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弢没管范其,而是问旁边的甄卫:“甄统领,你怎么看?”
    甄卫自然也懂这所谓的两军联合是怎么回事。
    他犹豫片刻,说道:“楚将军,在下是禁军三大统领之一,不可违背上命。”
    楚弢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着点头:“应该的,不过兹事体大,容我再想想。范使者,你先回去吧,等我们商议好后再给王统领答复。”
    范其有些不高兴,敷衍地拱了拱手:“好,那静候楚将军的佳音。我等都是大燕之臣民,当忠于皇室,忠于朝廷,为国尽忠,万不可学那等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旁边好几个将领听闻此言顿时脸色大变。
    甄卫暗叫不好,怎派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过来?
    他连忙说道:“范使者说笑了,我等征战数年,一心为国。五皇子还在等着范使者,我派人送范使者回去吧。”
    说完,他亲自上前将人推了出去。
    看人走了,帐内,副将怒道:“这姓范的什么玩意儿?我们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他在哪儿?还敢阴阳怪气我等,真不是个东西!”
    “是啊,将军,王石原派了这么个玩意儿过来,可见其态度,咱们不能答应。”
    “没错,我们追随将军多年,也只认将军。”
    ……
    楚弢心情也很烦闷,呵斥道:“行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此事容我想想。”
    众将领这才闭了嘴,不满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甄卫回来了,苦笑着对楚弢说:“这个范其仗着身份,颐指气使惯了,说话也没分寸,将军只当他是在犬吠,莫放在心上。”
    可现在还没合并,让出自己楚家军的统帅权呢,对方就这样的态度,以后会怎么对自己这些人?
    楚弢自己不在意,但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手底下跟随了他多年的弟兄们受委屈吗?
    不过面对甄卫,他还是通情达理地说:“我知道,范其是范其,他不能代表王统帅,更不能代表五皇子。时候不早了,甄统领,不打扰你休息了。”
    甄卫笑笑点头,看着楚弢走远,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身边的心腹低声说:“统领,楚将军一向大度,小的观其并未生气,您别担心。”
    甄卫叹气:“楚弢再耿直,也是有几分城府的,看事不能看表面。也不知王统帅怎么想的,派了范其这个玩意儿过来。”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如今都要被他搞出变故来了。
    楚弢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就见虞书慧局促地伫立在他的营帐外。
    他脚步稍顿,疑惑地看着虞书慧,行了一礼:“这么晚了,公主有事?”
    虞书慧轻声说道:“楚将军,能否单独一谈?”
    楚弢一怔,这大晚上的怕是不合适,他蹙眉想了一会儿,道:“公主随臣来。”
    他将虞书慧领到营地西侧一处空地,这是平时大军操练集合的地方,四周都没人,说话也不用担心被人听到,而且远处值夜的士兵也能看到他们,不会败坏了虞书慧的名节。
    “公主,夜已深了,有话但讲无妨。”这是提醒虞书慧长话短说,直接点,别婆婆妈妈的。
    虞书慧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楚将军,听闻庆川军和禁军都派人来找了将军,不知道将军是何想法?”
    楚弢看了她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这事不该公主过问的。”
    虞书慧抿了抿唇:“楚将军此言差矣,我也是这天下的一份子。皇兄曾有言,国之兴亡,人人有责,纵是女儿身也不可轻鄙推卸。”
    这话纵然说得再好听,但她还是嫩了一点,如何能糊弄住楚弢这样的老将军。
    楚弢皱眉不悦地直接挑明了:“公主是想来劝臣投了陈云州?”
    被他挑破了目的,虞书慧沉默片刻,点头道:“没错。皇兄出事前,将我支去了庆川,我在庆川见过当地的百姓与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而这都是陈大人的功劳。用我皇兄的话来说,陈大人乃是治世之人,况如今天下皆已归了庆川,楚将军又何必再固执己见呢?”
