一起挨冻到凌晨一点。好像我没结婚前不是一个人住似的,我遇到唯一危险的人物就是你。快上去睡会儿,我给你设好闹钟,十二点闹你。”
    杨巡听着窝心,窃笑道:“要不我先抱着你睡着了再走?”
    “去,都当爸爸的人了,还老不正经,不理你,我上去睡觉。”任遐迩走出几步,又旋回来,“你快别这么笑,别见到老四没教好老四,反而把她带坏,瞧你这模样儿,贼都比你正经。”
    杨巡扑上去狠狠亲几口,发觉被任遐迩一搅和,他憋闷的心情舒畅了许多,还真是侥幸娶到一个宝。他扶着任遐迩一起上楼,看着她睡下,被子在她肚子部位隆起一座小山,才拿闹钟下楼,心说现在怎么越看任遐迩越顺眼呢,面包看着挺有福气啊。
    杨巡惯常出差,夜奔上海对他并不算什么麻烦事,他自有办法多花点钱找到个铺位,一觉睡到上海。
    到达杨逦房子的时候,冬日的太阳还没晒到南窗。他敲门,没人答应。他心里一沉,这才取出钥匙开门,门却没有反锁,应声而开。杨巡心里更慌,难道杨逦这几天旷工,却没在家待着?她一个女孩子会跑哪里去?
    可这时候他的手机却响了,竟是杨逦打电话给他。他站在门口忙道:“老四,你在哪儿?怎么不在家?”
    杨逦那边却是一声尖叫:“你在哪儿?大哥你在哪儿?”
    “我敲门没人应,才开门你倒是来电话了,你在哪儿?”听到小妹的声音,杨巡放心不少。
    “我下来吃早餐,大哥你也赶紧下来,小区门口,小笼包子店。大哥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请客。”
    原来是这样,杨巡放心不少,立刻扔下行李包,关门出去吃饭。
    还在楼梯上,杨巡便接到一个电话,是梁思申打来,问他杨逦地址,检讨说她昨晚考虑不周没有当晚赶去察看。杨巡忙说他已经到了。梁思申因此越发不好意思。杨巡却为这个电话而高兴,昨晚他在火车上到底是埋怨戴娇凤与梁家外公联手为难他的小妹,虽然知道梁思申绝不可能参与到为难行列中去,可心里总是不愉快,现在好了,事实证明他没看错梁思申。再等走到小区门口小笼包店看到面色红润囫囵一个大活人的小妹,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来,心里忽然觉得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了,不要求其他。
    杨逦看大哥的眼睛则是充满惊惶。杨巡心说老四还是知道做坏事了的。周围那么多吃早餐的人,杨巡一时不好多问,只好问问这几天没生病吧,得知一切安好,就蘸着米醋吃小笼包。他吃得很快,可杨逦一会儿叫个豆腐脑,一会儿又再要一份小笼包,一个劲儿说一定要请大哥吃饱。杨巡觉得老四这是做了坏事后怕他责备,他怕自己吃少了老四更害怕,只得勉强塞下好多,终于饱胀得不行,杨逦才停止客气。
    两人回去,走到楼道下,杨逦快跑几步,道:“大哥你在下面等等,我被窝还乱着呢,先整理一下你再上去。”
    杨巡一愣,这是从没有过的现象,他一转念就想到一个问题,不由背后三根汗毛翘得笔直,脸上却勉强挤出笑容:“怕什么,是不是有男朋友在?大哥又不是老古板。正好今天让我见了,我请吃饭。”心里则是后悔不迭,不该刚才没进门好好查一遍,又让杨逦拖住塞了半天小笼包,否则,看现在杨逦这架势,刚才那男友或许还在被窝里。原来老四旷工是为男朋友啊,杨巡心里立刻对那未曾谋面的男子打了个叉叉。
    现在跟进去已经没意义,杨巡背手停步,一直等几分钟后杨逦再次出现,他才沉着一张脸上楼走进由他出资买的房子,而此时洞开的内房门都表示屋里没人。杨巡在沙发坐下,严肃地看着小妹一言不发,心里冒出很多不好的想法。最大的疑问就是,当年放她一个人在上海,是不是个大错误?
    杨逦被大哥盯得浑身发寒,急了:“大哥,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别心里尽冒脏想法。”
    杨巡火大,原来还是他脏,不是杨逦做错事:“你为什么旷工?”
    “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你为什么旷工。”
    “我忙,请事假不批,除了旷工我还能怎么办?你怎么知道的?”
