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了街,秦葶一双眼珠子便不够用,哪哪都瞧看不够。
    若是从前在村子里,混了一年到头,也仅勉强填饱肚子,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供她出来上街买东西。
    乍一想到从前的那些苦日子,明明已经远离,却又好似仍在眼前,时不时的在她眼前闪动两下,过去不光是那些难捱的苦,还有何呈奕。
    而今便不同了,虽她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可秦葶心里清楚,何呈奕也不会让她再过苦日子。
    但既已决定离开他,往后便要为自己想个生计,不必再依靠任何人,得活的堂堂正正。
    虽说再不显怀,可肚子里也多了一个,没逛上多久秦葶便觉着累,小双便带着她去茶楼吃点心,如今小双的日子也好过起来,再不似从前那般需得省吃俭用,花银子连眼都不眨。
    大包小包的放置一旁,堆的似小山一般。
    还未等秦葶感叹,小双便先叹道:“谁能想到,前几年咱们两个还在山里摘榆钱呢!”
    秦葶细呷了一口茶,一提到榆钱,便不由想起她不慎跌到小溪里那回,满身湿了个透,都不知道怎么撑到下山的。
    “是啊,现在再不用去采榆钱了。”
    “你记得吗,有一次我给了你两颗蛋,回去我婶婶便四处找,找不到,最后以为是我弟偷吃了,还骂了他一顿,”小双捂起嘴来乐得正欢,“到现在我弟一提起那两个蛋都喊冤枉。”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过往,难得的是竟没有半分惆怅,反而是对过去那些时光的调侃,好似那些日子也没那么苦,亦可说是苦太多了,也学会了从中寻到些乐趣。
    秦葶就着茶点滔滔不绝讲说起来,每一件小事她都记得清楚,但小双发觉,她唯独不提何呈奕,就算是过去在村子里发生的事,她也有意绕过,似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她好似也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小双犹豫了半晌没说话,而后终于打断秦葶的话问道:“秦葶,一年之后,你当真会离开京城吗?”
    一句插言,让秦葶满目的笑意暂顿下来,口中的茶点细嚼几下而后缓缓咽下,轻抿唇角这才点头:“看心情,反正现在命是我自己的了,何时走,去哪里都是我自己说了算。”
    “我不管那么多,你是走是留我都不劝你,我只要你过的开心平安就好,你无论怎么选,我都站在你这边。”小双认真说道。
    秦葶欣慰点头,笑的一脸灿然,“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
    这肚子好似一过了五个月就一日鼓起一日来,先前还能穿着宽袍盖住的肚子如今已经很显眼,秦葶的衣裙都比从前的尺寸宽放些许。
    小宅里人少,过年不热闹,除夕前秦葶便被小双带回了家。
    叔叔婶婶见她来此便很开心,什么都不让她做,且坐着吃喝。
    自中午起两口子便在厨房里忙着,秦葶便独坐屋里晒太阳。
    小双用盆盛了干果子一类放到秦葶身前,上下又打量了她的肚皮,似挑西瓜一般。
    秦葶瞧她动作诡异,便问道:“你看什么呢?”
    “刚我婶婶在灶间同我叔叔讲,说你这胎八成是个儿子。”小双压低了声音同她说道。
    “怎么看出来的?”
    “她说你肚子形瞧起来圆,圆的就是儿子,还说你这脖子,”小双伸指向秦葶,“你这脖子上有黑线,跟她当初一样。”
    秦葶听笑一声,显然不信,“这哪里有个准啊,再说了,儿子有什么好,我可不盼着生儿子。”
    只是怕生了与何呈奕一样心性的孩子,秦葶当真丢也不是躲也不是。
    “小双,死哪去了,摆桌吃饭了!”——隔着窗婶子的叫喊声仍听得清楚,和从前在村子里一般无二。
    小双也习惯性的低声嘟囔两句,而后半分也不敢耽搁的奔出门去。
    小双家中人多的确热闹,这又是她们入京的第一个年节,自是好生过活。
    后园子养了许多鸡鸭,叽叽呱叫个不停,虽吵闹,却不扰人,灶间里的炊烟升腾,有饭香气飘散院中,却是秦葶一直向往却不曾有过的人间烟火。
    这一刻,她轻倚门前很是安慰。
    肚子里的小东西似闻到了饭菜香打了个滚儿,秦葶轻抚肚皮,心念道,实则她的每一个选择都不是错的。
    有此安然,不枉一生。
    夜来时,空中绽起满片烟火,烟火这东西价贵,何呈奕今年特下旨,拔银子下去给京中各地方司所,置购烟火燃放。
    除夕这夜便成了罕见的烟火盛会,满城花开。
    天空被照的发亮,宸琅殿中未掌灯,似与外界有一层结界,安静沉诡。
    何呈奕独身一人坐于秦葶从前常坐的窗榻下,听着外面空中响鸣之音传来,隐隐好似也能听到宫墙外头宫人们的欢声笑语传来。
    每当烟火绽下,便将这空旷的内殿照亮,借此一瞬何呈奕才能瞧看清楚这殿中陈设,一如既往,与秦葶在时一般无二。
    自打他被贬为庶人那天起,他便没有好生过过一个年,村里人当他是傻子,年节时会弄些饭食过来给他,后有了秦葶,将那间破的不能再破的屋舍整理干净,挖藕晒鱼打零工换来的钱省下来买了窗纸,又给旧被蓄了新棉。
    两个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年,秦葶给他做了菜饼还烤了一条鱼,两个人围在灶间,听着院外的爆竹声吃的很香。
    那时的秦葶会同他讲,待熬过了今年,明年两个人再过年便能吃些好的了。
    讲说那些时,她满目皆是星光,比天上绽的烟火还要璀亮,可第一年,何呈奕是瞧不起她的,手里的野菜饼到了她口中便似什么山珍海味,她吃的颇有味道。
    实则那些对何呈奕来讲万分下咽,鱼肉生硬咸腥,趁着秦葶不留意时,他随手便将那野菜饼丢到了火堆里。