    楚弢大怒,低斥道:“公主,你忘了自己姓什么吗?你今日劝臣投了乱臣贼子,将赵氏江山拱手让人,此乃数典忘祖,不忠不孝。公主虽与太子一母同胞,但差太子远矣。”
    虞书慧苦笑了一下:“我确实不如皇兄。但不忠不孝不义我不认,他杀我皇兄,囚我于冷宫,还要我嫁给杀害皇兄的仇人,何时将我与皇兄当成了他的子女?皇兄以命相偿,我也几次在鬼门关徘徊,早将生恩还了。楚将军确实忠诚无比,满朝上下找不出几人能与将军比拟,可大燕气数已尽,将军又何必一意孤行,再造杀孽?”
    楚弢气得脸色铁青,郑深虽也是宗室之后,但到底不姓赵了。
    可虞书慧不一样,她可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当朝公主,竟说出这等胳膊肘往外拐的话。
    楚弢勃然大怒:“果然是女生外向,公主金枝玉叶,竟为陈云州奔走,劝老臣投敌,荒谬。公主须知,你做再多,但你身为前朝公主,那陈云州也不可能娶你为妻!”
    虞书慧轻轻一笑:“我知道。楚将军,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这几年我被关在后宫,就只差跟狗抢食了,我这样低贱的人哪配得上陈大人。”
    楚弢很铁不成钢:“那你图什么?”
    虞书慧缓缓说道:“我逃出城的时候差点被难民踩踏而死,是陈大人命人救了我,还将我安顿在军营中,请了军医为我疗伤。高昌人偷袭,他怕营地守不住派人将我送到了楚将军这里。他们对我这种昏君之女尚且如此,对楚将军必会礼遇有加。陈大人是个心胸开阔,眼光长远的君子,他有容人的雅量,也有治世之才……”
    楚弢听不下去了:“臣不知那陈云州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时候不早了,公主请回吧,老臣也要休息了。”
    虞书慧被他暴躁地打断,苦笑了一下:“那就不打扰楚将军了。”
    楚弢摆手,示意她快走,净都是糟心的玩意儿。
    回到营帐,楚弢没有丝毫睡意,今晚发生太多事了,郑清泉,范其,虞书慧的话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投了庆川军他将沦为不忠不义之人,楚家几代积累的好名声都将毁在他手中。可跟王石原合并,那以后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人肯定会被边缘化,甚至被利用、剿除,比如跟庆川军作战,打先锋的必然是他们楚家军,先死的也是他们。
    王石原这样的人能成气候,光复大燕也就罢了。
    可就王石原带十五万禁军用了半个多月都没能剿灭十来万高昌人,准确地说是六七万高昌人,因为还有一部分被他和陈云州牵制住了。
    这等庸才,斗得过庆川军吗?
    楚弢心里升起一股大势已去的无力感。
    这一夜他都没睡着。
    次日,郑深跑到他的营帐中蹭饭,看到他憔悴的样子,抓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边吃边说:“你这人就是想太多,皇帝死了,京城已经陷落了,你到底还有什么纠结的?你要是像王石原那样有野心,也想拥兵自重,当一方诸侯也就罢了,你没有啊。”
    楚弢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很是气恼,一把将盘子里剩下的两个大馒头全抓走了。
    郑深瞅了他一眼:“小气。”
    “侍卫,再拿一碟馒头过来,多拿几个,不然你们将军吃不饱。”
    楚弢将馒头直接砸到他脸上:“郑清泉,这是敌营,你别太放肆。”
    郑深一把接住馒头,咬了一口,乐呵呵地说:“怎么?你要将我抓起来啊。”
    跟这个滚刀肉说不清。
    楚弢气闷地咬了一口剩下的馒头,不说话了。
    郑深乐呵呵地瞅了他一眼,又开口了:“反正你又不打算单干,跟谁干不是干呢?跟着明主才有出路,你瞅瞅史书上那些流芳千古的人,哪个不是跟着明君?主上无能昏庸,底下的臣子就是有万般手段也成不了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叫弃暗投明,可不叫背主求荣。再说了,你不在乎这些,你手底下那些人呢?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总得为他们谋一条生路吧?不然你对得起人家吗?”
