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瑞表情一僵,怔怔地愣了好几秒,直到孙泽洋问她怎么了,她才轻声回了句:“没事儿,看见了一条黄鼠狼。”
    路灯光线昏昧,恍恍惚惚映照出男人深邃立体的轮廓,她低头把手机搁进随身的链条小包里,迟疑稍许,继续迈步朝前走。
    迈进单元楼,光线豁然开朗,等电梯的过程中,走过来一对年轻夫妻。
    女人挺着孕肚,穿一身宽大孕妇裙,男人一手拎着打包好的外卖盒,一手揽住他老婆的腰,“放心,我妈要是问谁吃的,我就说是我馋了。”
    “也不是我馋,是你儿子馋了,是他想吃酸辣粉。”
    男人笑了笑:“你就欺负他不会说话是吧。”
    陈西瑞眼风扫过女人的肚子,小山似的隆起,成熟而饱满,不由联想到自己闹出的那个乌龙。
    羞于承认的是,她当时的窃喜远远大过担惊,事后的心灰意冷也远远大过自欺欺人。
    怀孕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有她一人在自作多情。
    傅宴钦睇她一眼,顺着她视线在女人的孕肚上停留两秒,再抬头时,眸色愈显深沉。
    梯门打开,四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陈西瑞刷了电梯卡,挪到最里面的角落里站着,木然地一动不动。
    电梯匀速上升,到九楼停下,陈西瑞回了神,笑笑说:“麻烦让让。”
    她插着缝走出电梯,傅宴钦后脚跟出去。
    两梯三户,陈西瑞租的是正对梯门的小户型。
    她掏钥匙准备开门,一不留神将包里的身份证掉到了地上,她没弯身捡,也没转身看男人,掌心拢着一串钥匙,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留在附属医院了,我也不需要出卖身体求你帮忙。”
    傅宴钦弯腰捡起身份证,打开她那垂在腰侧的链条包,把卡塞进包里,“那天的话,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拧了圈门锁,开门进屋,转身关门时,傅宴钦抬手按住门板,低头凝着她。
    熟悉的男性气息侵袭感官,一点一点勾动荒淫回忆,那些索取无度的日子里,她就是被他身上的这股气息强势吞噬,撩拨欲望。
    缄默片刻,陈西瑞推门的力道松懈了下来。
    这场无声较量,是她先叫停。
    傅宴钦迈步走进来,陈西瑞从玄关柜子里取出一双鞋套丢给他,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去厨房择菜做饭。
    傅宴钦打量房子一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女人住的地方,少不了花里胡哨的小装饰。
    他将手里的黑色购物袋放到沙发上,拿了烟盒和火机走去阳台抽烟,这房子靠在路口,对面是一家烧烤店,大夏天喝啤酒吃烧烤,半夜肯定不得安静。
    傅宴钦手里捏着烟,没吸几口,与其说是烟瘾犯了,不如说是打发无聊。
    背后是女人进出厨房的动静,他扭头望去,陈西瑞已经坐到餐桌上,边吃饭边看视频。
    这场景将傅宴钦的思绪拉回到很久以前,她笑嘻嘻地偎着他喝汤,一晚热汤下肚,鼻尖有薄汗,余光瞄着周姨,桌底暗流涌动。
    饭吃完,陈西瑞拿了睡裙去卫生间洗澡,傅宴钦听到门从里面反锁的声音。
    大约十分钟后,她湿着头发出来,发梢滴水,晕染棉麻布料,本就薄透的睡裙透出大片内里肌肤,她似浑不在意,抱着一堆脏衣服丢进阳台的洗衣机里。
    傅宴钦喉头滚动,嗓音听似寻常:“帮我看份ct报告。”
    陈西瑞弯着腰设置洗衣模式,“有病上医院。”
    “我是认真的,就当提前挂陈主任的专家号。”
    “拿来看看。”
    走回客厅沙发上坐着,傅宴钦点开相册里的一张图,陈西瑞敷衍扫一眼,“没救了,肺癌晚期,赶紧回家结婚生孩子,给自己留个种。”
    “这么惨。”傅宴钦低笑,“挂号费多少?”
