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摇头:“此事不允!军国重器,朕没放心之前不予外售。但如今因朕重视造船业,大商船倒是可以外售。海上商队倒是越多越好,毕竟等到朕要对俺答动手之后,路上商路只怕就要暂时换模样了。朝鲜、琉球要想自给自足还能为大明反哺利益,也需要海商往来,互通有无。”
    “然后便是大明通宝、银元所需。”崔元继续禀报,“去年订立公约,今年以新标准,边贸只认大明银钱,银元已经有些短缺了。加铸的话,一方面仍旧缺银,另一方面,也怕将来宗藩交恶后,国内多出太多银元流通,物价不稳。”
    一晃二十余年,崔元越来越专业。
    朱厚熜看着他:“你的意见呢?”
    “宝票。”崔元说道,“边贸往往金额庞大,故而都是银元为主。宝票虽在诸省已经通行,但毕竟不是实银实金,藩商心存顾忌。加印宝票,主要是看藩商收不收。虽说如今边贸总体上都是大明赚得更多,但大明买过来、他们再从大明买东西,中间毕竟还有周转。现在,诸藩有些忌惮大明与其将来不建交、不通商,那宝票可就没用了。”
    “是忌惮大明也像对朝鲜一样对他们动手吧?”朱厚熜轻笑了一下。
    然而崔元说的确实是一个问题。
    这么多年,通过海贸,海外确实也流入了不少白银,国内也没有停止开采。
    但与大明爆发式增长的产出相比起来,市面上总体流通的货币仍嫌不够。毕竟时间还短,还没有到达那种大明占据了全球数成白银的状态。
    而改行新钱之后,宝票这种纯粹只靠印制的“纸质货币”毕竟还需要足够时间建立信用。
    之前还发生过某些人试图集中挤兑宝票来劝阻皇帝大动刀兵的事,逼得崔元、孙元亲自出面处置。
    使用宝票的,无疑都是权贵、高官、大商人。
    而在边贸之中,这种“纸币”还是不像银元这样得到藩国官商的认可。
    现在碰到这种情况,朱厚熜也不得不好好思考对待。
    思索了一番之后,他开口说道:“问题分开来看。朝鲜、琉球、东瀛都拿下来之后,宝票通行这东面边贸是没问题的。在那边,铜钱也必定大量需要。相反,朕一心为民多年,新钱也已经在诸省有基础了,倒是时候可以考虑在大明再印铜票、银票了。”
    “……陛下的意思是?”崔元有些不确定。
    “尝试一下。”朱厚熜说道,“若是铜票能稳定兑付,价值稳住,那么日常流通就能省出大量铜钱,换往朝鲜、琉球、东瀛。银票若能通行,也能在国内代替一批银元。这样的话,边贸方面朝鲜、琉球、东瀛以宝票、银票为主,把汇兑体系也帮他们建立起来,国内也能渐渐通行银票的话,其余方向边贸所需银元就能多起来。”
    崔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这样的话,臣这边恐怕需要把支行分布到每一个县城甚至镇上,还要雇多出近五倍的人手。”
    “国运一体。”朱厚熜郑重地说,“到了这一步,既然本身就事关边贸大商利益,可以着手考虑商业银行的施行了。这件事,你先和国务殿那边议一议,再找些人通通气,看看意向。记住,哪怕施行,也定要先由大明银行控股,督管到位。一应管理,都必须有严格章程!”
    崔元心中剧震:“臣必定谨慎!”
    想要合资经营银行,存款付息、贷款获利,不知已经有多少勋贵、民间大商人、官绅大户期待多年了。
    这一步,终究要迈出去了吗?
    当然,借着发行铜票、银票的契机,如果能得到一些本身银钱流通需求量就极大的各方支持,大家才有共同的立场来维持它们的币值稳定。
    剩下的,无非就是把重担压在他崔元头上:庞大的银行系统,将来如何监管住。
    其中的做法和章程,崔元倒是不陌生。在皇帝身边最核心的位置呆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出师”了。
    但有理论了,不代表后面真正施行的过程不会出问题。
    而关乎所有人,货币的问题一出,就是天大问题。
    又是一个新旧之际,这种时候也确实适合私下通通气,先行筹备。
    崔元知道一个极大的权力丢给了自己,这第一批能够获得认可、成为商业银行股东的,能不经过他的初步筛选?