    杨巡心火腾腾地烧,可是知道一发火,准又陷入僵局,只好克制。他无视饱胀,狠狠喝了几口茶,才略微平静地道:“你刚才是给他买早餐去?大冷天的,应该让男人出去买早餐。”
    “我愿意。”即便是杨巡口气和缓,杨逦依然斗志昂扬。
    杨巡便获得一个肯定信号,他来时那男人果然在这屋里。他继续忍耐,道:“你大嫂让我给你带来些吃的,有人送的日本巧克力,她分给你一半,她说你爱吃,你自己去看,大哥吃太胀,起不来。”
    杨逦终于肯垂眼看向态度好得令人不敢相信的大哥,她当然无法看出异常,就乖乖去门口将拎包拿进来,翻出里面属于她的食物,果然都是她爱吃的:“帮我谢谢小任。”
    “本来你大嫂也要来,还说你要真不想去那家五星级宾馆上班的话,正好你们姑嫂两个可以整天逛街。我不让她来,大着肚子怎么行,她倒是挺想你,要不你带着男朋友一起回家,你们回家逛几天街?”
    杨逦伸手不打笑面人:“我也挺想小任,等我处理完这儿的事就去。男朋友就不带去了。”
    “他的事?如果麻烦的话,大哥正好在,大哥办事跑腿的本事还不错,你跟你男朋友提一下。”
    杨逦听了迟疑,此时她已经卸下对抗情绪,反而对大哥说的跑腿本事不错有了兴趣:“我……跟他提一下,不过该做的我们也快做完了。”
    “噢,他的事,你真不打算上班了?”
    “旷工五天,够开除了。”
    “也是,我那儿看准一个项目,我想起你以前好像在公司房地产项目部门待过,你原先公司看上去管理正规得很,要不你办完这边的事情后过去帮我的忙,贡献点经验给我?也不要你多帮,只要给我策划好项目大纲就行。策划大纲最重要,以后都要围绕大纲去做,交给旁人还真不放心啊。”
    杨逦听得浑身舒坦,当即道:“行,我这儿的事情处理完就去。需要我带去什么资料?”
    “你看着办,我也一时说不清要带些什么。”杨巡顿了一下,“昨晚大哥很担心你的安全,你大嫂说女孩子最出不得错,让我连夜赶来。你这年龄也该交男朋友,我们上面没爸妈,你呢最好尽快带男朋友给大哥过目一下,像今天这样躲躲闪闪没必要,有什么呢,大哥又不是老封建。还有什么要大哥帮忙的?”
    “嗯,有件事,甲不在,乙要怎么办才能去打开用甲的名字在银行租的保险箱,取出属于乙的东西?”
    杨巡心中推理,怀疑杨逦的那个男朋友可能是有家有室的人,现在急于取出以妻子名字在银行开户租用的保险箱里的东西,就像他家存钱租保险箱都是任遐迩的事。他心里更加生气,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这事情麻烦,如果在我们那边,大哥跟行长打个招呼或者还行。还是让乙想办法找甲协商一下,要协商不成,打电话让大哥帮你来硬的,你这儿要没什么事,大哥回了,家里事情多,这几天每天谈判。”
    “大哥,谢谢你来看我。”
    “跟你亲哥哥说这客气话干啥。你等等。”杨巡拿出手机给任遐迩打,“遐迩,已经上班了?……让老二送一下嘛。别省钱不开空调啊,我很快回去查你室温,老四跟个男朋友住一起,你跟她交代些女人家的事情,我不方便说。”
    杨巡说完就把手机递给杨逦,自己出去阳台吸烟,心里越想越火,将一支烟吸得咝咝响。明明脑子挺好使的杨逦,怎么净做傻事,还招来个不明不白的男朋友一起住,他一来,男朋友就鬼鬼祟祟躲出去,这做派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而杨逦这人是个不听劝的,他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另做布置。
    等杨逦与任遐迩通完话,杨巡便拎包走了,他要杨逦送他去火车站,又一起在火车站边的肯德基吃顿中饭才持票进站上车。但杨巡进站后就从另一个门出来,找上海的朋友帮忙,招来朋友的几个手下全天候监视杨逦的房间。他自己也窝进小区门口的一家饭店盯着,指给朋友手下哪个是杨逦,然后他被告知,杨逦三次下楼回传呼,然后去菜市场买很多菜回来。杨巡心说他妈的那小子肯定还得来。他就指示朋友手下,只要看到有男人敲杨逦的门,打!
    杨巡与朋友晚饭后坐在朋友的汽车里监视。一直到深夜,周围窗口透出的灯光一一熄灭,杨巡和朋友都困得想打盹,可是人一直没出现,大家商量后,决定留下一个人,其他人轮班监视。
    这一轮班,却整整轮了两天,连杨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可他处理的是唯一的妹妹的大事,他硬着头皮也得顶着,从杨逦的言行看,那俩人肯定还得接触。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派出所通知电话过来,说有人在小区打架被告到110,让单位领导过去领人。杨巡和朋友一听都是眼睛一亮,从酒桌边飞起来,摩拳擦掌直奔派出所。
    但杨巡在门口一看清打架的对方,那个所谓的杨逦男友,立刻将头缩回,发觉事态严重了,那个流着鼻血的男子不正是他熟悉的李力吗?杨巡将朋友也拉回,叮嘱朋友千万别以公司出面,他然后跑到外面给梁思申打电话。
    “梁小姐,我妹不是旷工吗?我问出来是给男朋友缠住。我想那男的不是东西,想找朋友揍那男的一顿,不想揍到李力……对,就是那个李力,麻烦大了。”
    “太好了,你千方百计稳住他,不行就强留,一定要留住,我正找不到他。”
    “不用稳,现在都在派出所。我怕朋友吃李力亏,我们都不敢露面领人。”
    “哎,你尽管大胆出去领人,李力现在涉嫌在逃……”
    “什么?”