    陈西瑞把手机扔还给他,没吭声。
    “加个好友,我把挂号费转你。”傅宴钦将自己的二维码亮到女人眼皮子底下。
    陈西瑞掀眸:“你几个意思啊,跑我这儿来拿钱羞辱人是吧。”
    傅宴钦点一点搁在沙发上的购物袋,“上次那条白裙子,你穿很漂亮。”
    “我披麻袋都好看,用不着你夸,请走不送。”
    陈西瑞拎起购物袋,往他掌心塞,傅宴钦趁机反握住她手,这手还跟以前一样,柔软无骨,大夏天也是冰冰凉,女人挣扎两下,眼珠子瞪过去。
    傅宴钦松开她手,“我们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咱俩以后就当陌生人,谁也别骚扰谁。”
    傅宴钦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那两点激凸上,语气透着三分戏谑:“你在陌生人跟前不穿内衣?”
    陈西瑞冷着脸没搭腔,向前倾了倾身子,从茶几抽屉里拿出指甲剪,咔哒咔哒地剪指甲。
    傅宴钦注视她脸,漫长的沉默后,确认女人脸上没有外伤。
    “裙子留着穿吧,你要不喜欢,就拿扔了。”他起身,西裤垂坠无褶,“走了。”
    第71章 体验课
    方时序在御澜会攒了一场私人饭局, 席间请来两位戏曲学院的女大学生唱评弹,吴侬软语轻轻吟唱,一把好嗓子像是从江南烟雨里润出来的。
    “二哥, 这两姑娘唱得怎么样?”方时序邀功似的问道。
    傅宴钦扫去一眼, 女人怀抱琵琶,身段曼妙嗓音柔媚,正唱到“瞻园里,堂阔宇深呀”,他半阖眼皮,没什么兴致,“我就一俗人,听不懂。”
    “这歌叫《秦淮景》, 你就说这吴侬软语吧, 真就一个字,软。”
    方时序年近三十,典型的二世祖做派, 在他父亲公司挂一闲职, 偶尔去露个脸,去年在京郊开了一家马术俱乐部, 亏了不少钱。最近又迷上昆曲类的评弹, 产生了推广江南文化的想法,蠢蠢欲动想开一家集绘画、戏剧和摄影等文化形态为一体的艺术馆。
    无奈挥霍无度,方董对其施行金钱管控,这会儿手头有点紧, 就想着拉傅宴钦入伙。
    话不投机半句多, 傅宴钦搁下筷子,背靠椅子玩手机。
    方时序和他那两位二代朋友聊了起来, 约着下周去巴哈马海钓。
    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有人在侍应生指引下走了进来,方时序一看,招呼了声“叶总”。
    傅宴钦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滑动手机屏幕,叶父走到他跟前,讪笑着开口:“傅总,我为前两天的事情,替我太太赔个不是。”
    傅宴钦拇指在屏幕上一顿,偏头看过去,也没礼节性地站起来,就这么八风不动地坐着,“一点小事,您何必亲自跑一趟。”
    叶父强颜欢笑:“我那个老婆平时行事鲁莽,稍不如她意,动不动就在家甩脸子砸东西,她就是一更年期泼妇,希望陈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傅宴钦不做声地笑笑:“我已经回去说过她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管怎么说,叶太太这把岁数都是长辈。”话一顿,深长意味含而不露,“不过女人嘛,心里憋了气,你总得让她把这口气出掉,憋坏了折磨人不算,我还要跟着心疼。”
    叶父耷下脸,一个劲儿地赔着笑。
    傅宴钦事不关己地浏览网页新闻,冷了对方两分多钟,他侧着额,略显诧异地问一句:“叶总,还有事儿?”