    但朱厚熜很显然很信任他。
    晚了近两月,宝船监那边这才正式奏请过来:玄龙号蒸汽铁甲舰可以下水了。
    朱厚熜御驾离京,前去观礼。
    明年,这条船能作为旗舰,成为东瀛更早到来的黑船吗?
    第487章 开疆拓土的额外好处
    北京城南面,一条横向的直道从良乡重工园经京师站再抵达通州,而后直通天津。
    如今,大明只有这一条真正投入运营的火车试行线,平常都用作货运。
    真正开始运行,还不足四月。
    此时,这条线路暂时封闭了——已是腊月,本来也就到了许多人要归乡过年的时间。
    而这条京津货运专线上,如今却行驶着一辆专门定制的列车,前后共三节车厢,中间那一节车厢还有明黄色的木制飞檐。
    两侧,还有骑兵护卫着。
    这是朱厚熜的新“御辇”,现在他坐在了车厢上,语气无奈地问刘天和:“这不是胡闹吗?谁催的?”
    刘天和有点尴尬:“朝鲜捷报传回,靖海侯那边实在难耐,阳武侯也把信从仁川递了回来……”
    “那就别嚷嚷着是什么下水!”朱厚熜皱起了眉头,“朕还以为船坞那边水情不同,如今浅海区既有薄冰,为了下水便遣人日日乘船开凿,还准备烧热水时时倾倒让下水一带不冻上,这不是胡闹吗?”
    他连说了两个胡闹,刘天和只能沉默了一会,而后还是说道:“本拟九月十月下水,如今为稳妥起见又多查验了一个多月,宝船监上下也恐误了朝廷大计,想在年前把这件事办妥了。”
    “稳妥起见是对的,朕宁愿沈啓继续稳妥起见,等到明年春后再下水。”
    朱厚熜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再想了想又反应了过来:“是不是为那新发国债的银子,急着腾出船坞再开造改进型?”
    “……陛下明察秋毫,军务会议那边,是有这个想法。”刘天和这下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朝鲜、琉球分封二王后,海师以后可就不限于沿海剿寇了。军务会议总装备部那边的想法,三大海师至少各要有一艘旗舰。”
    “……又不是不够用。”
    朱厚熜嘟哝了一句,也就没再深究。
    虽然当下的木制战舰就已经确实够用了,但沈啓是个专才,继续改进新型蒸汽铁甲战舰也符合朱厚熜的长期需要。
    说到闹出冬日里渤海湾战舰下水这件事,无非是边军、京营、海师在这一轮国债中分蛋糕的争吵。
    目前可以来建造这么大战舰的船坞,一共就先后新挖的两个。
    腾出一个来,那么就能先把造第三艘的钱定下来,免得被用到其他地方去了。
    郭勋年纪已经挺大,他任上最多也就能看看是不是把朝鲜、东瀛都消化了,所以他自然会多支持海师一些。
    沈啓如今管着宝船监,不论是出于他自己个人的热情还是为了底下人考虑,他也宁愿现在冒着这一点被皇帝吐槽的风险硬着头皮搞什么腊月下水。
    “也罢,就当视察这条铁路、大沽重工园和玄龙舰,动员北洋海师征倭兵力四件事一并办了吧。”
    朱厚熜不再纠结,又看向睿王和郑魁等人。
    车行还是平稳的,速度自然还慢。朱厚熜估摸着,一个小时也就能走出去十几二十里吧。
    但胜在持久嘛。
    车上的一路,也相当于一个蒸汽机应用研究年度总结会。
    蒸汽机的改进主要还是郑魁在主持,睿王更乐意与陶仲文一起建立系统的化学基础体系、再研究一下微生物和医学,但这家伙毕竟年轻、思维更活跃,也并没有完全脱离这个项目。
    如今一年多下来的新成果,便是装到了这京津货运专线上的蒸汽机车和玄龙舰上的船用型,另外再加上矿山之中排水用的。
