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羽化而去的那一天来临。
    她竟有些翘首以盼,仿佛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久到自己都忘了等了多久...虽然只是三年,虽然只有三年...
    但三年,却是她最快乐,也最充实的时光。
    因为,有白门,有白门的弟子们陪着她。
    她不孤独。
    但这种日子久了,便会有贪意,想要留下,想要就这么一直下去。
    她第一次有了欲望,却是贪欲,却是对和弟子们相处的贪欲。
    她知道,人一旦有了欲望,便会心念复杂,不再通达,而修士一旦有了贪欲,动辄影响天劫威力,甚至修为...
    她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修为很有所降低,那样灌顶给传人的修为便会少上许多,为了传人,她对自己的心意有些抵触。
    抵触的同时,却又充满享受。
    很矛盾,也很纠结,这种心绪便交错在她最后的三年时光当中。
    而这一天,终于,要将这些复杂的情绪全部消除了。
    因为,她要走了。
    当她将一身修为几乎全部灌顶给自己的传人,一个叫做柳冰嫣的姑娘后,她停了下来,手还在颤抖,心也在颤抖,皱纹弥布的脸上,老泪纵横。
    这是她迄今为止落下的第三滴眼泪,但这一次,却不止一滴,而是想决堤一般,绵绵不止。
    因为,外面每时每刻都有白门的弟子在死亡。
    白门,对她而言,已经是故乡,就像很多年前的故乡一样,她很喜欢的土地。
    白门的弟子,在她眼里,都是很可爱的孩子,她想要去保护,可最后的最后,却还是让他们来保护了自己。
    她摇了摇头,咬着牙搽干泪,最后凝视了柳冰嫣一眼,坚毅却不舍的转身,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埋在了柳冰嫣的身上,她只带着决然,推开了门。
    ...
    ...
    梦到这一刻,开始支离破碎,像极了被敲碎在阳光下的玻璃,分崩离析的同时,漾.asxs.点璀璨的光斑。
    那光斑,有泪、有故事、有遥远的记忆、更有一丝对于梦想未能达到的失落。
    三天后的今天,柳冰嫣睁开了略肿的美眸,眸中,一片水盈盈,那是泪花,还未枯竭,流转在眼睛里,渲染成柳冰嫣此刻的伤感。
    她知道,梦中的女子,是自己的师傅。
    梦中的故事,便是师傅的一生。
    这一生的画面,一幕幕的在她脑海里放映,她看到了关于师傅对于修行的感悟,对于世间的感悟,对于...人的感悟,却独独没有对自己的感悟。
    认清了自己,才知道该去做什么,不该去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就像柳冰嫣的曾经,她认清了自己的血脉,才知道了未来的目标,才有了动力。
    可她师傅...却从未认清自己,只是一味修行,修行,再修行。
    但这修行只是她的一种习惯,或者说,用来打发无聊时光的方式,因她除了修行,便再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不过在柳冰嫣看来,自己师傅可以做的事很多,比如作诗、比如丹青、比如垂钓、比如找个性情相符的男子结婚生子,度过一生,又比如钻研琴艺,在艺术上开创一条路,她的性格,确实很合适,她这样的性格,也适合很多事,多到数不过来,却偏偏...不包含修行。
    修行,柳冰嫣已经有了接触,通过自己师傅的记忆,更是有了感触,那是一场残酷而血腥的镇压,也是一场关于角逐到最后的争斗。
    在这里面,有人会流血,有人会受伤,也有人会死去,甚至有人来魂魄都消散在天地间。
    虽然最终求得都是入仙门,但这过程,需要资源、需要灵气、也需要机缘。
    仙古世界就那么大,资源灵气也就那么多,自然要去争取,争取也便意味着厮杀。
    尽管,自己师傅这一生并没有出过几次手,但每次出手,都会死很多人。
    一如大唐外围黑铁浇铸的房屋,一如她在仙古两座大陆上用镇压创下的显赫名声。
    这并不怎么适合她温和的性情。
    所有,柳冰嫣为其师感到同情。
    不过,现在明显不需要同情,她的师傅走了,她不用去问,也知道这一点。
    因为那一晚百门弟子们哭丧哀嚎的声音悸动天地,自然也破入了她的耳中,落在了她的心上。
    柳冰嫣默默地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缕白巾,这白巾,是师傅还在世时,她偷偷找人做的,只是她怕师傅不喜,一直没有戴出来,此刻,她便要代替师傅的意志,继续守护白门。
    于是,一缕洁白如雪的、宛如羽绒的、摇曳在乌黑秀发上的白巾渐渐、渐渐、渐渐飘转在空中,飘转在白门的废墟之上。
    这一天,白门很沉默,沉默到凝重,甚至这份凝重,连大唐里的子民都感受到了。
    这一天,没有雨落下,天气却比下雨时更加凄冷。
    一尊大吕被穿着黑衣的数名白门弟子抬了出来,轰隆落在白门中央大地上。
    还活着的白门弟子一个个默默穿上黑衣,头上全部扎着白巾,目中流转伤感,从一间间黑铁房屋当中走出,走到白门中央大地,凝视这尊大吕,宛如凝视白神的身影。
    咚——!
    一声悲怆的嗡鸣从白门这里荡开,音波弥散到了大唐。
    于是,大唐的子民明白了,是白神走了。
    他们神情怔怔,目中伤感,一个个不约而同地跪伏在地,双手张开,贴着地面,拜下头去...
    他们在心里为白神祈福,为他们的守护神祈福。
    音波继续扩散,荡漾在了大唐皇宫。
    唐皇双目呆滞,脸上失去了帝王的光泽,嘴中更是喃喃着无人问津的话语。
    只是身侧,再没有了宦官去认真旁听唐皇说了什么...
    白门。
    音波再响,一连三声,波纹如潮水,未曾停息。
    白门的弟子终于在新任白门宗主柳冰嫣的带领下,纳头拜伏。
    "请一路,走好。"
    天空的连绵了几天的阴云,在下一刻,被其后的粲阳投射开来,纷纷崩碎消失。
    一缕温阳,便从天际洒下,柔和的光芒覆在了白门的土地上。
    像是白神那一天漾起的笑容,暖了所有白门弟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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