    可是如今,他再想吃也吃不到了,秦葶也再不会与他坐在一起满目灿然的说着未来,关于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 126 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去寻她
    “陛下, 清宴殿一应皆已备齐。”齐林仅提着灯火站于外间,不敢入内,趁着外头烟火暂顿时的片刻宁静同何呈奕说道。
    今日是宫中除夕宴, 王公大臣与亲近官员皆会到此守岁享宴。
    何呈奕牙关紧咬,且听外面又是一声烟火绽开,将他的身影打在窗上, 万分寂寥。
    静视前方,良久才自小榻上站起身来,长行入夜。
    宫中热闹,好似除了何呈奕之外每个人面上都沾了新年的喜乐之气。
    唯他丧着个脸入了殿中。
    居于正位,席上众人跪拜在他的面前,与他说着新年的贺词, 何呈奕高举一杯与众人齐齐饮下,一应按部就班。
    当年侥幸免于何成灼毒手的皇亲残存无几, 隔了几年安生也已经开枝散叶。
    皇亲中的晚辈们一一给何呈奕拜年, 他亦挨个赏了压岁钱。
    灼灼是由杜老太妃亲自拉着手行过来的。
    几个月不见,灼灼走路已经很利索,不似在南州初见那会儿,走出几步急了还会跌跟头。
    何呈奕一打眼, 险些没认出来。
    记得秦葶初次带了灼灼去晋王府玩时, 老太妃就格外喜欢她,后知这孩子并非何呈奕与秦葶所生, 便有意想要让灼灼入了晋王府。
    其实此事何呈奕也知, 灼灼并非皇室血脉,若留在宫中只会多生事端, 但秦葶不忍将灼灼送走, 便且作罢。
    直到后来秦葶要离宫。
    她不确定灼灼跟着她在宫外颠沛流离是否会吃苦, 所以便主动提出让灼灼入晋王府。
    而今再见,便知晋王府的确将她养的不错。整个人白白胖胖的,只是见了何呈奕时认生许多,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拍着小手管他叫爹。
    秦葶不在眼前,可好似身边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关。
    宴起。
    鼓乐声声悠扬,就着殿外的烟花爆竹,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席间筹光交错,唯有何呈奕,一杯接着一杯换饮。
    他素日很少饮酒,因觉着那东西会迷乱心智,他需得时刻保持清醒。
    然,今日偏就想喝,想借着酒意暂且忘了那个人。
    谁知不知是苦恼太重,还是他酒量太好,酒过三巡,他脸色越发白皙,头脑越发清明。
    胡乱扔了颗玉豆入口,轻嚼了咽下,伸出两根手指将齐林招呼过来。
    齐林弯身过去,只听何呈奕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给朕备匹快马。”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朕让你去你就去。”他明显有些联耐烦。
    齐林自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以为他是喝多了,便又硬着头皮劝道:“皇上,这么冷的天儿若是骑马......”
    受不得齐林的啰嗦,何呈奕将手里的吃食丢到桌上,脸色一沉,“齐林,你信不信朕让你活不过今年除夕?”
    一听此,齐林便炸了毛,再也不敢啰嗦,也只能退下。
    似这种宴席,何呈奕半路出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众人皆知他的脾气,也不敢多问,且借此机会吃好玩乐,便是他们的本份了。
    大步离了喧闹的宴殿,何呈奕脚下有些虚浮。
    宫人牵了马过来,何呈奕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扬手一鞭子抽在马腹之上,扬长而去。
    齐林吓的整个人几乎跳了几来,见着何呈奕越行越远,举着手中的拂尘甩在一旁宫人身上,“你们都是死人呐,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快追上啊!”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的狂奔出去。
    若是平常,宫门早已紧闭,可今日不同,今日宫中有宴,便会留一道荣清门以供出入,何呈奕披着夜色一人单骑自荣清门狂奔而去。
    皇城之外远比宫内要欢闹许多,无数的花灯燃成一条条长龙闪于街头巷尾。
    到处要糖的娃娃成群结队的在街上跑着笑着。
    为省时间,何呈奕只能避开人群,策马奔在相对僻静的街道,黑马几乎绕成大半圈儿,他才终于找到如意坊在何处。
    他想知道秦葶的住所在何处根本没有半分难度,就算是不问冷长清,他也能够知晓。
    原本他很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他明知秦葶厌恶他,他早就不想去扰她烦心,可许是今日多喝了些酒,心口的那股思念便被无限放大,他终是再也停不了一步,他想立即见到秦葶。
    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看她一眼便好。
    如意坊宅子不小,马蹄打转儿行了几圈才终于在秦葶的府宅门前停下。
    他骑在马背之上,单手扯着缰绳,马蹄在原地打了两个转儿,酒气一涌上头,连带着他头晕目眩。
    不知哪里放起来的烟火在他头顶绽开,同时他亦看清大门之上落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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