    “闭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楚弢直接拿起一个馒头塞在郑深嘴里。
    郑深往后仰了仰,取下馒头,放回楚弢碗里:“我吃饱了,吃不下了,你吃吧,不能浪费。”
    楚弢嫌恶地推开了碗,放下了筷子。
    郑深笑眯眯地说:“怎么不吃了?你才刚吃啊,武将就这点饭量吗?”
    楚弢横了他一眼,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啊。
    郑深摇头:“这么多年不见,你这性子还是这么执拗暴躁。行行行,别瞪我,我不提这个了,咱们说正事,想必王石原也派人来找你了,时间紧迫,即便我不催你,他也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了。老楚啊,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你可要想清楚。”
    楚弢烦躁不已,有那么一瞬,真想破罐子破摔,反正这些个赵家人都不在乎这江山了,他这么使劲儿做什么?
    他看着郑深:“你怎么说也是宗室之后,就甘心江山旁落,这天下以后改姓陈?”
    郑深用“你怎么这么迂腐”的眼神看着他。
    楚弢糟心不已,摆手:“你别看我,我还有事,你赶紧走吧。”
    再跟他说下去,自己要气死。
    郑深没走,而是说:“这江山姓赵也跟我没关系,别忘了,是姓赵的害得我家破人亡。而且这江山到底是怎么丢的,你比我清楚,朝廷不仁,皇帝不仁,他自己的江山他都不珍惜,你让我们去珍惜岂不是可笑。老楚,你们楚家世世代代为赵家天下做得够多了,你实在不必将自己捆绑上去。”
    “你想想这天底下的黎民百姓,想想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弟兄们,孰轻孰重,我想你会做个明智的决定。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就问问他们。”
    说完,也不用他赶,郑深直接起身离开了。
    他已经发现了楚弢的软肋,楚弢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帮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郑深反复提这个。楚弢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不在乎个人荣辱,但他手底下那些人呢?
    能有生的机会,谁会愿意去死?
    楚弢知道郑深这些话不安好心,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思虑片刻,他派人去将副将叫了过来,然后直接说道:“庆川军那边派人过来,想招降我等。”
    副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好半晌,观察了一会儿楚弢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将军怎么想的?”
    只这一句话,楚弢就明白了他的态度。
    如果副将没这种念头,那第一反应必然是愤怒不已。
    还真让郑清泉那个家伙说准了。
    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楚弢看着副将:“你跟了我十几年,你我说是情同手足也不差。如今庆川和王石原双方都有意招揽我们,你觉得选哪一条路更好?”
    副将犹豫片刻,低声说道:“楚将军,庆川这边末将不知好赖。但王石原这边万万不能投效,昨日他派来那人什么态度您看到了,而且他们还张口就是甄卫有三万禁军,交战这么久,甄卫就没损兵折将吗?他们分明是想瓜分咱们楚家军,您一旦点头,楚家军将不复存在。”
    “王石原这人,还没成事就如此算计,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毫无容人之量。我等投奔,只怕将军和诸将都会遭到打压,甚至被弄死。”
    怕自己这番表现太明显,副将又补充了一句:“将军,咱们也不一定非要投靠他们,咱们可以南下,占据一地。”
    可拥兵自重从不在楚弢的考虑中!
    楚弢深吸一口气:“一会儿我让甄卫将王石原请过来,你带兵去偷袭了禁军的驻地,禁军将领、五皇子、八皇子全部杀了。”
    副将惊呆了,一时竟忘了言语。
    楚弢侧头不悦地看着他:“你既打算投效庆川军,不需要投名状吗?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让陈云州重用你?甄卫此人,跟你我不是一条心,留下始终是个祸患。他邀请王石原会来的,我会在酒宴上解决掉他们,到时候你整合了禁军,带着楚家军和禁军一起投靠陈云州。”
    如果陈云州真如郑老头说的那样,应会给他们这些兄弟一个前程,至少会留他们性命。
    副将这才回过神来,激动地说:“是,将军。”
    甄卫听说楚弢想邀王石原当面谈,完全没想过楚弢会对他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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