    “……臣惭愧,再想做小,恐怕不是短短几年的功夫了,还有许多难关要跨过去。如今硬要用,也只能用在大园区,作为水力不足时的补充,保证各个厂房里一些机械开工足够。”
    “这倒没事。”朱厚熜不以为意,“明年就把精力主要放在和纺织、造纸上吧。”
    他有模糊印象,现如今也有专门的人去研究蒸汽机的应用。
    纺织行业是早就有机械的,或依赖水力,或靠人工。而各种布匹本就是重要的物资,大明丝绸也是大宗出口商品,应用动力应当是十足的。
    而造纸行业,未来的需求更大。
    火车和蒸汽舰船的应用实现了从零到一,后面就是漫长的改进过程。
    煤矿、铁矿上的应用目前也主要是军事、重大工程上面需要,后面就要开始真正往民用方面考虑了。
    “农学院那边要到旱地多的地方多选些位置培育棉种……”
    火车头的烟囱冒着烟,穿行在京郊的平原上。
    朱厚熜在这专列上安排着,御驾亲临的安排自然早已到了天津大沽。
    要不是提前就开始安排,朱厚熜又怎会得到陆炳那边安排过去的人回报说什么凿冰煮水防冻?
    大沽这边并没有像良乡那边一样先试建了一个水利工程,防洪及提供水力两用。
    这里的重工园,是当真尝试靠蒸汽机提供动力,差不多是皇明资产局这边独力规划、投资、运作的工业园2.0版本。
    皇帝要来视察,本就要开足马力。此时各种高炉、蒸汽机的效率本就只那么点高,其实热水不少。
    现在被沈啓安排人用一批粗大的管接了过来,源源不断地放到船坞口外面,倒是在已经铺出去数里的海面上融出了一个方圆里余的洞,水汽蒸腾。
    看上去,场面确实很夸张。
    那可都是造价不菲的精铜管,是铁甲舰上造冷凝系统用的。
    管够归管够,也不能这么造吧?
    大沽站外不远,重工园东北侧、大沽港旁的一个小山包上,通驿局把驿馆建在了这里。
    这是考虑了重工园的嘈杂、烟尘和港口景观后的结果。
    今天这里自然别无他人,禁卫早已将之围守起来。
    从驿馆到大沽站,沿途都分布了卫兵。
    这些卫兵不全是京里出来的,还有被调集至此的北洋海师后备将卒。
    他们是为征倭而在此集结的,薛翰此前带去朝鲜的,只是北洋海师的四成兵力共八千。平定朝鲜内乱,以蓟辽边军为主,北洋海师只是辅助。
    现在皇帝亲临大沽,要检阅动员他们,这自然得在寒风中站得精神抖擞,先护卫陛下到了大沽站之后先行驻跸驿馆。
    在这里可没什么行宫。
    大沽站外,沈啓已经亲自过来迎接。
    他表情沉静,并不因为刚才天津知州的担忧而担心。
    重新划定诸省边界后,北京周围圈了顺天府的大部分之后成为北京兆。而天津则单独定为一个州,高于顺天府下密云、良乡等县。
    在品级上,北、南两京因为比较特殊,兆尹都是正三品,辖下知县为从五品,天津知州则为从四品。
    天津知州的担心,就是宝船监为了年内让玄龙舰下水而耗费民力、财力。虽是宝船监力主的,但天津州还不是协助了?
    皇帝总是强调爱民,寒冬腊月里这样干,真的不会触怒天子吗?
    天津知州只是从四品,宝船监总裁的官品却要高过他。
    按如今的规矩,勋爵身份外担任这等企业掌舵人的,官品从二,极其显赫。
    当然了,他们的薪俸是由各企业自己发的,倒不会对民政体系下的官员待遇支出制造压力。官品虽高,天津知州原也不需多买他们的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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