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腾了很久的飞蛾晕头转向地再度撞上白炽灯泡。
    被过高的温度烫掉了所有的生机,然后,
    啪——
    坠落在地。
    不过根本无人在意。
    抛出那句近乎告白的话之后,梁枕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有了点忐忑,心脏把胸膛冲得突突跳动,好像断弦后的促音。
    他没指望南珂能答应他,也没指望她会说什么好话,但是——
    “我不需要。”
    不需要他妈是个什么回答?
    南珂整个人气质冷淡安静地站在面前,双手反扣在身后的货架上,缓慢捏紧了,说完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后就不再开口。
    梁枕挑眉:“什么意思?连个机会都不给?”
    “因为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无论如何。”这次的回答很快,却毫不留情。
    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就显得过于自取其辱了。
    但是她说了那话还没完,顿了几秒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不会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交朋友也不会,包括你。”
    就像是瞬间哑火的发动机,梁枕心头那一点希冀被她一盆冰水浇了个彻底。
    良久,他才嗤笑一声:“看不起我啊?还是看不起芜县这个地方?”
    “和那无关,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很快否认。
    “什么叫不是一个世界?除了这一个世界还他妈有几个世界是吧?”
    “你别说脏话。”
    梁枕是真的被她给整笑了,从藤椅上站起身走向她,整个人像一张突然拉满了的弓,紧绷、宽阔、危险性十足。
    南珂如临大敌一样后退,被他逼到了货架的角落。
    梁枕将那颗电线牵引的灯泡光线挡了个严实,夹克半敞,身上香皂的淡香混杂着烟草的辛燥毫不掩饰地扑向她,来得轰轰烈烈。
    “你说的话不是脏多了?”
    南珂像只被铁夹咬住的困兽,很容易因为他轻飘飘嘲讽的一句话涨红脸:“我没……!”
    “看不起就看不起呗,还装什么?我知道你是京市来的大小姐,但现在不也不是了吗,怎么,嫌我们这小县城破落,配不上你啊?”
    南珂徒劳地和他对视,比他矮了一个头多的身量本就在气势上少了一截,这下更是赧然。
    ——因为他完全说中了。
    从京市一朝被发配来这么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她崩溃过好几次,却苦于现实的困境不得不就这么生活下去,一个多月来她不和这儿的人交流,也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就是因为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里,她高傲地认为,她不属于这儿。
    迟早有一天,她会离开芜县回到京市,然后把在这个小城的所有经历当烂石一样抛掉,再也不回忆。
    本来一切都在按照她预想的发展。
    但偏偏,梁枕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他揣着那副随性散漫的不正经样子,轻而易举地让她沉寂已久的情绪再度波动,甚至是,失控。
    “那又怎样?我需要看得起你吗?我本来就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被迫到这个地方来,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你,你以为要是在京市,你会有认识我的可能吗?”
    赤裸裸又羞辱人的一段话,她说完自己都后悔。
    她以前不是这种会和人吵架的性格。
    但或许是情绪积压太久,导火索一出现,就彻底燃爆。
    她厌恶芜县快要把人烤化的温度、厌恶这个只有四十来平的小平房、厌恶对面每天都无止无休的麻将声和争吵、厌恶在巷口奔涌不停的污水、厌恶面前这个咄咄逼人又自以为是的男人。
    厌恶现在所有的一切。
    所以她近乎自暴自弃、撕破脸皮地说出心底最阴暗的想法,完全不在乎会不会给面前的人带去伤害。
    但在她情绪崩溃般吐出那么一段话后,梁枕却诡异地沉默下去,一言不发地盯她好一会儿。
    南珂有那么一瞬想躲避他直勾勾的视线,想推开他离开,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但一个原因是她挺怵他一身紧绷的肌肉,另一个原因是她不想表现得像输给他一样。
    所以只能这么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下去。
    像两只在黑夜里对峙较劲的兽,身上都被撕咬得血淋淋了,却还是谁也不肯后退一步,硬是要分出个胜负。
    老旧的空调机逐渐受不了这剑拔弩张的窒息感,呜呜着拖出一声长长的嘟声,在定时结束的一刻,咔哒停止运作。
    扇叶缓慢收回,挂在小卖部泥水墙上的外机也逐渐隐去了轰隆声,世界彻底归于寂静。
    只有蝉鸣、不适时的蝉鸣,从公路外的行道树上、从趴伏树梢的千万只甲虫壳中,尖锐冗长地炸响。
    针尖般刺进极速张合的心脏。
    梁枕黑深的眼眸宛如芜县永远炽烈的阳,里面的情绪浓重又难以化开,南珂几乎要在心底尖叫着缴械投降。
    但是他很慢地塌下肩,微耸着轻嗤了一声。
    “早说啊,你看不起我。”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安静蛰伏在小卖部灰墙上方老旧的空调。
    然后觉得之前那个花了一整天时间给它换新零件的自己真他妈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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