    “对,你告诉我李力在哪家派出所。”
    杨巡结束通话,才刚想开心一下,忽然想到不好,李力是逃犯,那么他妹妹又是什么,窝藏犯?审讯李力的时候肯定会牵出他的小妹,那么小妹该怎么办?眼看着迅速有新警车进门提走李力,杨巡放下朋友,打车直奔杨逦家。
    进门,却见杨逦哭得花容失色,他也来不及说,先给梁思申打电话:“我看到李力被提走,看来犯的是重案?”
    “具体我不便说,刚才你电话的意思是李力这段时间和杨逦在一起?”
    “是,要命了,这下。你知道我们家杨逦傻,现在还为李力哭。你说是不是该去自首?”
    “去吧,我会替你们杨逦说几句的话,你尽管放心,但你得让杨逦交出所有李力让代保管的东西。”
    杨巡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杨逦,说完就拨打110说明详情。然后板着脸问杨逦:“李力有什么东西放你这儿?都拿出来,警察一会儿就到。”
    “他……他说那都是贵重物品,要我千万保管好。”杨逦也吓傻了,“他真是逃犯?”
    “这还有假?警察立刻上来,你快跟我说一遍你们怎么回事。”
    杨逦结结巴巴地说,李力前阵子称与妻子闹翻,与她交往上了。前几天说要离婚要转移财产,到她这儿避一阵风头,来的第一天就带来好多贵重东西,就是因为杨巡忽然上门才匆忙逃离,随后两人又联系等看两天风平浪静,李力才过来拿,没想到会打架被邻居报警。杨逦还说李力让她拿一本李力照片别人名字的护照买下飞澳洲的机票,机票也在她这儿。
    杨巡气急败坏看着小妹,一张嘴根本没法说话,知道杨逦傻,没想到杨逦傻成这样。但他现在只希望杨逦没事,希望梁思申果真能帮得上他。
    但杨巡没敢奢望,因为他发现上门的警察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不知道李力究竟犯的是什么罪,家里给搜得乱七八糟,搜完后杨逦被带走。杨巡对着一屋子的凌乱心想,李力犯的肯定是大事,如果是小事的话,这种子弟大多能走走关系蒙混过关,连他杨巡这样的小小商人都有几个公安朋友呢,要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恐怕梁思申也指望不上。
    他先给任遐迩打个电话说明大概情况,让她明天就给他银行卡里汇十万进去,弄不好他得在这边好好通关,随即立刻打电话给梁思申。梁思申那边倒是拿起电话就没客套:“来人走了?”
    “走了,我家老四也给带走,看样子好像情况很严重,你……”
    “杨逦的事我已经托付人了,你回去吧,等着也没用。还有,你别自作聪明活动去,反而坏事。这回得谢谢你歪打正着捉住李力,你帮了某些人一个忙,我让他们用杨逦还你情。”
    杨巡赶紧把杨逦说的情况跟梁思申详细说了一遍,听梁思申保证不会让杨逦坐牢,还保证杨逦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他才提心吊胆地乘夜班火车回去。这一路,他可是一分钟都没闭过眼,满脑子都在揣测究竟李力犯的是什么事,凭他有限的法律知识判断杨逦究竟有没有触犯法律。他回到家都来不及睡觉,先去找律师询问。
    杨巡非常痛心,他自己进去过一次,在里面吃尽苦头,出来还差点让茶叶蛋噎死,他很担心娇生惯养的杨逦受不住那里的苦。杨巡更痛心的是,杨逦竟这么不爱惜自己,竟这么轻易地被李力利用。杨巡都没脸跟任遐迩细说,好在任遐迩跟他一起痛心,他心里舒服不少,不过他暂时不跟老二讲了,就怕毛毛也知道,影响以后杨逦做人。为此他跟任遐迩说,他很希望未出生的孩子是男孩,男孩子出点错犯点事,总是容易糊弄一些。
    梁思申回头跟为这事兴致盎然的外公说李力竟然躲在杨逦那边,估计是李力知道一个人住的杨逦小丫头迷恋他,而杨逦又不是个平常与他接近的,因此任谁都不会想到李力会躲在杨逦那儿中转,还能消受艳福。外公听着乐不可支,推测李力早有脱身准备,这回可能是打个时间差,趁梁凡还没察觉之前先回国搜取贵重物品,用一本假护照带出国去,毕竟这种人只会窝里横,钱多带走一些是一些。这计划本应是够冷静够大胆,堪称经典,没想到却会犯在没一点技术含量的打架斗殴上,可算是天亡他。
    外公嘻嘻哈哈,梁思申心里叹气,没想到李力这人还能做出这么猥琐的一手,怎么她在这边遇到的人都问题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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