    “没有,我……”一把年纪还要给一小辈低声下气,叶父拉不下这张老脸。
    傅宴钦按黑手机掼到桌上,嘴角带着薄笑:“要不给您添双筷子,坐下来吃点儿?”
    “不叨扰了,我这就回去了。”
    差不多七点半,傅宴钦离开御澜会,拉门坐进车里,张淳说:“车外有人等。”
    傅宴钦扯开领带,眸色沉静:“别管他。”
    叶父踟蹰不走,傅宴钦降下车窗,看向他。
    “我太太现在还在拘留所关着,那事儿确实办得不地道,换做谁都容忍不了,主要是我那个女儿,她…她舍不得自己妈,这两天我家里是鸡犬不宁。”
    “打人这种事儿可大可小,我要真容忍不了,你太太现在就不是被拘留这么简单。”傅宴钦口吻平淡,“回去转告你女儿,关十天就当给她妈长个教训,以后打人的时候先掂量掂量自己身份。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你太太倒好,一个巴掌就呼上去了。”
    他低头,解着袖口,声色摄人:“叶总,我已经很克制了。”
    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宾利“砰”地被甩上车门,叶珂蹬着高跟鞋走过来,“傅宴钦。”
    傅宴钦冷眼:“叶小姐,想必我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要是想替你那个妈求情,烦您靠边站。”
    叶珂咬牙忍着屈辱,这男人就是个衣冠禽兽,薄情寡义,心比谁都狠,“我知道我妈妈做得不对,难道你女朋友就没有错吗?她要不说那些难听的话,我妈妈也不会发那么大火!”
    傅宴钦脸色暗下来,语气微沉:“她不是那种主动挑衅人的性子,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手按上车窗开关,吩咐张淳,“开车,去观澜公馆。”
    张淳连忙启动车,开往观澜公馆,这地方傅宴钦每周都要去一次,并不留宿,给鱼缸换换水,然后坐一会儿就走。
    这行为相当奇怪,起码张淳觉得不合常理。
    自从去年张淳从他爸手里接过这门“差事”,先前几次,他一度以为观澜公馆里藏了个女人,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被养在外头。
    “平时喜欢钓鱼吗?”傅宴钦忽然问道。
    张淳回:“还行,我经常跟朋友去泰康水库钓鱼。”
    傅宴钦没说话,似在思索这是个什么地方,张淳笑着解释:“开发区那边,比较偏,我之前住那儿,要是闲着没事儿,坐河边能钓一下午。”
    “一下午能钓多少?”
    “没仔细数过,十来条肯定有了。”
    “看来你很有经验。”傅宴钦手肘抵着车窗,姿态懒散,“那我问你,鱼不咬钩通常是什么原因?”
    张淳想了想,“可能是天气原因,如果天冷了,鱼肯定就喜欢往深水区里钻,很少出来觅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投的鱼饵不够对味,鱼不喜欢吃。”
    傅宴钦闻言轻笑:“你是个行家。”
    *
    某个上班的日子,陈西瑞在跟患者交代病情,三言两语就把老姐姐给逗笑了,对方问她有没有对象。
    她在“有”和“没有”之间小小纠结一把,打哈哈道:“有了,是个博士。”
    手机这时响起,陈西瑞从兜里掏出来查看来电显示,是她妈打来的。
    她示意老姐姐去找护士安排病床,然后接起电话:“喂,妈。”
    林美珍开门见山,直接就在电话里警告她别管陈建桥的破事儿。
    陈西瑞内心咯噔一下,以为是她爸出轨了,弱弱问:“什么事儿啊?”
    “你爸是不是买了银行的信托?我说他怎么老在我跟前充大款,现在好了,辛苦了大半辈子的钱全没了!”
    “亏了多少?”
    按照林美珍的说法,陈建桥自己亏了一百多万,还有他家亲戚投在里面的钱,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将近七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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